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行办完事出来,天放晴了,肖雨顿时感到心情也好起来了。肖雨不喜欢黏黏腻腻的雨天,雨天总是让人阴郁,在雨天里常常连人的表情也是阴沉的,仿佛心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呼吸都觉得不是那么顺畅。现在天忽然晴了,天空中是久违的蓝,在几丝淡淡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蓝。肖雨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本书,《近乎无限透明的蓝》。肖雨已经忘记了书里写的什么,但她却一直记得“近乎无限透明的蓝”这句话,每每想到这句话,她就觉得整个人整个身心都要被提起来了,就会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心情就好起来了。
肖雨感到心情好也不只是因为天晴了,还因为事情办得非常顺利,按以往的经验,她原来预计可能会在银行里耗整整一个下午,没想到二十分钟就搞定了,顺利得有点让人难以置信,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走出银行的时候,她发现天突然放晴了,怎么能一转眼之间就放晴了呢?她朝停车场里走着的时候,反复从几个方向望向天空,那近乎无限透明的蓝,一再证明天确实晴了。
心情大好的肖雨,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发动了车子之后,却有一种不知道该去哪里的茫然。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把下午的工作都交代完了,她预计在银行办完事差不多就到了下班高峰期,有可能还得顺便请人家吃个饭,但实际上却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办完了,也就是说,她的整个下午都空出来了,就好像突然多出了一个下午似的,如果不急于回公司,那么干什么去呢?短暂的茫然之后,她立即有了主意。儿子的绘画老师夏钢打电话说,希望她有空的时候到他画室来一下,他要和她谈谈她儿子学画的情况。现在正好多出来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回公司的路上,她拐了个弯多绕了一条街,把车停到了夏钢画室的楼下。
画室在三楼,肖雨没有等电梯,她喜欢爬楼梯,如果时间允许,七层以内她都喜欢走楼梯。平时因为工作忙,离婚以后又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儿子,没有专门的时间做运动,她就把爬楼梯当成了锻炼身体。今天她心情好,时间充足,当然不会放过爬楼梯的机会。以前每次送儿子来学画,都是坐电梯,而她现在不想“呼”的一下就上到三楼,除了爬楼梯锻炼身体,她还用想几分钟缓步上楼的时间,考虑一下夏钢要和她谈什么,是孩子学画中有什么问题,还是在课堂上表现不好,或者是别的什么……她已经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了。
人总是喜欢在事后回忆的时候,千方百计寻找事发之前的种种异样之处,似乎一切事情的发生都事先会有征兆似的。肖雨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人,她更相信逻辑理性,尤其是在工作中,如果出现了差错或者意外,她只会用逻辑反推寻找原因,绝不会寻找所谓的异兆,她觉得那样找开脱非常可笑,而且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但那天从夏钢的画室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在想事发之前有什么预兆。
肖雨从三楼楼梯间出来,转身两步,在门前站住,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才按了夏钢画室的门铃。被夏钢请进画室的时候,她稍稍感到了一点意外。她原本以为,会是陪同孩子的家长或者学生来开门。画室里总是会有一些个学画的学生坐在画架前面画画,以前她送儿子上课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坐在画室的角落里等儿子的时候,听到门铃响,她也主动去开过门。但是那天画室里却是空的,而夏钢开门时的表情也似乎流露出了一丝诧异。
走进画室之后,肖雨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不事先打招呼就贸然敲门,就是个不速之客啊。她于是连忙解释,说自己没有提前打电话真不好意思,又说自己是去银行办完事顺便过来的,然后又说今天天气很好,就好像天气好也是她突然跑来见夏老师的理由似的……直到夏钢示意她坐下,她才说道:“希望没有打扰你画画。”那时候她已经看见摆在靠窗位置的大画架上夏钢画了一半的作品,她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走到画架前,看那幅画了一半的作品,像是一个隐约的臀部夸张的女人体,又像是一把还未成型的小提琴,她甚至有意识的吸吸鼻子,松节油的味道里有一丝丝她喜欢的某种香水的气息。
这时候她听到夏钢突然说道,“你能站着别动吗?”肖雨愕然转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请你转回头去,保持刚才的姿势,你站在逆光里的样子有一种特别的美,等我拿相机拍下来。”夏钢从里屋拿出相机,咔咔咔按了几下快门,然后走过去让肖雨从显示屏上看刚拍下的照片,并且感叹着,“真是太美了。”
“还是你们画家有艺术眼光,”肖雨附和了一句,“能从最平常的生活里发现美。”
“你给我当一会儿模特吧,可以吗?”夏钢说,“就站在这别动,让我画个速写,用相机拍和用笔画出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肖雨很顺从地站在窗下的画架前原来的位置。顺从并不是她的性格特点,但这是在儿子的老师面前,在一个画家面前,而她自己在这个下午又心情很好,况且她专程来这里是要听老师谈儿子画画的事情,同时她也很好奇在夏钢的笔下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反正今天下午的时间是突然多出来的,肖雨在心里说,突然多出来的时间,就交给突然多出来的事情吧。她没有说出口的这句话,实际上成了一个谶语,多出来的事情不只是当一会儿临时模特,还有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接踵而至。
夏钢拿着铅笔和速写纸,调整了几次位置和角度,然后坐下来快速地在纸上画着。肖雨没有做过模特,有点不适应,时不时地总会不由自主地斜着眼睛看正在画她的夏钢,不知不觉间她的身体就扭转了一点点角度,夏钢几次摆手示意她转回去保持原来的姿势,但她似乎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夏钢于是走过来,轻轻扳着她的肩膀,调整她的姿势……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极其突然。
就在夏钢的手触到她肩膀的时候,她的身体从皮肤到内心都下意识的颤动了一下,就像一个静卧着的兔子突然被捅了一下。身体的颤动虽然细微,但她脸上瞬间泛起的红晕却非常明显,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脸热心跳。事后她想,自己当时的表情大概是有点春情荡漾吧,要不夏钢也不会突然就吻了自己的脸颊,她愿意原谅夏钢的男人本能。夏钢的嘴唇触到她脸的时候,她受惊似的扭头想要躲闪,但她的身体却有一种酥软的感觉,脸虽然试图扭转躲闪,身体却靠向夏钢的胳膊似乎在寻找支撑,而夏钢已经稳稳地把她拥住了。他先是摩挲她的后背,然后抚摸她的腰和屁股,她感到他浊重的呼吸正扑面而来……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恍惚之中她感到有些吃惊,但是立即就从惊愕与恍惚中抬起頭来,她看到了夏钢热切的眼神,他看到他眼睛里湿润的火,她避开了他的眼神,下巴抵在夏钢的肩膀上,她看到了窗外的天空,天空是近乎透明的蓝。
肖雨事后觉得,本来阴沉沉的天突然晴了,天空晴得一碧如洗,那突然的近乎透明的蓝,蓝得深远透彻而又无尽无底,令人晕眩也让人绝望,那大概就是一种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的征兆。但她当时却并没有意识到,只是感觉到心情好,而突然心情大好,事后想来也是个征兆,却都被她忽略掉了。夏钢在向她的身体进攻的时候,他在她身体里动作的时候,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就是那让她的身体不断地沉下去的近乎无限透明的蓝。从夏钢画室里出来,乘电梯下楼,走到楼外面,肖雨看了看天,原本透明的蓝,蓝得更深了。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肖雨一直认为,男女之间的事情,是需要时间酝酿的,需要经过一个从不认识到认识,再到相互了解,然后产生好感,彼此内心里共同怀有某种愿望……只有经历了这一个完整的过程,才可能发生身体关系。肖雨自认并不是一个观念保守的人,但她从未想象过自己会在一瞬间,毫无铺垫的就和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在她以前的观念里,那差不多就是耍流氓或者被强暴,而当这个事情真实的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时候,除了开始时瞬间的惊愕之外,她发现自己实际上很享受被夏钢突然袭击的感觉。当夏钢的手从她的肩背滑向腰臀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甚至非常期待他接下来的动作——虽然她并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动作,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期待,她的身体希望他不要停下来。夏钢的进攻温柔而有力,当她享受着他嘴唇与舌头的温柔的时候,已经非常渴望他更有力的进攻了。这个发现让她对自己有一瞬间的怀疑,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但是由不得她再分神多想,就已经被夏钢的进攻打垮了。
事后……也就是当天晚上,肖雨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下午和夏钢在一起的感觉挥之不去,同时又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怎么会接受和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发生关系?不过转念之间她又告诉自己,和夏钢也不算陌生吧。这样想与其说是为了开脱自己,倒不如说是找一个能让自己接受的理由,或者说是要让这件突然发生的事情有一个可以成立的逻辑,同时让也让自己在这个逻辑里可以站得住脚。
肖雨和夏钢此前并没有个人交往,除了给儿子报名咨询时和夏钢将近半个小时的交谈之外,就是每次送儿子来上课的时候打个招呼。儿子上课的两个小时,如果不是有别的事情要办,肖雨会坐在画室靠墙的一排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夏钢教孩子們画画,有时候会和坐在旁边的家长小声聊上几句,但她几乎没有和夏钢聊过。这就是他们之前的交往,如果比较一下二人互相熟悉的程度,应该是肖雨更熟悉夏钢。报名之前她就了解过夏钢作为画家的水平,之后每次坐在墙根看他上课的时候,她的目光常常会跟随着他,而他只是偶尔朝坐在沙发上等待的家长这边瞥上一眼。客观地说,她对他是有些好感的,而他对她的感觉就不得而知,她对他的了解也肯定也多过他对她的了解……但是男人,尤其是搞艺术的男人,又怎么说得准呢?他看上去是深沉的,而她以为,深沉的男人通常内心更丰富也更缜密。她看过夏钢的一些画,她几乎是无心的但也一直在观察他,她欣赏他的才华同时也对这个有着浓密络腮胡子的深沉的艺术家有某种难以言明的好印象。
这样想了一圈之后,肖雨觉得自己和夏钢不仅不陌生,甚至在某一个瞬间,她几乎想要确认早先自己其实已经对他怀有某种情愫了,这样一来,自己欣然接受他的突然进攻就具有了情感逻辑。有了这个逻辑之后,不仅突然发生的意外得到了恰当的解释,更进一步还让她对和他之间的未来有了一种憧憬。我会不会爱上他呢?在入梦之前,她不无忐忑地在心里想了一下。
紧接着的这个周六的下午,送儿子去学画的时候,肖雨并没有上楼。她并非不想上去,她只是觉得,自己可能把握不好进了画室看见夏钢之后自己的表情和姿态。如果是单独和他再次相见,就不会有这样的担心,她甚至是渴望和他再见的,但是当着七八个学画的孩子和其他家长的面,再见到他,自己该当如何,就心里没底了。她不能想象自己手脚失措内心凌乱很不自然地坐在那里,长达两个小时面对着他,看着他在几米之外移动、说话、目光偶尔对视一下,却不能有太多的交流,她觉得那肯定是一种折磨。在等电梯的时候,她跟儿子说,“妈妈还有事,你自己上去,下课的时候妈妈来接你。”
看着儿子进了电梯之后,肖雨回到了车里,但她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其实她原本也没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她只是不想上去坐在哪里看着夏钢上课,却不能与他交谈。与此同时,她还有另一个心思,她很想知道在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再次相见时夏钢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待她。她内心里又想见他,又怕在孩子和其他家长都在的时候见他。从那天到现在,中间只隔了两天,她曾经想过跟他电话或者微信联系一下,但她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而她作为女人的矜持,最终还是让她放弃了主动。不过夏钢这两天也没有主动跟她联系,这让在感情上已经有所期待的肖雨,又对夏钢那天的行为有了些怀疑。也许他只是逢场作戏?她认为艺术家在性观念上比普通人开放得多,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显然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在反复的犹豫中两天就过去了,到了要送儿子来上课的时候,想到就要见到他,她却突然感到心里没底了。肖雨在车里坐着,用想象来推测和夏钢的关系,她觉得这显然是在自寻烦恼。放了一会音乐,她想让自己从对夏钢的思绪中摆脱出来,但音乐却让她心情变得烦躁了,于是锁了汽车,沿着街道往附近的商业中心走去。
肖雨并不是一个喜欢逛商场的女人,每次进商店,总是像男人一样直奔自己想要的东西,买完之后转身就走,她从来都没有感觉到逛商店有什么乐趣。但是现在她有两个小时需要打发,这个下午,肖雨破天荒地在巨大的商业中心里晃荡了两个小时。说晃荡是因为她没有对商场里的东西产生兴趣,她脑袋里时不时地飘忽着的仍然是夏钢和她的关系。当时的身体快感与事后的内心纠缠,让一向行事果断的肖雨感觉了不同以往的困扰。
离婚以后这几年,她曾经交往过几个男人,和其中的一个上过床,但是感觉并不好,所以虽然已经交往了半年时间,却在上床之后就立即结束了,上床成了她和那个男人关系的句号。她原以为交往中还合得来,但在床上的时候,她的身体并没有获得她期待的身心交融的感觉,她知道那是没有被爱催化的性,当那男人进入的时候,她立即就觉得有些无趣,她礼貌的等待着他身体的激情消退,然后在自责与后悔中穿上衣服离开了。而这次和夏钢则完全不同,虽然来得意外而又突然,她却有身心都被融化的感觉,美妙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她和初恋男友初尝禁果的时候。那时候男友也是突然袭击,但她是早就期待着那个袭击的,而夏钢那天的袭击让她重拾了那种期待的感觉。这件事情带给肖雨内心的困扰,并不是自己身体在接受他的时候的轻率(虽然某些瞬间她也认为自己当时确实是轻率的,甚至连反抗姿态几乎都没有),而是她的身体在当时的美妙感觉和她内心的观念之间的冲突。他们之前并没有什么交往,而这件事情的发生却让她感觉如此美妙,那么,接下来该如何?会怎样?肖雨并没有想明白,或者说,她一个人无法想明白,她觉得必须和夏钢有所沟通并且了解了他的想法之后,她才能够知道那是什么以及该当如何。
肖雨在下课前回到了车里,但是儿子并没有准时在下课的时候下楼,几分钟之后她打了儿子的手机。儿子出来的时候跟她说,夏老师把他留了一会,问他妈妈今天怎么没来,要不要送他回家。儿子这样说的时候,肖雨抬头朝楼上画室的窗户望了一眼,她看到的是玻璃上反射着的天空,天空是和那天一样的近无限透明的蓝。肖雨的心里,隐隐地动了一下。
肖雨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判断她和夏钢之间发生的事情到底算是什么性质,是他的一时冲动还是早有预谋?他约自己去谈儿子画画的情况,但那天却只字未提,那么谈儿子画画的情况只是一个想和她单独约会的借口吗?不过那天自己去的时候并未提前告知,这对做事一向严密的她来说,完全是个不应该出现的疏忽,贸然上门肯定称得上是个意外,无论对于她还是夏钢。或者说那天下午的事情就是一连串的意外,去银行办事异常顺利是一个意外、原本阴郁的天突然意外的晴了、去夏钢画室是个意外、画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却没有学生让她感到意外、当临时模特被拍照和画速写是个意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和夏钢那么轻易地就发生了身体关系,更是她人生中的一个不可思议的意外事件。在这一连串的意外之后,她内心里不仅没有丝毫的自责和愧怍,甚至时不时地还会对夏钢生出一些遐想,并且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期待着夏钢主动联系。为什么会这样呢?肖雨觉得,自己都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从周日到周一、周二、周三,周三是事发满一周的时间,但是夏钢仍然没有联系她。肖雨的内心里就生出了一些她不愿意去想的猜测,他经常和女人这样吗?他们搞艺术的,对女人的身体看得多了所以觉得跟女人临时发生点关系并不算什么?那么他经常和一些女人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大概不觉得和女人睡了一次就怎么样了?肖雨感到自己有点等不及了,她觉得必须得跟他见个面。不过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急于再次和他鸳梦重温——虽然她偶尔会有这种遐想,也不是想要跟他确定某种男女关系的性质或者感情形式,同时她又并不很清楚自己期待和他见面到底是要如何,也许她想要解决的只是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这是一种自我悬置的心理状态,也可能她更想搞清楚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进陷入这样一种状态之中。
儿子的绘画课是每周一次,肖雨不想等到接下来这个周六和儿子一起去见夏钢,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夏钢并不是每天都带学生上课,每周有三天,是他留给自己的画画时间,她得跟他约在他不上课的时候。但在约他出来见面还是直接去他的画室之间,肖雨在内心纠结了一会儿。如果自己主动提出去要他的画室,会不会被他理解为某种暗示甚至明示?如果约在外面吃饭或者喝茶,似乎又有点刻意。去他的画室,两个人单独面对,意味着发生过的事情有可能再次发生,她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間有过了第一次,发生第二次就容易多了。而她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既不了解夏钢那天那样做和做了之后的想法,又不明白自己想要跟他怎样,她能够确定地知道的就是自己现在陷入了一种完全被动的心理状态之中,而且她还不能确定去了他的画室万一他再次和她亲热,她会不会或者能不能抗拒。这样想的时候,她在内心里对自己说:我对你其实并不放心。那么,约到外面呢?在谈完了他之前说要和她谈的关于儿子画画的事情之后,又如何开口说她和他的关系?“你是怎么想的?”“你打算和我怎么发展?”这样谈话那就太可笑了,但怎么谈呢?或者直截了当地说“你那天是不是只是逢场作戏?”或者像谈恋爱,“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觉得我是怎样的女人?”想着想着,连肖雨自己都觉得有点扯淡了,于是干脆不去想了,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吧,先跟他联系一下再说。她给他发短信:“夏老师,我是你的学生肖邦的妈妈,你说要跟我谈谈肖邦画画的事情的,不知道你这两天有时间吗?”
被反复的想象弄复杂了的事情,在真实面对的时候却常常简单得出人意料。肖雨给夏钢发了短信之后,又禁不住地揣测着他可能会怎么回答。肖雨想,如果他约自己去他的画室谈,如果同时还暗示他一个人在,那可能意味着他对自己仍然怀有某种想要更深入一步的想法,毕竟是有过一次身体关系的男女,再次单独面对,在此情景下各种能够想到的甚至想不到的事情都可能发生,而那也正好可以让她借此弄清楚自己这一周来深陷其中的连自己也无法确知的状态,并且可以判断接下来和他的关系以及如何相处。如果他约自己到外面什么地方去见面,无论是咖啡厅茶馆或者美术馆之类,那显然是要把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束之高阁,起码表明这次是要公事公办了……检视自己飘忽不定的思绪,肖雨觉得,在内心里她其实是希望去他画室里单独见他的。但他的回复却是一个“顺便”的安排,完全不在她的揣测与想象之中,他说他今天正好要出来办事情,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和她坐坐,并且把地点约到了她公司随附近的星巴克。她接受了他的安排,但内心里有点莫名的隐隐的不舒服,情绪立即变得低落了。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叫作陡转直下,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在星巴克坐下,必要的客套之后,他把上次画她的那张素描送给了她,欣喜的她刚刚对他表示了感谢,但是没聊几句,他就说他必须直言不讳。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跟她说,她的儿子在绘画方面可能没有什么天赋,当然,每一个学画的人不一定都需要天赋或者都要成为画家。他说他知道她对孩子的心很重,他只是想告诉她,不能对孩子在这方面有过高的期待,学画让他获得艺术修养和鉴赏力,也是相当不错的。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残酷的老师,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的孩子,都没有遇到过。听到他那么说,她内心里非常不能接受,却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应该对,几乎是本能试着辩解了一一句,“不过,……也许,孩子只有十岁,凭什么说他没有才能呢?也许他只是在这方面还没有开窍罢了。”
他进一步解释,他的意思是人都是有限的,每个人都是有限的,承认自己的有限性,并不丢人。也许只有经历过许多挫折的人才能知道自己的有限性,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都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有限性。当然,你可以说孩子的一切才刚刚开始,甚至还没有开始,怎么能这么早的下断言呢?但是,人都是有限的,我们不能因为年纪小就不承认他的有限性,恰恰相反,认识到他在这方面的有限性,就可以避免走弯路,不如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其他的方面。
实际上夏钢当时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表达得委婉,但他传达出来的意思,却让她感到恼怒,她对他的印象骤然之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觉得他是个残酷的男人,而且他那深沉的面目现在也让她感到可憎了。
作为独自带着儿子的单亲妈妈,肖雨不能接受别人对她儿子说三道四,现在她同样不能接受夏钢对他儿子绘画天赋的否定态度,虽然他是职业画家,带过很多学画的学生,也许他是有些经验,能够对一个人是否具有绘画天赋做出判断,但她仍然不能接受他对她十岁的儿子出此断言。也许你看错了呢?就没有过你认为没有天赋教不出来的孩子,换到了别的老师那里又变得特别出色了的?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她本来不应该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儿子的老师,她平时的交往中也不会这样对待别人,但夏钢刚才那一番不无真诚的话,却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许,如果,假如,没有上周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这几天来内心里的困扰,她也不会这样。这其中是否有对和他有过身体关系的依仗?还有在一周的期待和想象之后对他现在的样子感到失望?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她已经不能用平常的态度对待他和他的说法了。
“如果你觉得我儿子不值得你教,或者我儿子不配做你的学生,那我们就退学另外找老师好了。”肖雨站起来扔下这句话扭转头就走了,她知道继续坐下去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肖雨都对这样件事情耿耿于怀,心绪难平,尤其是每当天气晴好的日子,天空出现那种接近于无限透明的蓝的时候。夏钢画的那幅素描,她后来买了个精致的画框装了,挂在客厅里钢琴后面的墙上,每当她不经意地看到画中的自己,她就会生出一种想法,她觉得有一种男女关系,就像速写,只需要寥寥几笔,也只满足于寥寥几笔,到此为止,无须再浓墨重彩地去描绘,更加不必将其完成。这既像是一个人生感慨,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责任编辑 张远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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