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余一鸣
年过半百知天命,我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乏味的人。一件事尚没开始,我就想象了它的结果;一个人尚没深交,我就设想了他下面的语言和做派。这大概是写小说落下的毛病,预设情节发展,揣摩人物心理,每每都不出所料,让我觉得生活了无情趣。回老家遇到俩同龄朋友,居然老树新芽,颠覆人生而后快,让我有了打探的好奇心。一位从银行辞去公职,拖家带口去做了传销;另一位关了公司和工厂投身传销事业,好几年音信全无,突然加了我微信,现在的他已经成了虔诚的基督徒。
到了我们这把年龄,还有勃勃雄心,还找到了人生的信仰,确实令我羡慕。我有了写这个小说的念头。后来我了解到当时南京的安怀村和江北泰山新村一带就有传销组织,我也混进去听过一次课。洗脑水平确实一流,比起我同行中的特级教师们技高远不止一筹,我这大半生活得谨慎,在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社会,必须牢记人生有两样东西不能托付别人,脑袋和钞票。但是我在采访中了解到,这样的常识在组织的口号下不堪一击。参与者毫无疑问地付出钱,有的人顺手付出了性命。
这中间不乏高智商高情商的人,大学生居多,如小说中的人物顾小虎,奔钱而来;也有不为钱而为了寻找温暖赶来抱团的人,如王一花。对顾小虎们而言,金钱就是信仰,对王一花而言,温暖才是信仰,而我老家那位散尽家产的老总,做了基督徒也是有了归宿。为什么小说中我没有向上帝求救,是因为我觉得太老套了,托尔斯泰雨果巴尔扎克都用过了。有几位批评家曾经撰文指责我揭露丑恶却开不出药方,我其实也想开,可是我只能在内心里喊冤:臣妾做不到啊。我只是一个说故事的人。而且我内心认为,后面两类人尽管失去了钱财,如果最终得到了所求,也是缘于自己内心的选择。
有什么方法能使我们的生活和写作不落俗套?
这个小说发表后很寂寞,我只有在听到警方抓捕传销组织新闻时才想起它。前一个阶段,在图书馆的杂志《新华文摘》上读到题为《审美经验的重新梳理和多样开掘——2015年中篇小说创作述评》的文章,评论家王迅文中写道:余一鸣《风雨送春归》在精神与物质的交界处展开想象,呈现出物欲追逐途中人生的无奈与尴尬。……郑明月看似被迫演绎了从被物欲裹挟到回归精神的人生轮回,然而,经过物欲熏染之后,他已无法彻底回到民间艺术的纯粹,在他看来,“艺术的生命在于挣钱”,这种世界观与王一花对他的预期存在不小的距离,由此,经历物欲的膨胀后,他已不能回归那个原初的自我,而这与标题的命意构成强烈的反讽。
感谢《中篇小说选刊》捞起了它,也感谢王迅,远方的陌生朋友。
王松
祖籍北京,天津市作协专业作家,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天津市作协副主席,享受国务院特殊专家津贴。曾在国内各大文学期刊发表大量长、中、短篇小说。出版长篇小说单行本二十余种,作品集数种。曾在国内获多种文学奖项,部分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并译介到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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