宋迎春

　　我盯着那个福娃看着，正想着该买哪一个福娃，不知为什么，都上高中了，可我对毛绒玩具却仍情有独钟，朋友们经常笑我长不大，玩小孩子的玩具。我也是觉得自己有“毛绒玩具”情结。小时候家里孩子多，我家的经济条件不如别的小朋友家。我的玩具很少，有的也是亲戚朋友送我的旧玩具，惟一的一只毛绒小狗还是我五岁生日时爸爸给我买的。小时候最大梦想便是自己能有一箱子的毛绒玩具。直到现在我还节省零花钱买毛绒玩具。前几天还看到报纸上说，现在在大学校园里有“奶嘴情结”，一部分女大学生带着奶瓶上学校，比起他们来我还成熟多了，说给朋友，朋友大笑，你别阿Q了，拿什么作比较呢?

　　相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晶晶，我正准备让老板给我拿下来看一看，有人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我扭头一看。一个清秀的女孩子。不过我不认识。“喂，你跑得够快的，让你和我来你不来。怎么自己跑来了。和我玩捉迷藏啊。”她不高兴地噘起嘴。我确定我不认识她。“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吧。”我盯着她说。“装什么装，行了行了，走，和我买本书去。”她拉着我朝外走去。“我真不认识你，”我突然想到前几天也是被人认错过。“我是二班的任青。你认识的人叫什么名字?”女孩听到这句话，猛地回过头，仔细盯着我。她的脸红了，“对不起”。她放开了我的胳膊，用手摸着自己的头，“是的，你的头发长，可你和她怎么长得那么像。简直太像了。”她自言自语说。“她叫什么名字?”我想到了上个星期发生的一连串的怪事。好朋友娟非说星期天在维多利亚购物中心看到了我。可我根本没有去那里，为此，她一天没有理我。我来新的学校一个多月了，总有不认识的人和我说话，“她叫肖莉，我们十八班的。你们俩简直像双胞胎。”我突然想到好几次有人叫我肖莉。女孩走了，我却没心情买我的毛绒玩具了，世界上真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决心要见到这个人。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我故意走得慢慢的。我要等到十八班的人出来。我们高一的校服是统一的，在这蓝色的海洋中寻找一个人太困难了。我盯得眼花缭乱，娟拉着我说：“快走啊。你干吗呢?”我无奈地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只有等到中午放学了。“亲爱的老师。千万不要拖堂啊!”我心里默默祷告，英语老师似乎善解人意，准点下课。我顾不上等娟了。飞快跑到楼下。我盯着十八班的教室。终于有人走了出来，一个，两个……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不存在了。我看到了她，是的，就像在镜子里看到了我自己。我确信她和我一定有关系。老师说世界上没有相同的树叶，可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一对双胞胎兄弟，一模一样，直到上了五年级，哥哥比弟弟高出半头我们才好分辨他们。那时候我就想，谁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大宝和二宝不是吗?他们不是一模一样吗?我要有一个双胞胎姐妹该多好，太神奇了。看到她走下了楼。我低头向车棚走去。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她一定和我有关系。

　　难道我是爸爸妈妈抱来的吗?我极力否认自己。但事实似乎又告诉我就是这样。班里绝大多数同学是独生子女。而我还有两个哥哥。并且哥哥比我大十几岁，班里开家长会别的同学的父母都很年轻，我爸妈都快被当成爷爷奶奶了。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身世可疑，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妈一见我回来，就高兴地说：“妈的宝贝女，快点吃饭吧。”我都16岁了，她仍孩子一样叫我，真受不了。我边吃饭边想着怎么开口。

　　“妈妈。我们年级有一个女生和我长得太像了，同学们老往错认我们俩。”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正给我夹菜的手抖了一下。“长得一样的人多了。世界这么大，中国有多少人，长得一样的人太多了。”她眼睛躲闪着我说。“可我俩太像了。”我说。“吃完快写作业。”妈妈边说边往外走。妈的态度更让我觉得事情可疑。我拿着课本却心不在焉，眼前老出现肖莉的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拿起了枕边的《神雕侠侣》，自从黄晓明的新版《神雕侠侣》播出之后。我便买了一本小说来看。我漫不经心地看着，正好看到欧阳锋发疯。大声问着“我是谁?”哎，是呀，我是谁?我把小说扔到了床上，睡觉，不想了。翻来覆去我却睡不着，脑子里不由自主老想这件事，我起身去上卫生间，这么晚了爸妈屋还亮着灯，传来他们小声的说话声。

　　爸爸说：“不行就告诉孩子真相吧，这也瞒不住。”

　　“我一想到咱们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现在知道了，女儿会不会跟他们走，孩子大了，让她自己选择吧。”妈妈说。

　　“他们既然要。当初为什么把孩子扔了，我们辛辛苦苦养大，再给他们，一想到这个，我就不甘心。”妈妈又说。

　　我晕乎乎地走回了屋。敢情我是捡来的，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亲生父母要抛弃我。但我还是想知道他们是谁?我来到这个世界，我连是谁带给我生命都不知道。一方面我恨他们，另一方面我却想知道他们是谁。

　　接连好几天，我总有意无意去寻找那个和我一样的面孔的人。不过有几天没看见她了。

　　下午，娟神秘地对我说：“哎。还记得肖莉吗?和你长得一样的那个女孩，她转学了。”

　　“什么时候?为什么?”

　　“前天，不知道，她说要搬家了。”

　　“咱们九中是全市的重点高中，转走多可惜。”

　　“反正她父母有钱，转到一中了，也是重点，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想去哪去哪，不过听说她不想转，是她爸妈一定要她转。”她又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她的好朋友说，可能和你们俩的事有关。”

　　我不想再听什么了。卑鄙，我一出生他们就不要我了。现在看到我又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便又躲开我，我就那么让他们讨厌吗?放学了，我无精打采地往回走，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地骑车往家走，可是我不想回家。我边走边揪着路边丁香树的叶子，绿绿的叶子，枝上已经结出小小的蓓蕾，莫非它们也满怀心事，直等心事散了才会毫无负担地开放。“喂，青青，怎么了?走，和我玩去。”我回头一看，是班里的大姐大——欧阳雪。她家里经济条件特好，听说是花高价进入我们学校的。身上穿的全是名牌，引领班级潮流，被同学起名“大姐大”。也不知是揶揄她还是欣羡她。她自己对此绰号倒是欣然接受。只不过上课睡觉，下课泡网吧，令老师头疼，据知情同学说他们家只是把她寄放学校让老师管着。平时我可不理她。纨绔子弟。看她的一帮朋友像盅惑仔。

　　“玩什么?”我懒洋洋问她。

　　“我们组队在打网游，你参加吧，你聪明，肯定一学就会，这样我们的等级会提高很多。敢不敢去。”

　　“当然敢了。”我现在是不想回家，我一想那事情就头疼。

　　每天放学我就和欧阳雪去网吧玩几个小时。我发现网络游戏真能让人忘掉一切。我在麻醉自己。我看到了爸爸妈妈担忧的眼神，可我一想到自己是个弃儿，他们是在同情我。我心中更加悲伤了。

　　星期六，我又玩了一下午，二哥却来找我了。

　　“青儿，爸爸妈妈给我打电话了，他们

　　担心你，快回家吧。”

　　“我不想回去。我是个惹人讨厌的人。”

　　“青，说什么呢。爸，妈，我和大哥是爱你的，谁说你是惹人讨厌的。”

　　“哥。我一想到我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了，我犯了什么错，他们为什么不要我，我要是不被人发现我早死了。我现在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同学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我……”我说不下去了。掩面而泣。

　　“青儿，无论怎样，我们是爱你的，爸妈当初特别喜欢女孩。本来家里已有两个孩子，可他们不昕别人劝说，还是收养了你，你忘了小时候爸妈有多疼你。”

　　我强硬的心像被雨水浸润了。一点点变得柔软了，他们省吃俭用，不让我比别的孩子差，哥哥们开玩笑老说爸妈偏心。如果没有这件事，我又怎么知道是抱养的，他们对我比亲生儿子还好。我低下了头。心里有些后悔。

　　“青儿，回去吧，爸妈快急病了。”

　　我和哥哥回到家。妈妈眼圈红红的，“青儿，饿了吗?妈给你盛饭去。”晚上，我正在看书，妈妈走了进来，“青儿，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想问什么，妈都会告诉你。你爸也说我了，我不告诉你真相。妈确实有点自私。”妈妈说。“妈妈，别说了，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就是这个家的孩子。”我哭着说。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孩子，无论怎样，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可能他们有自己的苦衷。你不要恨他们。”妈妈说。“妈妈，我真的不想提这件事了。”妈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她叹了一口气，走出屋子。

　　校园的丁香花开了，每次下课走过，好闻的味道飘来，可我却觉得好闻的味道不同以往，夹杂着怪怪的味道。娟拿丁香花又编花环了，“编好送给你。”她兴奋地冲我喊着。“无聊!”我一转身走了。总想着努力去忘掉那些事，可心中却像堵了一块大石头，闷沉沉，想哭，想喊，想发火。我像装满炸药的物体。似乎一触就爆裂。爸妈小心翼翼地同我说话，他们忧郁的眼神令我难过，我很想装得高兴一些，却怎么也做不到。

　　期中考试最后一科考完。班里喜气洋洋，娟打了我一拳，“走吧，晚上咱们一帮同学要出去玩。”娟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说。“哎。你最近怎么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玩什么深沉。”娟说。“我有事，明天我去找你。”我说。“好吧，高兴些。”她一溜烟跑了。

　　我低头往校园外走去。“哎。你是任青吧。”我抬头一看。一对中年男女站在我的面前。“你们是……?”我迟疑着问。“我们是你的……你的同学肖莉的父母。想请你一起吃晚饭，可以吗?”我设想过多次同他们见面的场景。却没想到这么突然就来了。去就去。我倒要看他们说什么。

　　我上了车。中年妇女挨着我坐了下来。一路上，我看到了她投过来的关切目光，可我却假装没看到。我们在大福林门口停了下来，我知道这是市里的一家高档餐厅，我们三个人选了一个小雅间坐了下来。“小青，你想吃点什么?”那位妇女问。“对不起，我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漠然回答。“那就我点菜吧。”男子急忙答道。

　　“小青。我们不知道你也在九中上学。如果我们知道，就不会让你姐姐肖莉去那里上学了。”那女人说。“是呀，我有瘟疫，离我远些。看我传染给你们。”我恨恨地说。“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才听你二哥说了这些天的事情。我们不知道给你带来这么多的麻烦。”男子不安地说着。“当年你妈妈生下你们姐妹俩后，就大出血。她本来就体弱，医院也下了病危通知。你姐姐一出生就肺部感染，也是在新生儿急诊室抢救。我们的生意当时不好。我都快被压垮了——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孩子只能保一个。可你姐姐只要出了医院，必是死路一条。你生下来很健康。我听医院的一个护士说他们的亲戚想要一个女儿。而且这家人很善良。我就托她把你交给了你现在的父母。后来我们生意好了起来，我们很想把你要回来，你七岁的时候，我还去了趟你养父母家。可他们怎么也不同意。我也看到你在他们家过得很好。虽说他们的经济条件不如我们，他们很爱你。为了让你过得平静，我们一直再没和他们联系。没想到命运还是捉弄人，你们姐妹俩还是到了一个学校，我听你姐姐说了学校的事后。就猜到一定是你。于是我们给她转学了，可前几天你哥来找我们，我们才知道给你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我们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我们决定把真相告诉你。”男子说着。“青儿，真的对不起，我们当年真的是没有办法，我们本来是想让你平静地生活，但没想到给你带来了麻烦。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妈妈也很想你。但我想你现在的妈妈更离不开你。好好爱他们。”她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胸中堵着的东西慢慢融化了。这么多天来的猜测、委屈、不安一瞬间全没有了。

　　“姐姐这两天也很难受，她总觉得是自己当年害了你。其实不怪她，她说很高兴有你这个妹妹，她从小到大一直在问我们要妹妹。似乎她有心灵感应。”是啊，我又何尝不是。我也一直梦想自己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姐妹。

　　我走出了饭店。路边的丁香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一丝丝一缕缕温暖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