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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年代

时间:2011/2/24 作者: 红松 热度: 333689

  红色年代
  
  1、
  
  刚一渡过鸭绿江,就有小股的朝鲜难民迎上来,大多是妇女儿童和老人,其状况惨不忍睹。她们大多一见到当兵的,转身就逃,可没跑几步,就有老人或孩子摔倒,前面的人就跑过来相扶。在没有听到枪声并确认这只军队对他们没有恶意后,他们就停止奔命并默默站在边上看着大军经过,然后就有饿得受不了的孩子伸出可怜巴巴的小黑手,然后就有克制不住感情的志愿军给吃的,然后就是更多的难民蜂拥而至,纷纷伸出他们的手和可怜的目光。
  
  渡江前,已经开过会了,上面的指示很明确,每个人的身上一定要带足7天的干粮,按最快的行军速度,7天后才能到达最近的补给基地。在行军期间会有难民要吃的,原则上不要给,否则由于难民的阻挡不但会影响行军速度,并且会断粮,后果不堪设想。
  
  从渡江的第二天起,我们已经改成每天两顿饭,开饭时间是上午9点和下午4点。第四天下午4点左右,全团休息。大家原地就座,团长李兰心宣布开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作,只是相对苦笑。显然,每个人的干粮袋都扁扁的,再也掏不出一块干粮了。
  
  我看到李团长昨天下午就已经没吃东西了,她的心肠最好,但迫于组织纪律,前两天她没有给难民吃的。但昨天上午看到别的战士已经没有吃的可给难民了,她眼里含着热泪掏空了干粮袋里的所有干粮。
  
  2、
  
  我们这个团是文工团,渡江时我刚满16岁,别看我才16岁,我可是有2年正式军龄的老兵了。那是1948年,解放军解放沈阳,李兰心带领的文艺大队因为都是女兵,组织上没有让她们露宿街头,进驻到了条件比较好的我们家。
  
  我们家解放前可是个大户,祖上非常有钱,不过到我父亲这辈儿已经没落了。因为我们家人丁不兴旺,几代单传,到我父亲这辈儿上的时候,家境还相当可以,但由于我爷爷去世的早,我父亲只是个书呆子,不善经营,二十年下来,家境已大不如前。
  
  父母年轻的时候不生育,所以为了求子吃斋念佛,精诚所至竟然晚年得子,于是更加虔诚,基本上不问世事了。解放军进城前,资本家们都陆续跑到台湾去了,只有我们家没走。
  
  李队长她们一住进我家,可把我高兴坏了也忙乎坏了。高兴的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漂亮姐姐,忙的是一下来了一百多人,差不多要挨个教她们用自来水和抽水马桶。帮她们安排房间,扫地打洗脸水,帮她们买牙刷牙膏。
  
  我会弹钢琴、拉二胡、吹笛子,这下可派上用场了,只要一排练,我就成了班子的一员,加上我机灵有眼色,长的又水灵,没有一个姐姐不喜欢我。
  
  部队要转移了,姐姐们都在打点行装,我的眼泪就没停过,哭闹着让她们带我走,几个心肠软的姐姐也过来搂着我哭得不可开交,然后都哭着去哀求李队长。
  
  爸爸妈妈不表态,只是默默流泪,李队长眼圈红红的。
  
  “林老,您得表个态,他可是个独生子,您到底能舍得吗?”
  
  爸爸妈妈被逼的紧了,只是狠狠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会照顾好他的,他还小,我们不算他正式入伍,他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3、
  
  接下来我们一路南下,先后到了北京、南京。行军、排练、演出,演出、排练、行军,和姐姐们在一起我快活极了。我识字,书法也好,而且有求必应,所以姐姐们的家书我都包揽了,姐姐们更加喜欢我,一有好吃的都先给我送来。
  
  半年后我终于想家了,想回去看看,向团长及政委请假,李团长同意了,但政委没同意。政委是我们队扩编为团级建制后上级派来的,名字叫程君茹,30出头,如果说李团长漂亮,那么她该是属于端庄类型,骨子里有几分正气,有几分威严。她有文化,据说是在延安喝延河水长的的,和上头也有几分关系。
  
  “林子求,你不能回家了,你的家庭是个旧家庭,你已经参加了革命,你的生命已经焕然一新了,你和你的旧家庭不应该再有任何藕断丝连,你要从思想上同你的家庭出身划清界限,从严要求自己,以一个真正的革命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程姐,可我真的很想家啊!”,我的眼泪已经在眼圈里转。
  
  “不许你叫我程姐,也不许你再叫其他战友姐姐,我们是革命军人,一定要有一个铁的革命纪律,在我们的队伍里,要彻底铲除江湖气和家族气。”
  
  看到我马上就要放声大哭的架势,她马上缓和了口气。
  
  “当然,我今天这么严厉地对你说的原因是想让你继续留在我们的革命队伍里,我知道大家都喜欢你,都舍不得你走,所以才要求你不要和你的旧家庭藕断丝连。我们的队伍需要纯洁,你的家庭背景不好,如果你不同你的旧家庭划清界限,你就得离开,你懂了吗?”
  
  我哭着去找李团长,把政委对我说的话都学了一遍。李团长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自言自语地说:“是啊,现在关于家庭出身的事儿很重视,你不像我们,是苦水儿里泡大的,但我们知道你是好孩子。”然后她就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了我,让我擦干眼泪并坐好。
  
  “政委说的对,她是个有政治觉悟、有远见的人,你得听她的,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想家,也不能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你要把姐姐们当成你的战友,在两个人以上的场合一定要称呼名字,不能再叫姐姐了,行吗?”
  
  我努力点点头后,她说:“走,找政委去。”
  
  4、
  
  “政委,我想你同意林子求正式参军了吧。”
  
  “那得看他个人态度坚决不坚决。”
  
  “我早就想正式参军了,政委你是知道的。”说这话的时候我话语急切,刚要上前去摇政委的胳膊,团长白了我一眼,我立刻垂手站好。
  
  “你参军可以,但要你永远忘记那个家,你能忘记吗?
  
  “我能!”,我喊到。
  
  “那好,你得改姓改名,你同意吗?”
  
  “我同意,就给我改你的姓好了。”
  
  团长这时又白了我一眼,我以为我又说错了什么,事后分析可能是我当时表现得太机灵的负面效应。
  
  “那好,我的家庭出身好,你就随我的姓吧,团长,你看给他起个什么名好?”
  
  “你看洗心革面的洗心怎么样?”
  
  “不错,就是同喜新厌旧的喜新同音,怕这小子以后真的会喜新厌旧。”
  
  “喜欢新社会,厌恶旧社会,不是很好吗!”
  
  “好,经团长这样一解释,喜新厌旧这个词儿真是焕然一新了。”
  
  俩个人笑得直耸肩膀。
  
  我高喊了声“谢谢姐姐。”
  
  看到两个人脸上的笑容未退,眼睛就已经瞪了起来,我是撒腿就跑。听到后面传来两个人的齐声叫喊“程洗心同志!”
  
  5、
  
  李团长宣布开拔后,经过高强度的行军和一天多的断粮后,一些体质弱的同志已经站不起来了,看到队伍相互搀扶,拖拖拉拉,李团长一下来了狠劲儿,宣布留下一队就地待命,保护全团实在走不动的人员,等待先头部队或后续部队的救援。政委说什么都要求留下,显然,她对留守人员的安全不放心。
  
  第五天早上,部队没走多远,头天夜里担任警戒任务的三队长尚桂花突然晕倒,脸都摔破了,鼻子也流了许多血。
  
  “快让她平躺先给她处理伤口止血。”卫生员高凤荣高喊。韩碧荷、张雪梅、陆春红等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尚桂花放平,又给她灌了点儿水。待尚桂花缓缓睁开了眼睛,大家才松了口气儿。高凤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拨开三层糖纸拿出一块糖给高凤荣填到了嘴里。边上的几个人看的眼睛直勾勾的。
  
  “看啥,没了,有也不给你们,”用手指了一下我说:“洗心弟都没吃上呢,你们想都别想。”
  
  “你是哪儿弄来的?”苏州姑娘陈丝锦怯声怯气地问。
  
  “哪儿弄来的,这可不是弄来的,这是参军前我东子哥送我的,我留了两块一直没舍得吃,放在胸前的上兜里,天天搂着睡觉来着。”
  
  这东北大姑娘说话直爽声又大,是渡江前才分到我们团的卫生员。大家听了她的话都憋不住乐。
  
  又有一些同志走不动了,但情况非常紧迫,不能再把队伍分开行军了,本来就都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女兵,如果再分开,队伍可就更危险了。
  
  9点钟时,团长让大家停下,把所有人的牙膏都集中上来,给体质最虚弱的人吃掉。然后宣布,已同前方补给基地联系上了,今天下午天黑前接应的队伍一定赶到。听到这个好消息,同志们好激动了一阵子,每个人的身上又鼓足了劲儿,继续努力往前奔跑。而实际情况是,基地的接应队伍明天上午才能赶到,团长迫不得已对大家撒了谎。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在前方探路的先遣队员赶回来报告,前方有军情,但不是我军,是友军朝鲜人民军。在渡江前随队的朝鲜族妇女金丽珠马上上前接洽,问清楚原来是刚从前线撤下来整编的队伍,说是一个团,但人员也就有一个营,身上还有三四天的口粮,他们非常愿意护送我们团到基地。
  
  团长打了个人民军身上粮食总量两倍的借条,总算把粮食的问题解决了,团长带队继续前进,我带着所有的人民军和大部分干粮回去接应留守队伍。
  
  6、
  
  在补给基地会师的日子,已经是第八天中午。团长和政委互敬了军礼后,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眼里满含激动的泪花。此时,我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今天算是吃了个正规的午饭,吃完饭稍事休息,通知集合开会。政委先讲话:“同志们,鸭绿江边的战前动员所讲的,我今天就不讲了。我今天要讲的是,我们还没有领略美帝国主义的飞机大炮前,就差一点儿被饥饿打倒。如果我们没有这么幸运,被饥饿打倒了,能够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我们对困难的估计和认识不足,只能说明我们没有充分理解组织的指示精神。我们是干什么来的,我们是来战斗的,是来消灭美帝国主义及一切反动派的,不是来进行人道援助的。当然,这次同志们所表现出的人道精神也深深地感动了我,为此,我不批评大家。”,讲到这里,政委突然不讲了,表情有几分愕然。大概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弱小的声音“你说以后我们碰到同样的事情该怎么办呢?”,因为这正是大家心里深深的疑问。
  
  接下来团长宣布,刚接到上级指示,在附近的一个村庄就地休整,充分熟悉和适应朝鲜人民的语言和生活习惯,就地进行野战训练,提高战斗本领和生存技能。
  
  7、
  
  以前我们哪里搞过真正的野战训练,就是搞,也多半是走形式。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兵已经不多了,大多是解放后扩编进来的新兵,而且大多是年龄偏小的学生新兵,招兵时主要考察的是乐器技能和歌舞技能,再有就是考察家庭出身和政治觉悟,哪里注重过太多的身体素质啊。
  
  补给基地警卫连的一个排长来给我们当教官了,名叫王家成,也是个学生兵,刚从沈阳陆军学校毕业就来朝鲜了。王家成身高大概一米七,大眼睛、黑脸儿,说话目不斜视,口齿清晰,但不说一句废话,好像没有一丝幽默感。没想到的是,第一天训练这小子就给我们来了一个下马威。
  
  “李兰心怎么没来?”
  
  “报告教官,李团长她身上不舒服。”政委报告道。
  
  “记住,在训练期间,没有什么团长、也没有什么政委,只有学员。不舒服是什么意思,报告不明确,请重新报告。”
  
  “报告教官,李兰心来月经了。”
  
  “理由不成立,来月经了就不训练了吗?行军时来月经就不走了吗?打起仗来来月经了就不打了吗?来月经是女人正常的生理行为,所以理由不成立,把李兰心给我叫来训练。执行命令。”
  
  “是。”政委迅速跑向李团长的宿舍。
  
  谁也没有想到是这个效果,只听有人小声说:“这才是男人。”
  
  8、
  
  没想到刚刚二十一岁的一个新兵蛋子没用上十天,就把我们团这些不太像兵的文艺女兵训练成了这样。跑起步来步伐整齐,体能明显提高,而且通过这次训练,增加了组织纪律性,增加了凝聚力。让大家彻底体会到了什么是兵:是兵,就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是兵,就要为了胜利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牺牲生命。
  
  没训练前,整个团所有关切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知道这目光里大多体现的是母爱。现在不同了,大家都快把我给忘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家成身上,这目光里更多的则是对异性的崇拜和渴望。
  
  开始的时候,我微微有些吃醋,毕竟我是万千宠爱在一身惯了,大家不再像以前一样关注和关心我了,背后更多的是议论王教官。
  
  第一天训练完毕,就有人揭发:“这才是男人”这句话是钟香玉说的。钟香玉是在上海时入伍的,是个老兵了,她的经历应该说比较复杂,在老戏园子里呆过,自然有点儿见识。香玉姐平时最疼我了,什么好吃的都给我留着,我们俩好得无话不谈。
  
  听说这件事后我就去找香玉姐了。
  
  “姐姐,你以后还会不会喜欢我了。”
  
  “傻弟弟,你在说什么呀,我不喜欢你喜欢谁。”
  
  “那你说王教官才像个男人,我不像男人吗?王教官还没有我的个子高呢”
  
  “你当然会成为非常优秀的男人,但你虽然个子高,年龄却还小,确切地说你还是个大男孩儿,还不够成熟,还需要时间和困难的磨练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可惜我们都是女人,只能告诉你真正男人的概念,并无法从行为上真正影响你,你以后要多同优秀的男人交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你的意思是多让我同王教官交往,向他学习?”
  
  “好弟弟,你真聪明。”
  
  9、
  
  半个月下来,王家成和我成了朋友。我们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是因为不管他理还是不理我,我的嘴甜,没事儿就跟着他,哥长哥短地叫,这事儿那事儿地问。加上我有眼色,端茶倒水,扫地开门的事儿我全包了,就像他的贴身警卫员一样。
  
  邓至善师长是补给基地的头儿,虽然管的人不多,可官儿不小。关键是这个基地的性质重要,这可是大军进入朝鲜的第一站,当然是最先头部队留下的最放心的指挥员。邓师长40岁不到,白净面皮,不太像军人,倒是更像个书生。说话声音有点儿小,但有板有眼,不辱斯文。他经常到我们这儿指导训练。
  
  半月的体能和生存训练结束后,接下来的是战斗训练,训练完毕后给部分优秀学员发放了武器。我领到了全团唯一一挺机枪,喜欢得我恨不得搂着机枪睡觉。
  
  战斗训练不如生存训练那样严格了,毕竟我们不是战斗部队。团长隔三差五地派演出队到基地演出,演出时间一般都安排在午饭时间,时间在半个多小时,不耽误事儿。
  
  香玉姐让我给王教官带过两回话,他们秘密短暂约会了两次。这约会是要讲究方法的,不能太暴露,更不能躲躲藏藏,每次都是像在路上相遇一样。我没看出王教官有什么反应,但香玉姐这几天走路腿上发飘,眼睛里时时放出温柔的幸福,我知道他们的事儿成了。
  
  10、
  
  “李团长,我估计你们快要开拔了。”
  
  “怎么,邓师长,有命令了吗。”
  
  “没有,但我估计快了,因为捷报频传,我军参战逐渐由秘密转为公开,随军记者已经上去,下一步估计该你们了。”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听候组织的命令。”
  
  “是么?我看不然,老实说,我担心。你看你们这些小丫头,成天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真要是钻到枪林弹雨里,会成什么样子呢?”说着,邓师长摇了摇头,眼镜片后露出疑惑的目光。
  
  “我知道,你的疑惑不无道理,但我知道她们能行,因为解放战争时我也跟她们现在一样,你看,我现在怎么样,不像一个钢铁战士吗!”说着李团长走到邓师长的眼前,原地转了个圈儿。
  
  邓师长一下就凝固了,他的眼睛似乎看到了飞天神女,鼻子似乎闻到了迷幻的体香,一时间不知身为何物,不知身在何处。
  
  世界上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儿,真的会一见钟情,为什么对过世的夫人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呢。要说自己也算是老革命了,大学毕业后的这十二年军旅生涯已经铸就了钢铁意志,怎么现在说迷糊就突然迷糊了呢,不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吗,有什么呢?解放这几年不时去大学、去纺织厂,漂亮的女人不是见多了吗?
  
  “我现在不像吗?”看到邓师长愣神儿,李团长又问了一遍。
  
  “像,太像了。”
  
  “像什么?”李团长娇笑着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像仙女儿。”这不经意的一答把两个人都惊呆了,李团长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邓师长才又打破了沉默。
  
  “我看你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你知道你们还差什么吗?”
  
  “还差什么?”
  
  “还差伤员抢救的培训,别看你们配备了三个卫生员,但远远不够,战争是残酷的,生命是宝贵的,为了最大限度地保存有生力量,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们必须让受伤人员在第一时间得到最有效的救治。”
  
  “可我们直接面对敌人的机会真的太少了啊。”
  
  “不,这就是你对战争的认识不足,战争永远存在不确定性,这正是战争的魅力所在,这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句格言的真正含义所在。”说到这里,邓师长的眼里放出睿智且兴奋的光芒。从这光芒里,李兰心看到了一个成熟指挥员对战争充满的激情。此刻,邓师长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军人,而是一个追求战争艺术的艺术家,只有这样的指挥员才有资格赢得高规格、高水平的胜利。
  
  11、
  
  三天来,邓至善就像丢了魂似地,闭上眼睛视乎就看到李兰心的笑脸,整夜整夜似乎都醒着,不知道自己究竟睡没睡着觉。
  
  早晨起来吃过饭,机要员送来一份电报,一看吃了一惊,头脑算是彻底清醒了。他匆匆忙忙赶到文工团团部,进门就说:“李团长,接到上级命令,你们团三天后开拔,急救包扎的训练做了没有。”
  
  “做了。”
  
  “还不够,继续训练,战场的情况变化具有很大的偶然性,我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以不变应万变,急救包要配备到每名战士,我会替你准备。”
  
  李兰心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里充满了温柔。三天来,她也很不平静,心说这是怎么了,这个男人真这么有魅力吗,让自己这样痴迷,他去世的夫人长的什么样?一定很漂亮吧。
  
  “李团长,你可能嫌我唠叨了,知道吗,锦州战役中我夫人就是牺牲于没有得到及时有效救治,由于没有止血带,失血过多牺牲了,至今我还耿耿于怀。”说到这里,邓师长突然止住了话语,眼里布满了泪光。
  
  李兰心走上前,紧紧握住邓至善的手,坚定地说:“放心,我一定把战友们安全地带回来,我也要安全地回来,等我。”
  
  “好,我等,等你一辈子。”
  
  两双手就这样握着,许久,许久……
  
  12、
  
  我们团虽然是团的级别,但毕竟是文工团,实际只有三百多人。原来虽有三个队长,也有固定的队员划分,却没有太多实际意义。这次开拔前,内部开了会,对原编制做了部分调整,又在三个大队下各设了三个小队。我在这次定编中荣幸地担任了小队长,我想这主要是因为我这几年艺术水平提高的非常快,可谓吹拉弹唱无所不精,特别是在原来钢琴、二胡、笛子的基础上,我又学会了小号和手风琴。还有就是我的人缘好,会哄人,要知道在这支女兵队伍里,哄人可是主要工作方法。再有就是这几年姐姐们照顾的好,把好吃的都给了我,所以我长的非常快,身高已经一米七五,比姐姐们都高,俨然一个大小伙子了。
  
  这次开拔前一天,政委把我单独叫到了她的房间,给了我一个小油布包,告诉我里面有封信,如果她牺牲了,让我转交给某军的龚铁城师长,如果她能活着回国,还要把东西还给她。另外她还命令我不管情况怎样变化,要始终跟着李团长,因为她的体质不好,近期月经量一直很大,身体虚弱,脸色发白,可能是贫血。她说她一个多月来已经和李团长谈过多次,让她不要上前线了,由自己同组织汇报,可是李团长说什么都不同意,目前已经到了一谈就翻脸的程度。最后她说“最近李团长的身体实在太虚弱,随时都有爬不起来的可能,如果情况紧急,只有你能背得动她,可要跟紧了啊。”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含着泪光。从她屋里出来前,她替我系上了风纪扣、拉了拉衣领说:“那个小布包放好,希望你能还给我,保重!”
  
  我控制不住冲动,一把搂住她哭了起来。“东西我替你放着,打完仗我就还你,你是我的亲姐姐,我跟的是你的姓,你得管我一辈子,以后不许你再胡说。”
  
  13、
  
  一大早我吹响了集合号,团长和政委根据上级指示做了简要安排并重申了组织纪律,政委带一大队、二大队向大黄山方向进发,到A军做战地文艺演出。团长带三大队向老黑山方向进发,到B军做战地文艺演出。6天之后,我们三大队到达老黑山附近,接到命令停止前进,先到山脚下的一个战地医院演出。
  
  医院的院长是孔凡林,优秀的外科医生,约三十三四岁,个子不高,偏瘦弱,眉眼儒雅,说话节奏舒缓,看起来是个典型的好人。医院政委是庄择强,约三十七八岁,内科医生,浓眉大眼,体魄雄健。战地医院在一个小山村里,这个小山村被我战地医院命名为何庄,何庄的原居民已基本逃难了,只剩下了几个孤寡老人。
  
  我们的演出当然不会很多,只是分头到几个大的轻伤员聚集点儿进行小规模演出,另外就是帮助医院护士对伤员进行护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随战地医院向纵深挺进,又进行了9天的艰苦行军,到了鹿庄。鹿庄的条件更差,原村庄住房已基本损毁,只剩了几间完整的大一点儿的房子,我们只好对残损的房屋进行紧急修葺,算是安顿了所有的伤员,其他人员只能暂时露营。
  
  我们的生存训练派上了用场,第二天一早,我们在李团长的带领下,开始挖掩体、挖防空洞,利用周围树枝木棍搭建临时窝棚。
  
  为了防止敌机发现目标并进行轰炸,整个医院的分布比较分散,防空洞也在四处开挖。这就给医院的防御及巡逻警戒增加了难度,但凡我们这些肢体健全的都分配的有警戒任务。
  
  14、
  
  一日,医院送来一个美国大兵,说是空军,飞机被我军击落后受伤被俘。人伤在了右腿上,不是太重,两处骨折。整个医院都传开了,更多关心的是美国鬼子的长相,有的说是青面獠牙,有的说是赤发蓝眼。十天后,我们终于看到了这个美国人。
  
  史密斯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大下巴,大胡子。史密斯拄着双拐出来晒太阳,我看他的身高大概有一米八五左右,开始两天,总有护士跟着,几天以后,由于伤员又增多,他的情况也更好了,就没有护士跟着他了。近日来,我成了史密斯的翻译加管教,因为我从小受爸爸妈妈的语言熏染,英语很流利,只是写起来已经非常吃力了,这几年把许多英文字都忘了。
  
  这天,前方不断有大量伤员下来,所有的医生都在进行手术,连政委庄择强这样的内科医生,也都参加了外伤手术。等待手术的伤员排成了长队,包括一些重伤员,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史密斯参加空军前是个外科医生,看到伤员增多,有许多伤员不能及时得到救治,所以主动要求主刀手术。开始没人搭理他,他就不断大喊大叫,不断抗议着。
  
  时间长了,院长孔凡林走过来问我怎么回事儿,我说他自己说参加空军前他曾经是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医术相当精湛,想参加抢救伤员。
  
  院长说:“告诉他,他现在是我们的战俘。”
  
  “不错,我是你们的战俘后,已经不再是个战士,已经回复了我原来的医生身份。”
  
  “不,你是我们的敌人。”
  
  “不,战俘已经不再是你们的敌人。”
  
  “这么说,你决定投降了,你如果同意在投降书上签字,我立刻就批准你的请求。”
  
  “我早已经投降了,不过我不能在你们的投降书上签字,因为我已经看过了你们的投降书,在严格意义上那不是什么投降书,那是叛国书,所以我不能签字。”
  
  “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再考虑考虑吧。”
  
  史密斯愤怒了,他完全忘记了腿上的伤,挥动双臂大吼:“你太不人道了,竟然拿你同胞的生命威胁我叛国,你是个卑鄙小人。”
  
  “你说什么?”显然孔院长也有些愤怒了,他那原本儒雅的眉眼正在变形,原本节奏舒缓的话语也变得短促。
  
  “我说你拿自己同胞的生命要挟我叛国,你是个无赖,是个卑鄙小人。”
  
  孔院长的身体在抖动,显然非常生气,但他是个有修养的人,马上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转身走了。
  
  政委庄择强找到孔院长说,“老孔,你和史密斯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我认为应该让他参加抢救伤员。”
  
  “是啊,他的话也并无道理,我同意他参加伤员抢救,但他应该先写投降书,按照他认为可以接受的投降书格式和措辞,不然我们跟上头不好交代啊。”
  
  “还是你老兄想的周到,就这样定了。”
  
  15、
  
  史密斯是个乐天派,根本就没把自己是战俘当回事儿,除了高强度的手术救治工作就唱歌,有时还和我学吹笛子。别看他是31岁的人了,可却像个孩子,有多动症,经常是工作到深夜还要我陪他再说会儿话,精力充沛得我都受不了他的折磨。
  
  李团长已经提醒我多次,让我注意安全,也要时刻防范史密斯逃跑,但我知道史密斯绝对不会。他的话里话外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基础告诉我,他认为在我们这里非常安全,但逃跑就特别不安全,他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医院也是女兵的天下,确切说也是年轻漂亮女人的天下,胳膊腿健全的男人不多,都是年龄大点儿的医生,他们大多有了家室,像老孔这样的不大不小的男人还没成家的不多,在这样的一只队伍里应该是珍宝型。我们文工团的到来使老孔显得更加稀缺,俨然成了稀世珍宝。
  
  爱情是精神盛典,是不需要太多物质基础的,这是我们祖先早就认可并奉行的准则,这也正是我们中华民族得以繁衍生息的强大推动力。本来就有几个护士在追求老孔,这回又新加入了我们团的尚桂花和苏州姑娘陈丝锦,好不热闹。好在老孔总是不动声色,对谁都保持距离,都同样彬彬有礼,所以谁也吃不起谁的醋来。
  
  护士袁晓玲才19岁,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也不知不觉加入了这个行列,而且是其中最痴迷的一个,也是老孔最喜欢但最不拿当做爱情对待的一个。
  
  尚桂花高挑身材,和老孔的个子差不多,风姿绰约,注重实效,主动接触老孔的时候最多。陈丝锦珠圆玉润,最善于表达,也最细心,经常给老孔送来自己刺绣的手套、鞋垫儿之类,方法最具杀伤力。
  
  16、
  
  “史密斯,你要做好准备,等你腿上的石膏拿掉就可以转移到后方基地了。”
  
  “尊敬的孔院长,您知道这里更需要我,而不是后方的战俘营更需要我。”
  
  “是啊,每当我看到前方下来的将士在第一时间得不到救治我就心急如焚,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看到他们的伤口在流血,仿佛我的心也在流血,早一分钟救治他们就可能完全康复,晚一分钟救治就可能终身残疾或永远离开人世。在医者父母心这点上,我们的观念是一致的,但你还有另一种身份,那就是战俘,我们还要遵循另一种规则,因为这里是战地医院,这里正处于战争状态,要遵循战争规则。”
  
  老孔的眼里不断放出睿智的光芒,我真的对老孔精彩论述佩服之至,甚至思考起这些话的深刻内在含义起来,暂时忘记了翻译。
  
  “我理解了孔先生的意思,在恰当的时刻我会做出恰当处置的。”
  
  接下来我就理解了史密斯先生最后一句话的含义,在他估计到腿伤快好了之前,又故意在门框边别断了那条快好的伤腿。当然,他对外声称不小心又把腿摔断了。
  
  17、
  
  这天,老孔正在临时手术室进行手术,敌机来轰炸,老孔还像往常一样,继续他的手术,根本不拿轰炸当回事儿。只听袁晓玲喊道:“院长危险。”,然后老孔就感到袁晓玲从后面抱住了他,然后他就摔倒了。
  
  老孔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房屋只是轻微受损,窗子破了几个洞,其他人员也都没事儿。再看地上的袁晓玲,仍紧闭着双眼躺在地上,心知不好,赶紧俯身查看。
  
  袁晓玲显然已经没有救了,她在抱住老孔的瞬间,被窗口飞进来的一个弹片击中了背部,创口特别大,瞬间停止了呼吸。战友们都没有说一句话,老孔默默地掉了一会儿眼泪,站起来把没有做完的手术做完。
  
  安葬袁晓玲前,老孔亲自给小玲穿上一套雪白的护士服,戴上一顶新护士帽。在入土前老孔抚摸小玲的脸许久许久,我知道老孔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再也见不到小玲了。最后老孔拿出了一把手术刀,割了一缕小玲的头发,说:“袁晓玲,你是党的好女儿,人民的好战士,安息吧,我会亲自把你的秀发和生前遗物交给你的家人。最后我要说的是,你活波可爱,我们大家都喜欢你,我们会想你的,一路走好。”
  
  18、
  
  史密斯告诉我,在建设阿拉斯加铁路时,他的爷爷是个工程师,中国劳工曾经救过他爷爷的命。一次他爷爷的小木屋被野狼群围攻,眼看就要破窗破门而入,在万分绝望之时,中国劳工打着铜钹敲着破盆赶到,使得他爷爷绝处逢生。还有一年冬天,他爷爷勘察线路,路过中国工人居住点儿,觉得双脚麻木,再也走不动了,就进去说烤烤火。他爷爷脱了鞋袜,中国劳工说脚的颜色不对,马上从屋外拿进来几盆雪,换着人给他用雪快速搓脚。大约半个多小时后,他爷爷的双脚才恢复知觉。事后他爷爷才知道,这是抢救他双脚甚至生命的唯一方法,如果当时用火一烤,他的双脚甚至生命就完蛋了。他爷爷在临终时交代:中国人勤劳智慧,善良温和,要世代与中国人友好。
  
  “这么说你们是不会侵略中国的?”
  
  “这个不知道,因为我爷爷不是总统?”
  
  “如果侵略中国你不会去的,是吗?”
  
  “程先生,我们必须认识到,这是战争,而我们是军人,军人必须符合战争的意志。”
  
  “史密斯先生,我也告诉你,如果你侵略中国,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这次聊天就这样结束了,最后,我和史密斯只是相对苦笑。
  
  19、
  
  史密斯非常喜欢我们团长,经常要求我和他一起去找她说话。我们团长是山东人,是个典型的东方美人,大眼睛、瓜子脸,笑的时候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在台上演出的时候一般穿传统服饰,只要手绢在手上那么一转,能把人活活给迷死。
  
  李团长不是很严厉的人,一般不到十分生气不会带在脸上,头几次接触史密斯,对这个美国佬的长相真是看不惯,接触的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了。越接触多就越想了解西方人的生活和风俗,越想了解他们的社会人文,所以就没有表现出什么明确的态度。
  
  连我都看出问题了,李团长当然也应该看出问题,史密斯看李团长的时候,往往眼里满含深情。但史密斯毕竟是战俘,他清楚他的政治身份,他也从李团长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一切都是徒劳,但他是一个绅士,始终表达着他的友好。
  
  这天,史密斯感冒了,发高烧,不断说胡话。史密斯说没有想到他第一个爱上的人竟然是个中国女人,爷爷说的是对的,他的一生都要交给对中国的友谊。史密斯说他感到最近将要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因为最近几天明显感到天上的飞机架次和批次减少,可能预示着新一轮更猛烈轰炸的开始,因为这是打击突然性的必然要求,应向下传达最高级防御的命令。
  
  我把史密斯的话转告了李团长,李团长说这是一个美军飞行员的判断,应该非常有价值,她会马上向上级报告。接着她命令全团的每个人都要挖好自己的应急防空掩体,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和伤员。
  
  20、
  
  第二天,在挖掩体时,突然塌方,高凤荣被埋,挖出来时,已经确认死亡。检查遗物时,发现她的上衣口袋里有一颗用糖纸包了三层的水果糖。尚桂花拿着这块糖哭了,边哭边说:“高凤荣我欠你的,你一共两块糖给我吃了一块,这块你没舍得吃我给你保存着,我知道该把它送给谁。”
  
  第三天,果然有大批量的飞机从上空飞过,战斗山崩地裂般爆发。不断有伤员从前方送下来,伤员的数量一度达到了无法处理的地步,我们文工团算是彻底改行了,担负起了对伤员的初步救治任务。立即需要包扎的立即包扎,把伤势不重,但立即需要手术的排成一排,优先进行手术。
  
  这种做法很快遭到了李团长的反对,找到老孔大吼:“这里是战地医院,不是兽医站,把好处理的优先处理,不好处理的后处理,这不符合博爱精神。”我还从来没有看到李团长发这么大的脾气,简直像疯了。整个脸都变了形,甚至眼睛里都露出了凶光,好像随时要扑上去吃了孔院长一样。
  
  “李兰心同志,我警告你,我军没有什么博爱的军规,我军只有对待敌人和对待人民两种对待方法。”
  
  “请问抛弃重伤员就是我们对待自己人民子弟兵的做法吗?”
  
  “我没有抛弃的想法,但我有在同样时间内,尽可能抢救更多人的迫切任务。”
  
  “老孔,你这样做的后果必然是抛弃,抛弃那些重伤员,而他们也是我们的优秀战士,同样具有得到救治的权利。”
  
  “好吧,为了便于治疗,我把医生分成三组,一组年轻医生处理轻伤伤员,庄政委带领一组医生处理重伤但不需要截肢的伤员,我来处理需要截肢的伤员,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样同样对重伤员不公平,我的意见是按送来的顺序进行救治。”
  
  老孔显然也有些生气,因为在这个医院里,还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他完全没有想到李兰心会在这个时候挑战他的权威,还对他大喊大叫。但老孔毕竟非常有修养,语气只是略比平时严厉。
  
  “李团长,我要按医生的水平分配伤员,这已经不是所谓的公平问题了。我警告你,这里是战地医院,不是战地文工团,执行命令。”老孔说完,看也没有多看李团长一眼,就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21、
  
  史密斯还是去了战俘营,这是谁也挡不住的事儿。走之前他把他的劳力士手表送给了我,把他的戒指送给李团长但李团长没有接受,说礼物太重了,而且这一般是定情信物,怎么能接受呢。史密斯没办法就把他的自来水钢笔送给了李团长,李团长没有再说什么,也就接受了。
  
  之后我们又迁移了几次医院的驻地,有一次是非常紧急的撤退,说是敌人大部队就离我们后方几公里了,不时有流弹擦身而过。几天几夜的奔跑我不离李团长左右,看她真的跑不动了,我就背着她跑。开始的时候我还征求她的意见,后来我根本就不管她怎么说,不是背着她跑就是拉着她跑。
  
  我这几年始终和这些姐姐在一起,他们根本就把我当成了小弟弟,根本就没把我当成大男孩,更别提什么男子汉了,所以穿衣脱衣,谁也不在乎我。后来我明白一方面大家是习惯了,另一方面是漂亮的女人潜意识当中总是希望有男人看的,所以大家都对我敞开了,可能隐隐还有些高兴的成份,但大家谁都心照不宣。
  
  看多了,我也就免疫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次看到还是比以前兴奋了。特别是来朝鲜后,接触的男人多了,看到的男女爱情表达多了,还是逐渐有了感觉。
  
  一次我背李团长有了怪怪的感觉,感觉背上柔柔的,好舒服,下边硬硬的,好难受。一次我控制不住告诉李团长:“姐姐我背着你好舒服。”
  
  “没累死你,还舒服。”
  
  “不是,我是说你的奶子好大,贴在我的背上柔柔的,很舒服。”
  
  李团长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但随即板了起来,可眼睛里还有掩饰不住的欢喜:“不许你再胡说,再胡说我就不让你背了。”
  
  “我知道你想让谁来背,你想让邓师长来背,你说是不是。”
  
  “你这个小鬼头,坏的很,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是你们什么都不背着我,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你以后可不要当着别人的面乱讲啊,面子上过不去的,别人会把你当成小流氓的。”
  
  “这怎么是流氓,我不能喜欢你们的身体吗?”
  
  “你能喜欢,但要偷偷地喜欢,不能讲出来,讲出来就显得很不尊敬。知道吗,人和人之间贵在精神交流,贵在人格的互相尊重。你喜欢我们女人的身体这很好,这说明你的生理很正常,但要学会克制这种生理冲动,直到你同相爱的女人结婚。”
  
  “结婚后我是不是就不可以再喜欢别的女人了?”
  
  “那是当然。”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永远也不想结婚了。”
  
  李团长愕然地张着嘴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后来她同我讲了很多,但我都似懂非懂,说实话,我根本就没想听懂。总之,我知道我喜欢所有的姐姐,让我去单独喜欢一个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22、
  
  战争结束了,在进行了两场庆祝胜利的文艺汇演后,我们奉命回国,回国后驻扎在沈阳郊区。老孔已经归队,回到某军区医院当副院长。邓至善已担任某军长,驻地离我们的驻地不远。
  
  高凤荣没有被追认为烈士,原因是上头没有批准,因为她是挖掩体时没有保护好自己而牺牲的。为了此事,我和尚桂花及李团长闹了好多次。
  
  李团长没有升职,因为程政委所带领的两个大队在联军仁川登陆后的某次战役中全体被俘了。不久钟香玉、张雪梅、陆春红归队。说是交换战俘时她们坚决要求回国,回国后经过严格政治审查后,保留了军籍归队,其他19名一起回来的战友已经就地转业了。
  
  钟香玉是最疼爱我的人,如今她安全归来我非常高兴,看到她的瘦弱、她的憔悴,我甚至不敢提朝鲜的事儿。
  
  但我一直惦念程政委,又不能不问,可提了两次她都只是哭。没办法,我只好去问李团长。
  
  团长告诉我:“程君茹叛国了,并在交换战俘的时候动员了大多数战友叛国。”
  
  “这完全不可能,程政委的革命意志非常坚定,她是不可能叛国的。”
  
  “你怎么知道,人是会变的。”
  
  “是不是敌人动用了酷刑?”
  
  “不,敌人只是对他们进行了鼓动。”
  
  “程政委可不是好骗的人,别人也许会上当我信,要说她会上当,我是说什么也不信。”
  
  “洗心,以后你再也不要提她了,更不能称她为程政委,这次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你是说她真的上当了。”
  
  “不,她不是上当,其他和她一起去美国的人也都是她动员的,她说既然被捕了就再也不能回国了,除非一踏上国土就自杀以证实自己的清白。她说,她是喝延河水长大的,知道一些人都是怎样对待曾经被俘的人的。”
  
  “那你说她们在异国他乡将怎样生活,她们会好吗?”
  
  “把这样的问题你都放在心里吧,再也不要提了。另外,你打个报告给我,要求改姓我的姓,宣布同程君茹彻底决裂,我重新给你办理户口。”
  
  从李团长屋里出来我想:从林子求到程洗心今天又要改为李洗心,我是不断洗心革面,再洗心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再革面恐怕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23、
  
  很快,李团长成了军长夫人,调到某大学任党委副书记了,陈丝锦和老孔结婚并调到老孔所在的医院当护士了。钟香玉也和升任副营长的王家成结了婚,尚桂花成了我们文工团团长。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悄悄打探龚铁城,因为我有程君茹的东西要交给他。一天,一辆吉普车来到我们团,说是了解一下程君茹的情况,我问他们是否认识龚铁城师长,他们说正是龚军长让他们来的。我说我想见见他,他们就带我去了。
  
  龚军长胖胖的圆脸,带着一副圆框眼镜,不笑就有三分温和。他并不急于问我什么情况,让警卫员先给我安排吃住,说他晚上过来看我。
  
  龚军长晚上果然来了,没有带警卫员,进了我的房间嘘寒问暖,就是不提程君茹的事儿。我急了,把程君茹的遗物拿了出来,他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儿。我说程君茹当初和我分手时让我给保存的,说是她万一牺牲了让我转交给你。我又把听说的程君茹去美国的事儿说了,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任何表态,只管听着。我讲完后,他说他知道了,程君茹是他老上司的女儿,他会把东西转交给他们的。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就把东西交给了他,迷迷糊糊地就自己回来了,虽然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但怎么也想不清楚。
  
  24、
  
  很快,尚桂花找我谈话,说上面给了四个名额,指定我、钟香玉、张雪梅、陆春红转业到文都市歌舞团,说是支持地方文化建设。开欢送会那天,好几个节目都没有顺利演完,因为演员演着演着就哭了。
  
  到了文都市歌舞团后,我们才知道,我们哪里是来支持文化建设来的,他们得到的指示是说我们有历史问题,是到这里来改造的。为这事儿我找到了李兰心,她调查后告诉我这事儿难办,好像有大背景的人在上面做了工作,我说不会是程君茹的父亲吧。李兰心说程君茹的双亲在解放前就牺牲了,哪里还有什么父亲。至此我才明白被姓龚的给耍了,去找他完全是自讨苦吃、自投罗网。他是个政治高手,也可以说是一个自私的大骗子,为了个人的政治安全,而不惜牺牲他人的一切。
  
  不久,另一场政治运动来临,单位到处都粘贴着:“打倒林子求、程洗心、李洗心!”的标语,不知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被打倒的是三个人。
  
  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钟香玉、张雪梅、陆春红也被打倒,单位的大墙上又增加了“打倒特务份子钟香玉、张雪梅、陆春红!”的标语。此时钟香玉已经是一个男孩的母亲,为了丈夫的政治前途和孩子的未来,钟香玉和王家成离了婚。
  
  25、
  
  再后来,我们又都被下放到重型机械厂当操作工,恰巧原来从朝鲜回国就转业的19人中的韩碧荷就在这个厂,且和这个厂的党委书记关世领结婚了。关世领是个老革命,有股子老革命的强硬作风,且非常认死理儿,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儿,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回关世领可是要坚决捍卫老婆和老婆的战友了,管你是谁,只要是敢说老婆及其战友的坏话,那是要坚决斗争的,且一定要将对方斗争趴下服软儿。
  
  关世领根红苗正,几代贫农,又在少年参加革命,多次立功受伤,因大字儿不识一个,右手还缺了三个手指,解放后就由副师长的级别转业到地方工作。自从韩碧荷转业到厂里,关书记就丢了魂儿,整日围着韩碧荷转,为了韩碧荷他甚至能忘了吃饭睡觉,更别提什么开会学习了。厂长潘开新不失时机地牵线搭桥,于是韩碧荷就嫁给了他。这可把关世领乐坏了,他觉得自己光宗耀祖了,这么标致的媳妇,他关家祖宗八代想都没敢想过呀。
  
  我们这位书记五短身材,大嗓门,开会不用扩音器,开口老子,闭口老子,谁要是敢说半个不字,他就敢撸胳膊挽袖子,大骂老子毙了你。可一到老婆面前那就立刻闭电,老婆指东就东、指西就西,跑得比兔子还快,店小二似地。
  
  韩碧荷对关书记并不颐指气使,她那优雅冷峻的面孔背后是有方法的,光是她那温柔的声音就能杀的老关片甲无回。那是一种充满魅惑、勾魂摄魄的声音,是一种让老关无法违背,甚至是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声音。
  
  在韩碧荷的示范效应下,张雪梅、陆春红也先后嫁了人。张雪梅嫁给了个车工,叫娄国庆,小伙子长的很帅,技术水平也相当高,只是口碑不好,爱滋事打架,车间和厂里的年轻人都惧他几分。陆春红嫁了个公安局的股长,是个转业兵,叫方文龙。要说也是缘分,还是通过娄国庆认识的。
  
  几个年轻人在下班的路上嚼张雪梅的舌头,被娄国庆知道,把那几个小伙子打的满地找牙,来处理这起治安事件的恰巧是方文龙,陆春红也作为证人来证明这件事的经过。
  
  方文龙一看到陆春红就傻了,他那哪里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啊,眼睛呼呼闪闪,春水似地,而且是南方口音,说起话来如燕子呢喃,整个案子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办完的,反正是陆春红说谁错了谁就错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只要是陆春红愿意,哪还有不成的道理。
  
  26、
  
  苦就苦了钟香玉,她爱丈夫,更爱孩子,说什么也舍不得再嫁。所以始终与同事保持距离,有人追求她,她也只是不答应,这样渐渐就有了风言风语。
  
  韩碧荷找到钟香玉说:“香玉,这样的日子应该结束了,我们不能生活在过去,我们应该生活在现在和未来,”
  
  “怎么结束呢,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你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做一个孩子的母亲都不适合,难道还要再结婚,再生孩子,再让更多的孩子一生都受我的牵连吗?”
  
  “不错,你是母亲,但你不要忘了你首先是女人,是女人就要懂得作为一个女人的权利,我们不能作践自己,我们要保持一个女人的最起码尊严,不能任人欺辱,关键时刻要有人愿意替我们赴汤蹈火。”
  
  “那当然最好,你说的是作为女人的最高境界,我恐怕做不到,这就是我的悲剧。你知道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必然为她的理想殉道,我完了。”
  
  接下来,钟香玉自杀了,是割腕自杀的,在自己的床上,走的没有任何痕迹,好像这个人完全没有出现过,包括她的一切。我是在第一时间得到她自杀消息的,可以说我抱着她身体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温热,她的秀发的气味我还很熟悉,仿佛依然她说我将成为一个优秀男人时的情景,仿佛她没有死,仿佛她不可能死,她将会在任何我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抱着我的头说:好弟弟,别害怕,姐姐在。
  
  葬礼上娄国庆来了,他是带着老婆和刀子来的,当场捅了两个说过钟香玉坏话的人,当场就被方文龙抓走了,当天晚上就放了回来。第二天娄国庆是带着刀上班的,当然他可以不上班,不上班他的考勤也照样有,工资一分钱也不会少,但他照样还是要上班,他要让人知道他娄国庆是个什么人。
  
  27、
  
  娄国庆和我的关系不是很好,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因为我和张雪梅的关系好,所以娄国庆和我的关系就不可能好,一次他看到张雪梅给我梳头,醋意大发,要和我动刀子。张雪梅是四川人,典型的四川小辣椒,哪里是好惹的主儿,当场给了他一个耳光,他气得捅了自己大腿一刀。
  
  碧荷姐找到我说:洗心弟,我真舍不得你,我知道张雪梅和陆春红也舍不得你。但你还是应该走啊,所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到我们的直属农场去吧,那里的政治环境宽松些。
  
  我恰好想逃避,逃避过去,逃避现实,逃避无聊的斗争。可能我真的长大了,想的问题多了,我感到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比瞬息万变的战场还要复杂的多。在战场上,我起码明确地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得这样滑稽可笑,昨天还是同志,今天他就可能成为特务,今天可能是亲密战友,明天他就有可能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
  
  到农场去就去吧,反正我一个人,在哪儿都一样。
  
  农场并没有我听说的那样差,至少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有娄国庆的哥们罩着,没人敢惹我。一次我往坐满了人的马车上挤,一个不识时务的愣头青往下踹了我两脚,当天晚上他就被打了个乌眼青,后来又听说他城里的父母家玻璃也被娄国庆派人给砸了,那小子从此见我跟耗子见了猫似地。
  
  28、
  
  纪党恩是农场的场长,50岁左右,个头不高,偏瘦,三角眼炯炯有神,说话办事干净利落。据说他是老革命,国家高干,真名并不叫纪党恩,具体叫什么谁也不清楚。据说他犯的错误实在太大,足够枪毙的,某个国家领导人出面把他保了下来。命是保下来了,但他所犯的错误性质实在太恶劣,不给他改名换姓没法向群众交代了,于是给他取名纪党恩,发配到这里反省并了此残生。
  
  纪党恩不愧是从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胆大心细,出手狠辣,谁要是敢不听他的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他是变着法都要将革命进行到底。他常说的话就是:“娘的,老子死都死一万次了,干革命干的就是这一条命,敢跟老子斗,那你就是活腻了,老子就先革了你的命。”
  
  纪党恩喜欢有文化、有眼力见儿的,很快,我就成了他的勤务员,干些端茶倒水扫地买饭之类的活。一次,一个叫魏仕军的毛头小伙子揭发我有历史问题,汇报到了纪党恩那里。纪党恩很快就查出了这小子有历史问题,狠狠地批斗了他几次。批斗的时候纪党恩发言:“娘的,老子死都死一万次了,干革命干的就是这一条命,什么反革命、什么坏分子,老子一眼就认得出来,还用他妈谁来告诉我,那他妈黄瓜菜不都凉了。这小子有问题,一定要打消他的嚣张气焰,一直到他相信社会主义,诚心诚意地跟党走。”
  
  渐渐我察觉到,纪党恩不愧是高干,他的方法跟关世领可不是一个档次的,粗鲁只是他的一种表象,干净彻底才是他最根本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他的方法就是彻底消灭敌人、彻底解决问题、彻底不让敌人有喘息之机、彻底控制局面。谁要是稍有一点儿起皮扎刺他就收拾谁,这不,被收拾过的比没有挨过收拾的更好领导,见到我们跟灰孙子似地。
  
  29、
  
  纪党恩孤身一人,仿佛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从来都没听他说过任何家里人。包括他怎么参军,怎么革命,怎么战斗,从来没有听他说一个字,没有,从来没有。
  
  他最爱的话题就是谈论女人,他对女人有深刻的研究,包括她们的性格、她们的习惯,包括她们的爱与恨,这点上我们很合得来。晚上他爱喝两盅,我负责买酒搞吃的,当然钱完全由他出。他虽然犯错误被降了职,但现在仍然是11级干部,工资每月一百多元,比我们的工资要高好几倍。
  
  喝酒的次数多了,总有把持不住喝多的时候。一次酒后纪党恩自己承认,自身没有任何缺点,除了下边那东西不太争气,要求太强烈。
  
  他不断扇自己的耳光说:“我他妈上辈子肯定不是人,是驴托生的,除了拉磨就知道干那种事儿。其实那有什么呀,至于为那事儿犯错误吗。打打手枪自己解决不就完了,干嘛去强奸自己的女兵,还强奸了多少个,还搞大肚子两个。”说到这里,他大哭,哭完了又笑。
  
  “我真是太猴急了,你说打仗我是有条有理,干这事儿怎么他妈就不讲究方法了。干也就干了,还干大肚子了,这他妈是我干的吗?人家让干可以干,不让干我他妈硬干,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
  
  我说:“这你就不如我了,我是让干也不干,我是专门搞单干,不图别的,省事儿。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孙悟空一次去嫖白骨精,干完了感叹道:到底是妖精,处女膜这么厚,让我费了这么大劲儿。白骨精大骂:去你妈的吧,猴急猴急的,还火眼金睛呢,我还没脱裤头你就干上了。”
  
  “呵呵,真是他妈猴急啊,即使有火眼金睛的本事也白费,人这一急啊,就他妈一点儿水准都没了。我也给你讲个故事:一头公驴和一头母牛从一个饭店门口经过,听到有人喊:“来二斤烧刀子、一斤驴钱儿肉。”驴吓得撒腿就跑,跑了半天看那头母牛也跟着跑的气喘吁吁,就问你跑什么,他们要的是他妈我的家伙,和你有什么关系。牛说你不知道,他们的一贯套路是喝酒吃驴钱儿肉,紧接着就该开始吹牛逼了。”
  
  “怎么,你说我们这是在吹牛逼呢?”
  
  “他妈的,你小子以为你在探讨国家大事呢,我们现在不是在吹牛逼是在干什么呢,啊,哪他妈是真,哪他妈是假。我们喝酒了,喝酒说的,就都他妈是酒话,酒话就都是他妈吹牛逼,你懂吗!”
  
  30、
  
  运动一个接着一个,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关世领韩碧荷夫妻来报到了。纪党恩一见就骂:“妈的,你他妈还有脸见我,自从娶了这个漂亮小娘们就他妈再也没见着你的鬼影,也不知道钻到哪个地缝里抱窝去了。”
  
  “是抱窝去了,是抱窝去了,你看这闺女都抱出来了。”
  
  纪党恩抱过孩子狠狠亲了几口:“喔,长的像她妈,要是像你可就嫁不出去了。”
  
  “是是是,不像我。”
  
  “我说你个窝囊废,你他妈是怎么搞的,党指挥枪党指挥枪,你他妈堂堂党委书记是怎么指挥的枪,那枪都是树棍子吗,是他妈树棍子也别往自己脑袋上招呼啊。”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没搞好,给你添麻烦来了,你就随便给我安排一下,韩碧荷没干过农活,你给她照顾一下。”
  
  “看不出你这独头蒜脑袋还他妈知冷知热的,你嘛,管食堂去,她吗,食堂做饭去。”
  
  过了一段时间,邓至善李兰心夫妻也进来了。纪党恩又是大骂:“妈的,连你们怎么都找我来报到了,我他妈官儿再大,那也是他妈八百年前的事儿了。”
  
  邓至善说:“那就多麻烦你了,吃的住的就全靠你了。”
  
  “少他妈套近乎,你他妈是跟老子干革命来的,不是来要饭的,看你认识不太高,为了便于老子对你进行更进一步的改造和教育,就给你们俩安排看粮库。”
  
  31、
  
  陆春红和方文龙的压力实在太大,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婚。据说公安局的领导已经多次给方文龙做了工作,再不离婚他的政治立场就有问题了。一个有着曾被美军俘虏的女兵,一个有特务嫌疑的人充当公安家属,试想这样的风险该有多大。
  
  离婚后,陆春红又搬回了单身宿舍。在被揪斗了多次后,陆春红主动申请来农场改造。这一改造不打紧儿,改造成了场长老婆。
  
  纪党恩疼陆春红疼的带样儿,恨不得洗手洗脸倒尿盆这样的活儿都让我这个勤务兵去干,当然我这是在比喻,比喻纪党恩疼陆春红疼的程度。实际他不可能让我去干,我也不可能去干这样的事儿,因为陆春红现在毕竟是场长夫人,是有主儿的船。我如果上去乱划一气,搞不好船主会翻脸的。
  
  陆春红在家闲的日子久了,想到农场小学当教师。纪党恩说什么都不同意,一天我去他们家吃饭,陆春红又提起这事儿。
  
  “洗心弟弟,我和老纪说了多少次了,想到咱们小学去教书,可老纪坚持说我身体不好,就是不让去,当年我们在一起行军时,我从来都是走在前头的啊。”
  
  “是啊是啊,纪场长,你别看春红姐文弱,可耐力极强,当年我们在一起行军的时候从来都是她走在前头,还经常帮我背包呢。”
  
  “你小子还他妈有脸说,春红的身体都是他妈替你背包压坏的,到现在连个娃都不会生,我说他妈我最近怎么越看你越不顺眼,原来是他妈这么回事儿。”
  
  春红还是不紧不慢,娇滴滴地嗔怪纪场长“我说老纪啊,你自己家的母鸡不下蛋,到赖起别人家的鸡娃来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他还算鸡娃?我看他像一个急色的小公鸡,看到他跟你近乎的样子我就心烦,看我哪天不阉了他。”
  
  春红显然脸上搁不住了,眉毛已经立了起来,老纪一看,立马改嘴:“算了,我知道他是你娘家弟弟,要是外人,那就他妈百分之百有问题,既然是自家人,那他妈还有什么好说的。”
  
  看到春红脸沉的还像水儿似地,老纪真害怕了,他还从来没有看到春红这样的愤怒表情,赶紧又补充道:“今天是我说错了,洗心兄弟是你弟弟,也是我弟弟,我今天的醋劲儿不知是哪里来的,我的真实意思是怕你当上老师不管我了,我不愿意让你去,就往别的事情上歪,你去当老师吧,谁让我今天说错了话,我检讨行了吧。”
  
  我赶紧走过去,拉了拉春红的胳膊说:“姐姐,纪场长同意你当老师去了,你就别生气了。”
  
  春红把胳膊一甩:“我才不稀罕。”眼泪就噼里啪啦往下落。
  
  碰到这样尴尬的场面我赶紧找了个上茅房的借口逃之夭夭。
  
  32、
  
  一天后,老纪找到了李兰心,说春红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只是哭。李兰心问怎么了,老纪就原原本本把经过讲了一遍,李兰心就要跟老纪来劝春红,老纪说这可不行,你只能自己去看她,装作不知道这事儿,我先躲躲。李兰心说你不用,跟我一起回去,把洗心弟弟也叫上,让春红一次发泄个够儿,免得她心里留下疙瘩。
  
  春红的眼睛红肿,头没梳脸没洗,看到李兰心来了,赶紧让座倒茶。李兰心说你先把头梳了脸洗了再给我倒茶,你这样给我倒茶让我怎么喝,春红就赶紧去梳头洗脸。
  
  春红梳完头洗完脸显然情绪已经好多了,李兰心就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说:“洗心弟弟的事儿自然不用说,他不但是咱俩的亲弟弟,也是全团姐妹的亲弟弟,我们谁都不用澄清和他的关系。生不生孩子嘛,这可不是我们姐妹说了算的,男人也有责任,就拿我和老邓说吧,我们俩没小孩就是老邓的责任,我们曾经到医院检查过,老邓的精子成活率低,我总是怀不上。”
  
  陆春红伏在李兰心的肩膀上哭了起来:“我想我们俩是我的问题,我对不住老纪。”
  
  老纪赶紧走过来拉春红的手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那天我不该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伤了你的心,我们干革命应该无怨无悔,为了革命胜利,毛主席献出了家里多少亲人,我们有没有孩子算什么,培养革命接班人可是大事儿。”
  
  陆春红把老纪的手甩开,狠狠地在老纪的胸口擂了好多下,擂完了又伏在老纪的胸口上哭了好一阵才算完。
  
  33、
  
  这年春夏转换之际,雨特别多,而且是稀稀拉拉慢慢下,正上课时教室塌了一间,春红被埋在里面牺牲了,但所有的孩子都得救了。
  
  后来据孩子们讲,当时他们正在上课,突然听到房顶咯吱咯吱响,觉得泥水往下落。抬头看去,大梁正在向下弯曲。陆老师让大家赶紧往外跑,当她把最后一个孩子推到屋外时,年久失修的土坯教室全部倒塌了。
  
  从得到消息到处理丧事,纪党恩没有流一滴眼泪。
  
  处理完丧事我们就着手盖教室,盖前后两排砖房,前面带个大操场。整个建设过程纪党恩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对干活的人员非打即骂,活脱脱像个军阀。
  
  教室建完我要求留在了学校,也当了名语文老师。
  
  34、
  
  李兰心生了个儿子,是在老孔所在的医院生的。巧就巧在陈丝锦也生小孩,她生的是个丫头,我给起了个小名叫可心,老孔给起了个大名叫孔晓燕,可心是她家的老二,老大是个男孩儿,叫孔晓谦,现在已经5岁了。
  
  李兰心毕竟年将四十,不得不剖腹产,生了之后没奶水,陈丝锦帮着奶孩子。妇产科是个大家庭,里面有许多妈妈的奶水足,也都帮着奶孩子。孩子生下来有点儿小,我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随心,有随心所欲,不为外物所累的意思。
  
  纪场长给孩子起了个大名叫邓当先,说是让孩子以后牢记一马当先;老邓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邓继凯,有继往开来的意思,也有继续胜利的意思;李兰心觉得哪个名字都好,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
  
  转眼孩子百天,老邓请客,李兰心做了好多好吃的,我、老纪、张雪梅、娄国庆都来了,开始的时候我们吃的喝的很高兴,经过反复辩论,最后举手表决孩子的大名为邓当先。都说这个名字简单明快,更能引起共鸣。
  
  后来可能是有点儿喝多了,老纪提起陆春红就哭开了,再后来我也哭开了,哭着哭着我们俩就抱头痛哭起来,就喝了更多的酒,就喝的不省人事儿了。
  
  35、
  
  一天,纪党恩怒气冲冲来到邓至善的家,恰巧我也在,可以说他是用脚踹门进来的:“我说你这个当过军长的,当的是他妈什么军的军长,是他妈国军的还是共军的军长,啊,你说。”
  
  “老纪你别生气,有什么事儿慢慢说。”李兰心见来者不善赶紧出面挡驾。
  
  “你他妈赶紧给我放屁,让个娘们跟我啰嗦个啥。”
  
  “老纪,我实在搞不清该怎么回答你,不知道你是发的是哪门子的火。”
  
  “我他妈发哪门子的火,我是他妈三味真火一起发,你小子行啊,当个粮库的小头儿就不得了了,背着老子打起小报告来了。”
  
  “我可没打什么小报告,是上头调查粮库的存粮,我就如实汇报了。”
  
  “什么他妈上头,你的上头是我,你知道吗,我他妈还没死,你就他妈隔着锅台上炕了,你他妈还当过军长,我看你他妈连兵都没当过,一点儿组织原则都不懂。”
  
  老邓一听就傻了眼,这事儿的确是自己的错,至少应该先通报老纪再给上头回话。
  
  我赶紧给老邓打圆场说:“不就是报个数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就算了,今天晚上让老邓请喝酒。”
  
  “你个小兔崽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你他妈懂个屁,这是报个数的事情那么简单吗,上头问我至少两次了,你他妈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我说我们哪里有什么存粮了,都快吃树皮了,去年烂到菜窖里的土豆都翻出来吃光了。刚一转身就被这个叛徒出卖了,我的眼睛都他妈快被他气冒了。还喝他妈什么酒,喝马尿吧,上头一知道,马上就会把粮食调走,到时连吃的都没了,还他妈喝酒,喝西北风吧。”
  
  李兰心一听事态严重了,赶紧说:“老纪你先别忙着发脾气,事情出来了,你先拿个主意,我们听你的。”
  
  “重新给我往上汇报,经进一步核实没有那么多了,能瞒多少就给我瞒多少,能藏起来多少藏起来多少,要是达不到我的满意,你他妈今后就没有口粮了。”说完一摔门走了。
  
  36、
  
  上头果然来调粮了,拉走了满满三卡车,老纪气急败坏,这天大家都躲的远远的,不敢和他照面。
  
  接下来粮食猛然紧张,早晚都喝米汤,只有中午能吃个半饱儿。据说我们这里是好的,毕竟是农场,还没有饿死人,听说好多城里和农村都饿死了人,有的断粮的农村整个村庄都饿死光。
  
  没办法,浮夸虚报,接下来就是欺上瞒下,整个都错了位。没有粮食怎么办,不能偷不能抢,只能向上头要,可上头也在挨饿呀。
  
  能想的办法大家都想了,反正要填饱肚子。在这个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排除万难、争取胜利的红色年代,肚子可是头等大事。
  
  37、
  
  老邓病了,病的实在厉害,不得不送到老孔的医院去。但老孔只是医生,他不是神仙,况且药品也短缺的厉害,老邓的状态每况愈下。我一直担心老邓的身体,也担心兰心姐的身体,所以一刻也不敢离开医院。
  
  陈丝锦经常送些吃的来,老邓舍不得吃让李兰心吃,李兰心让老邓吃,经常是推来推去最后推给我,他俩说你大小伙子饭量大,多吃点儿。
  
  一次我看老邓的精神好了些,就鼓励说:“老邓你一定要挺住啊,兰心姐和随心需要你,你一定要坚定康复的信心啊。”
  
  老邓沉默了良久,我看他的脸忽阴忽晴,最后他淡定地说:“我知道这次我活不成了,你帮我照顾你姐姐和随心,只要你姐姐和随心没事儿我就放心了。”
  
  “快别这样说,多少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这点儿小病算得了什么。”
  
  “是啊,记得我刚参军不久,一次部队打散了,我的腿上还挂了花,连长一直背着我跑。我说连长你放下我,你背着我跑不赢敌人的。连长说:邓至善我告诉你,任何时候都要对革命充满信心,放弃你很简单,但那样我就放弃了良心、放弃了生命、放弃了必胜的信念。自从那时起,不论任何事情,我都没有想到过放弃。但这次不行了,我完全没有了必胜的信念,我感到太迷茫、太累。”
  
  “我知道你总是因为粮食被调走的事情内疚,实际上那事儿你没错,粮食调走给更需要的人了,吃这粮的人也是我们的战友、同志和群众。在这个角度上,你比老纪更正确。”
  
  “是的,开始的时候,我是经常因为这事儿耿耿于怀,看到饭就想到那事儿,就想把粮食省下来,就不吃。但后来病情加重就不是这个原因了。”
  
  “你看,你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把身体搞垮了,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
  
  “我最近常常想,过去我们打鬼子、打老蒋的时候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大家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现在革命胜利了,我们反而吃不像吃穿不像穿,反而要挨饿、要受冻,那么我们革命为的是什么,又意义何在呢?”
  
  “老邓你别多想,这不是自然灾害嘛,是不可抗力啊。”
  
  38、
  
  老纪来看邓至善,拎着韩碧荷做的鸡汤。这是韩碧荷忍心让关世领把唯一的下蛋母鸡杀了,炖了鸡汤给老邓带来。老邓这两天始终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睁开眼睛看了看老纪又闭上,眼里的表情淡漠。老纪一下子就慌了神儿,说老邓我给你他妈送吃的来了,韩碧荷把唯一的母鸡杀了给你炖了鸡汤,那可是下蛋的母鸡啊,这他妈可是全农场最后的母鸡了,这母鸡都不知道馋掉了他妈多少人的大牙了,老邓你说什么都得儿把这汤喝了,喝了你就好了,好了你他妈就可以跟我吵架了,全农场就只有你有那么点儿资格他妈跟我呲呲牙。
  
  老纪说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这孽可就做大了,你可是我军优秀的军长啊,就这么活活给他妈饿死了,这在整个建军史上恐怕都没有啊。你真的就他妈这么狠心讹上我了吗?我是说过要扣你的口粮,可他妈那是气话,我到了也他妈没扣你的口粮啊。兰心知道我真的没扣你的口粮,你不该不吃饭,你是军长的料,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恐怕都当上军分区司令了,都他妈赶上我当年的官大了。我知道你是被人给整了,你他妈是冤枉的,不像我,我完全是自作自受,就是枪毙我一百次也够了,可你是被冤枉的啊。我欺负了人家女孩子,人家肚子大了怕羞跳楼了,你说我该不该枪毙,可你是冤枉的啊,你只是说了几句不该说的真话。要死也他妈该我死,你他妈听到了没有,你他妈给我顶住,你他妈坚决不能死。
  
  老纪说说停停、停停说说,说一会儿骂一会儿、骂一会儿说一会儿,直到老邓停止了呼吸。
  
  39、
  
  张雪梅被揭发在战俘营期间已经变节,是美军间谍,这当然超出了娄国庆的控制范围。张雪梅被抓走了,在被隔离审查时,从楼上跳了下去畏罪自杀了。娄国庆从此喝酒打架,最后成了一个造反派的头子,在一次武斗中受了重伤,两条腿都断了,一时没有能力照顾儿子娄铸剑,韩碧荷把这可怜的孩子领养了。娄铸剑比韩碧荷的关雨霏小两岁、比李兰心的邓当先大两岁,三个孩子互助互爱,跟亲姐弟似地。
  
  我是这三个孩子的语文和音乐老师,当然在业余时间我还要辅导他们钢琴,关雨霏和娄铸剑对钢琴很有灵感,但学琴的年龄大了点儿,想出成绩难了,邓当先学琴的年龄很好但是他显然对钢琴的兴趣小,对他妈妈教的小提琴兴趣大些。关雨霏和娄铸剑的嗓音非常棒,歌儿唱的好极了,很快成了农场的小百灵。样板戏的精彩唱段基本上说来就来,次次都会获得满堂彩。
  
  很快,关世领官复原职了,原因是当初给他定的罪名是恶毒攻击林副主席,随着林彪反党集团的败露,证明关世领是有远见卓识的合格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关世领走了,把三个孩子都带走了,毕竟城里的教育环境好些,吃的住的都好些。开始李兰心舍不得随心,但想想孩子的前程,还是狠了狠心。
  
  40、
  
  仿佛一切又都恢复到了我刚来农场时的状态,还是春种秋收,房还是那些房,地还是那片地,但这期间到底换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事儿,谁还会太在乎。在这个一切都可能发生的年代,发生了什么都不奇怪,人命都下贱得像被狗叼来叼去的骨头,还谈什么精神、情感,就算是有,也得藏到骨子里,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丢失,就是撒泡尿尿了出去,拉泡屎拉了出去也很正常。总之,能活着就不错了,活着并时常有酒喝就太好了。
  
  我还是经常和纪党恩一起喝酒,李兰心时常来送菜,送着送着就加入到了我们中间,做菜成了她的固定节目,有时候也跟着抿上两小口儿。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再傻也看出来了,就说姐姐你嫁给老纪吧,兰心姐有些抹不开脸儿,但我知道她的心思,就把她的行李搬到老纪这儿来了。
  
  41、
  
  程君茹来信了,信是老文工团转给李兰心的。她激动得拿着信跑到学校找我,我正在教室里上课,她几乎是破门而入,进来就喊:“程君茹来信了、程君茹来信了!”她的脸上挂满了幸福的泪花。
  
  我激动得一把抱住李兰心说:“信上都写的什么,快告诉我。”
  
  “我还没来得及看。”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信还没有开封。
  
  我赶紧把信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撕开,慢慢打开信笺,慢得不可思议,唯恐掉了、碎了、飞了,几十年了啊!几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真是换了人间。
  
  我不自觉读出了声来:
  
  兰心:
  
  见信如面,洗心好吧,原战友们都好吧。不管我当初做了什么,甚至做错了什么,你们都原谅我了吧。听说你们那里政治气候好转,我才大着胆子给你们写了这封信。如果因此给你们带来不便,那就请再次原谅我的鲁莽。
  
  我这里很好,一起过来的难友都好,大部分都已结婚生子,有嫁给同胞的,也有嫁给外国人的,绝大部分都很幸福。史密斯找到了我们并给了我们最大的帮助,他的恳诚、他的积极是我始料未及的。他说他当战俘时同你们相处过,他说中国人救过他爷爷的命,他说他喜欢中国人。史密斯是我们来到异国他乡的第一笔财富,我们都为他而感动至今。
  
  我至今未婚,没办法。很想知道龚铁城的情况,替我问问洗心。
  
  顺祝快乐
  
  你们曾经的战友:程君茹
  
  我读完了,李兰心又读。李兰心读完我又读,就这样读了几遍,泪水把整个信笺都打湿了。
  
  42、
  
  接到程君茹的信后,我赶紧着手调查龚铁城的情况。一调查吓了一跳,龚铁城属于林彪反党集团,已经畏罪自杀了。该怎样和程君茹讲呢,况且自己现在也改姓了李兰心的姓,是否也要告诉程君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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