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涛
本期的小说皆描写案件。
小说描写案件,与案件卷宗不同。案件卷宗就事论事,以破案为目的,鲜追求另外意义。以案件为主题的小说几乎都不是就事论事,亦很少采用自然主义的笔法,或只为了巨细无遗地记录犯罪或破案的过程。作家大都追求深刻和超越,要通过描写破案过程展现主人公的人生境遇、悲欢离合和不得已处;要通过案件观察人性,反思时代,讨论法律与道德的关系等问题。
案件何止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更是各种事态发展到极端,或各类关系一朝失控产生的恶果,或矛盾累积逐渐激化,因此确是观察当事人的重要视角,也是观察社会现实的关键时刻。这类题材产生过很多重要的作品,譬如《窦娥冤》《罪与罚》等,通过犯罪讨论了深刻的社会问题或道德伦理问题。然而一旦处理不好,此类题材作品非常容易造成“两张皮”的效果。案件这个表与作者所追求的意义这个里,不能很好地融合,甚至二者脱节。但若处理恰当,事理可以不二,事即是理,写好案件,理也就在其中了。本期所选的八部小说,都试图通过描写案件故事追求深刻的其他内涵,志向可嘉,有的作品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但也有几篇并未处理好表与里的关系,造成理胜于事的局面。
《风雨送春归》名称出于咏梅诗,原词言虽有风雨,但春天毕竟要来了,乃是对时代的整体判断,视野恢弘。余一鸣这篇小说借用了此名,“风雨”云云言有事故、不平静;“送春”既是非遗项目,又与时间有关,“归”或既指归案,或亦指回归本心。这篇小说在叙事结构上花了一些心思,花开两朵,一写现在,明目前所处阶段,一写过去,交代来龙去脉。如此双管齐下,原委清晰,真相呈现。这篇小说力求复杂,几条线纠缠在一起。一个关于传销的故事,背后夹杂了昔年情感的纠葛、物是人非的慨叹。一个关于徒弟拜师学艺的故事,却原来是警察和犯罪分子的故事。一个昔年朴素的非遗传承人,却转变为传销的导师级人物,成为在逃的案犯,此中消息,可想而知。
《秋殇》不满足于讲一个犯罪分子的故事,而要力求形而上学的意义。作者以小说演绎爱因斯坦“想象力比知识更为重要”云云,又提出犯罪的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等。这篇小说具有较强的先锋小说的意味,由零起,于八终。“我”参与故事程度较轻,主要承担了故事连缀者的功能,故于零处交代。“我”一方面通过警官转述,结构故事,推动叙事;另一方面也通过查阅卷宗,部分参与了故事,议论了事件。但若讨论想象力和知识,犯罪的社会属性与自然属性等,似可直截了当,不必采用如此复杂的形式。
《学徒侦探》以追踪案件的形式逐渐清晰地呈现出杀人者的一生。小说较为简单,描写了杀人者自杀的简单故事,也描述了其他人物的生活状态。小说无甚可言者,唯大致可见出一些底层人物的生活状态,犯罪之后的心理压力等。案件本身在小说中似乎并无多大实际意义,只起到了结构故事、推进叙述的作用。
《掘地》通过描写破案过程,试图讨论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体现作者的反思与批判。破案本是为了弄清真相,使罪犯伏法,维持社会秩序,但这部小说描写为破案而掘地及泉,却只是私念发动,借公义之名而已。二讨论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爱上了杀夫者,如此奈何,此真古今难题。
《解个手到底用多久》角度巧妙,案件似是一个撕开的缺口,由此可窥民风民情。偶发的交通事故由于证据不足,遂成谜案。民风不厚,即使是恋爱中的双方都各怀鬼胎,各执一词。于是谁是骑车者难以确定,故事焦点逐渐集中于“解个手到底用多久”这一看似荒唐的问题上来。
《闭住你的嘴》通过失足少年杀人的故事,写一旦铸成大错,虽可能有所转机,但已难矫正复原,故不可不慎始慎初。开弓没有回头箭,杀人者往往愈陷愈深,难以自拔,于是不断杀人,一错再错。“闭住你的嘴”是事后消极防守,文过饰非,很难因此而脱险。
《搞钱的路》题名甚好,非常具有总结性和冲击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搞钱的路上险象环生。小说颇具喜剧色彩,似乎强调主人公的好运气,搞钱的路虽厉无咎,皆有收获。
西元的《色·魔》有较大的抱负,似对两种时代的主要潮流均持批评态度。“色魔”为文革中的“三种人”,之后成为市场经济的弄潮儿。此前有信仰支撑他为恶;一旦信仰崩溃,遂即按照市场思维疯狂攫取财富,亦为恶。小说以破案为线索,逐渐展示出“色魔”的前世今生。但也因为《色·魔》抱负强大,遂使载体难以承当,警察角色错位。
一度,小说中皆英雄人物和正面人物,倡写中间人物云云都引发了大的风波。一度,小说中的正面人物大都高大上,以至于成为假大空,而反面人物因无忌惮,故大都活泼可喜。之后此倾向逐渐拨转,在今之所谓纯文学中已难见英雄人物和正面人物,所充斥者大都是中间人物、反面人物,甚至是罪犯。时代变化,昔者为极端,今是否亦走了另外的极端?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描写案件可由此观,知社会问题、民风厚薄,以备不虞,以早为计;描写案件亦可发挥怨的作用,可以疏导受到不公平遭遇后的情绪。但若过于集中此类题材,文学将忽视兴与群的作用,文学的观念或会日益狭窄。
刘涛,中国现代文学馆特约研究员,研究领域为中国近现当代文学史,主要著作有《通三统——一种文学史实验》《晚清民初“个人—家—国—天下体系”之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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