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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奴”张海超,开胸验肺9周年

时间:2023/11/9 作者: 新城乡 热度: 16355
王瑞锋

  挣钱是一块一块地挣,花钱是成千上万地花。张海超给女儿交完辅导费,卡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抗排异的药还能维持不到一个月。

  37岁的张海超在为一只肺打工。

  9年前,碎石工张海超为了证明自己胸膛中的肺粉尘弥漫,用近乎悲壮的方式开胸验肺,最终换来了120余万元赔偿金,成为中国开胸验肺第一人。5年前,为了延续生命,他花了一半赔偿金进行双肺移植,代价是终生服药。

  这些收入艰难维持一只肺的运转。肺是别人的,这只替张海超呼吸的新肺,每日需要消耗200多块钱13粒药丸来抗排异,一旦停药,他将呼吸衰竭而死。现在,他已经花光了所有赔偿金,负债60多万元。

  全家就靠这辆车

  张海超驾驶一辆公交车,每天在河南新密沿着城乡29站来回8趟,行程248公里,工作超过12个小时,白天收入160元,夜班2个多小时,好的时候收入100多元,差的时候30多元。好在,不管夜班收入多少,票钱张海超都能自己拿着。

  早晨六点钟,张海超不用定闹钟就能自然醒来。移植的肺时常和自己的身体打架,他只能通过咳嗽来安抚彼此,即便是在梦中。

  7月8日,天气阴沉,下了点儿小雨。洗漱只用了十分钟,张海超钻进雾气中,匆匆赶往矿务局南站的公交场站。

  十几分钟的例行车检后,张海超脚踩油门,驾着2路公交车上路了。他身材消瘦,套着一件看起来油渍渍的白T恤,安全带斜耷下来。

  2路公交是一条繁忙的线路,途经乡村、农贸市场,也经过大商场和医院,乘客有进城的农民,也有上班族和退休的老人,全程15.5公里,一个来回要跑大约一个半小时。

  张海超的身体其实并不适合这份工作。肺移植后,医生建议他少去人员密集的地方,避免感冒和呼吸道感染,不然随时会夺去他的生命。

  日子总要过活,他借了20万,加上自己的肺移植手术以及给母亲治病后剩余的赔偿金,买了这辆公交车,“一个乘客一块钱,就算遇到不给钱的,才一块钱,也不至于赔本。”张海超盘算着。

  但对他的家庭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母亲中风偏瘫,父亲脑梗,两人医药费每月一千,自己每月药费七千,女儿就要上初中,也需要钱,尘肺病换来的赔偿金早就耗尽。

  所有的开支,全指望这一辆公交车。

  为了肺,不停地跑

  11点04分,上午的第三趟车发车了。

  天气阴沉,雨后还算清爽,27摄氏度。车外雾气缭绕,张海超开始咳嗽。

  他恐惧一切粉尘碎末。当年,他是郑州振东耐磨材料公司的破碎工和压力机工,把几十公斤的硅石抱进破碎机,硅石变成直径一毫米的微粒,微粒弥漫着整个车间,两米内都看不到人。硅石是黄色的,他吐的唾沫也是黄色的,鼻孔、耳孔塞满黄色的粉尘,直到肺里也是,他的肺慢慢变成一颗尘肺。

  得病,证明得病,开胸验肺,换肺,一切都由此而起。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念书,哪怕老老实实种地,在人生这趟公交车上,张海超错过的那一班,再也等不来。

  “后村到了。”他喊道。

  稀稀疏疏上来8个乘客,7个老人,只有一个年轻人投币。在新密,60岁以上的老年人办一张老年卡,就可以免费不限次数乘车,每辆公交车一天获得60人次老年人乘车补贴。张海超一天能拉四五百人,其中有三分之一是不用投币的老年人。

  公交司机的工资大部分是一块钱的纸币,银行嫌麻烦不收,张海超急着还贷款,带着5000多张一元纸币,他跑了十几家银行,给银行业务员求情说好话,跑了一上午,耽误了开车。若是搁以前,他会找出法律条文,跟银行讲道理,再不济就投诉,现在不了,“没用,更浪费时间,还不如多拉趟活。”张海超说。

  挣钱是一块一块地挣,花钱是成千上万地花。一个月前,他给女儿交完辅导费,卡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抗排异的药还能维持不到一个月。他不知所措,坐在老宅的核桃树下,偷偷抹泪。

  中午,一个打工者给他打电话求助。这名打工者在北京的医院确诊是尘肺病,但老家的省职业病诊断医院迟迟不出诊断,一直拖着,他问张海超怎么办。

  “去卫生局投诉。”

  “投诉了多少遍了,人家不管。”

  “行政起诉,就是打官司。”

  “打官司时间太长了,我怕官司赢了,我活不到那时候。”

  张海超无可奈何。

  开车的时候,张海超电话经常响个不停。总有全国各地的尘肺病人打来电话,向他咨询。休息间隙他会耐心地回电。2011年,张海超成为一家公益组织河南负责人,为尘肺病人提供法律咨询。他还创办了“张海超尘肺病防治网”,免费为尘肺病人提供法律服务。

  有律师找到张海超,让他介绍案子,官司打赢了一起分钱。张海超拒绝了,“患上尘肺病就家破人亡,怎么忍心挣他们的钱。”

  新密睡了,他才能睡

  晚上7点,夜班车发车。

  天色渐暗,直至夜幕无边,行驶在城郊道路上的2路车像一栋明亮的房子,张海超是房子的主人。车窗外,透过光线,尘埃飞扬。

  拉扯女儿不是一件容易事,怕她冷了,怕她热了,怕哪一天自己突然不在了……张海超眼下的烦恼是,女儿蹦蹦跳跳个子长到了一米六三,以前买的童装统统穿不上了,衣服要重新买。他不擅长砍价,但他知道市里有两家衣服店不用讨价还价,他只捡几十块钱的买。

  最近有朋友给他推荐电影《我不是药神》,张海超没舍得看,也没时间,就用手机看影评,“电影里的病人,起码吃上药就能活,尘肺病是不可逆转的,是人跟时间和金钱赛跑,跑赢的不多。”

  换肺时,他要吃一种药,一瓶一万四,有病友给他推荐了印度的药,一瓶8000,他没敢用,“当时病友没说清楚,说是印度山寨的,以为山寨的就是假的。”

  荣域福湾站到了,女儿上小学就在这一站。隔三差五,张海超给女儿送衣服,送吃的,把公交车停在站牌前,跟乘客说声抱歉,女儿往这跑,他往那跑,一分钟一个来回,再气喘吁吁地开车。

  他要让女儿接触真实的世界。等女儿上完辅导班,张海超打算让女儿跟他跑公交。“我几点起,她几点起,我几点下班,她几点下班。就让她感受感受,不好好学习,命运会很悲惨。”

  有一天,张海超发现女兒在网上偷偷查阅自己的报道,他五味杂陈,觉得女儿长大了,又担心太过残酷,她承受不了。

  21点18分,最后一站,张海超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这一天他挣了160元白班工资,还有夜班109张一元纸币,8个钢镚儿,半张一元纸币。这些都是他的。

  他把车开回公交场站。新密入睡了,张海超驾着明亮的公交车在街道上穿行,他轻点油门,车像人一样悄悄走路,又偶尔咳嗽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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