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村带来的启示是:乡村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所组成的有机体。乡村应该拥有城市所不具备的诗意、自在,拥有钢筋水泥所不拥有的人情、温暖。
到明月村采访那天,天下着小雨。蒙蒙细雨中,车窗外掠过竹林、曲径、古窑、村舍,茶园中还有一两位正在劳作农人的身影。明月村,如一幅徐徐展开的诗意田园画映入记者的眼帘。
成都市蒲江县明月村,这个离成都市区一百多公里的川中小村,生活着700多户2000多口人,他们世代守着7000亩雷竹园,3000亩茶园,以及一口古窑,过着制陶、种茶、农作的平凡日子。不过四五年间,古老的明月村已成了明月国际陶艺村,成了网红,上了央视,引无数人慕名而来。
今天明月村的故事,要先从一口窑、一个人讲起。
叩开明月大门的那些人
根据记载,明月村烧窑的历史从南北朝就开始。但在2009年之前,明月村还是一个市级贫困村,村民种茶种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周围村子也并没有什么两样。虽然村子里有一口300多岁的古窑,据说是当今唯一一座“活着的邛窑”。但那座窑在当地也只是一个非常接地气的名字“张碗厂”。因2008年的地震,古窑受灾停产。
缘,妙不可言。2011年,从景德镇而来的制陶大师李敏,第一次到明月村,就被这口窑吸引了。这一眼的缘分让她流连驻足,最后,她决定离开景德镇,到这里来成立一家公司,正式接管保护这口老窑,并赋予了一个新名字——明月窑。
李敏入驻后,明月窑开始以纯手工制作和天然矿物釉为特色,在传承唐代邛窑古风的基础上,打造“明月窑”的品牌。李敏还有一个身份是旅游策划人,她给蒲江县原政协主席徐耘写信,计划通过恢复明月窑,在明月村建立起以陶为主的手工创意聚集区,用3-5年时间将明月村打造成为陶瓷文化的国际旅游目的地。
但2014年2月14日,李敏剃度出家。明月村以陶为本走文创兴村的路将怎么继续?
看好的路子就要坚持。一直帮扶明月村的蒲江县政协研究后,提出了继续打造“明月国际陶艺村”的方向,组建工作组统领项目规划和招商。就是这个时候,明月村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出现了,她就是后来被村民称为“奇村长”的陈奇。
陈奇当时是成都一家地产公司总监,参与过西来古镇的策划、运营及西岭雪山项目的策划。她也是土生土长的蒲江人。做出辞职来明月村的选择,对于陈奇来说,是一瞬间的事。在这一瞬间之前,明月村就已在陈奇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等待着时机破土而出。
2014年初,陈奇参加一次公益阅读读书荟活动,正好在明月村举办。在村子里,陈奇喝的是村民自种的茶,杯子就是明月窑烧制的,感受到的是村民的淳朴、勤劳、热情。她说,当天晚上她做的梦就是身着布衣漫步在明月村的茶园。
一通电话续写了陈奇和明月村的缘分,蒲江县政协向陈奇递出了橄榄枝。当年12月,陈奇回到家乡,担任明月村项目推进工作组组长一职。作为被家乡吸引回来的人才,她最重要任务之一也是“人”——为明月村引进一批新村民成为“乡创+文创引擎”。
同时,当地政府为明月村“安居、乐业、家园”的生活理想提供建设基础和制度保障。将农民闲置的农家小院,以15-20年的租期租给艺术家;调剂到明月村187亩国有建设用地,规划为40年产权的商业用地,通过土地招拍挂引入多元化的社会资本。公路、栈道……基础配套设施也相继落地。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在外墙为鹅卵石明月村南入口的接待中心,大厅一面墙上,挂着20多位“新村民”的照片和简介。四川省工艺美术大师李清、水立方中方总设计师赵晓钧、诗人阿野……其实这只是一部分,现在明月村的新村民已经有一百多位。
原电视主播、金话筒奖得主、服装设计师、作家宁远,是最早的一批新村民之一。她租下农民院落改造后成为“远远的阳光房”草木染工作室。目前,阳光房已成为明月村公共艺术空间之一。村民也可以在这学习、工作、创业,既传承乡土工艺,也配置当地产业。
寒山是一名画家,因喜爱明月村的松树和明月而留下。每日清晨,他背着背篓在村里四处游走,认识脚下的土地和身边的村民,然后回屋画画、研究草木染。一个月后,寒山在明月村开村仪式上献出《明月松间照》主题水墨画展。得闲的时候,他便教村里的小孩画画。大家都很喜欢他,常有村民把自家的鸡蛋、蔬菜、香肠给他送去。
诗人来到这找灵感,画家来寻安宁,陶艺家来思考人生,明月村似乎有这样一种魔力,让来的人把此方作故乡。
许多“新村民”爱上明月村,不仅是因为这方理想中的田园环境,更因为这里的人。当记者问当初明月村为什么能吸引人留下,“可能是这里的村民,特别的淳朴吧。最初李敏来也感受特别深,她住在这里,村民给她送自家新鲜的瓜果蔬菜,不把她当外人。”项目组的王敏笑着给了这样一个答案。
水立方中方总设计师赵晓钧是应友人陈瑶之邀来明月村的。陈奇带他去参观陶艺项目。恰好遇上电路调整,84岁的陶艺技师张崇明踩在半米高的凳子上去开电源,说什么也要让客人看一看制陶过程。往回走时,他们遇到一位60多岁的老村民,跟着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就為从田里摘两棵青菜给“奇村长”。这两件小事赵晓钧很感动。第二天清晨,他给陈奇发了一条微信,决定入驻明月村。
2015年,陶艺师廖天浪在村子里租下一间农房,把自己的火烧窑工作室在这里安了家。廖天浪说,他喜欢这里,一个月大约有二十多天都住工作室。“这里的村民不排斥外人,我们串门是常态,路上碰到多远就打招呼。”廖天浪说,“制陶在这里是传统,很多老村民都会,并且他们知道村子里哪里的泥土可以制陶,还都会热心地告诉我。村民可能话很糙,但他们的理很正,新村民要带着低姿态去和村民打交道。”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人与地的缘分,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而新老村民的遇见相处,更是一种奇妙的磁场反应。善意融洽,构成了明月村理想生活地最重要的元素之一。
许一个更好的未来
对明月村老村民来说,新村民的进入,不仅带来了诗酒茶花、歌舞书画,也升级了他们的柴米油盐,代际未来。
“我们的每一步,都是首先考虑原村民的利益与诉求。”王敏告诉记者。
明月村的一切项目都由村民举手表决,政府起引导和服务作用。对新村民而言,为了保持这里原生态的乡村环境,可以让利于村民。
明月村5组的江维大学毕业后在成都、重庆两地工作。2012年看到家乡开始发展,决定返乡务农。他把家里的土地整理出来种上了果树,起名天物果园。
创业之初,遇到很多阻力,家人的不理解更让他难受。2016年2月,他到路边摆摊卖丑柑,遇见新村民夏莉莉,通过夏莉莉介绍加入村民微信群,此后,陆陆续续有新村民到他家探访。2016年6月,经新村民推荐,江维获得了全球绿色基金会的小额资助(3500美元),果园的农产品也卖到了北京、上海等地,最近还有几位新村民愿意出资和他共同發展生态农业合作社。
在明月村,引进项目考虑的不仅是吸引文化人、艺术家入驻,更重要的是引进项目必须要跟当地的农业、手工业结合。如今,明月村“文创+农创”的业态发展模式日益成熟。整个明月村已经吸引了四十多个项目。“在引进时,我们同样注意避免同质化,如果有类似的项目已经入驻,那么我们再引进时就会慎重考虑。”陈奇告诉记者。
为了发挥老村民的主体作用,2015年3月,当地政府引导村民成立旅游合作社。合作社股权分为三部分:村集体出资占三分之一,村民入股占三分之一,政府财政产业扶持资金占三分之一。其中,政府产业扶持部分不参与经营提成,三年后可转股退出。
有过创业经历的村民曹云刚主动报名加入合作社,并与人合作承包了陶吧和茶吧两个项目。他的合伙人、同村村民郑燕在成都打工,听闻家乡有好项目,也毫不犹豫辞职回村。
如今,老村民以出租房屋、在当地创业、到新村民项目上参加工作等方式加入到明月村的发展中。新村民和他们带来的消费群体和产业链,让老村民得以共享发展的成果。村民收入逐年递增,2017人均已经上了2万。
在生活中相遇,在产业中相遇,新老村民还有一处频繁相遇的地方,那就是明月讲堂。
2015年,通过政府购买公共文化服务的方式,“3+2读者荟”等社会组织在明月村发起“明月讲堂”,邀请来自北京、上海、台湾等地嘉宾,为村民们讲述乡村建设、社群营造与文化传承等。
“到明月讲堂来听课,已经成为部分村民的一种习惯。”陈奇说,80多岁的村民周明忠是明月讲堂的常客,平日里,他就很喜欢到明月书馆看书,讲堂更是一期不落,很爱跟嘉宾沟通,这样的乡村公共文化,让他觉得十分愉悦。
不止这些,新村民的到来更是影响着明月村的下一代。社区营造实践者夏莉莉创办的亲子阅读活动“夏寂书苑”,自2016年进入明月村后,不定期与书馆合办“明月村自然课堂”“乐毛的家在明月村”系列讲座、“绘本工作坊”“情意自然分享会”等教学活动,带着村民和孩子们穿行村中,认识家乡。相较于其他村子的孩子,明月村的孩子们无疑是幸运的。在这群孩子的童年中,不仅有熟悉的乡趣,还有艺术家、创业者们带来的诗和远方。对于未来,明月村的下一代有更多的精彩想象。
明月讲堂一点点打开了村民对村子未来发展的视角:对于村子来说,生态农业、文创才是最重要的,才是最长久的,旅游则是其次。就像廖天浪说的那样,“不贪心、不贪大,这是这个村子最让人感动的地方。”
记者手记
新旧村民的共享,农业与生态的共生,理想和现实的共荣,这样的明月村,吸引了社会学者、研究新型城乡关系的专家慕名前来,甚至还有周边的村,他们都带着同样的疑问,“还有第二个明月村吗?”
或许,从外在看,松林、茶园、竹海、古窑,这样的明月村只有一个,但从内在看,新旧村民之间的共建共享共荣,这样的明月村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如今,乡村振兴的号角在全国农村吹响,但一些乡村仍因空心化、落后而无人问津,一些乡村即便高喊着口号,但依旧落入同质化、盲目扩张、过度开发等误区。而明月村带来的启示是:乡村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所组成的有机体,不是某一政府强制性的推动,不是某一企业的大包大揽。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中发出的号召一样,“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乡村本应拥有城市所不具备的诗意、自在,拥有钢筋水泥所不拥有的人情、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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