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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西诺

时间:2023/11/9 作者: 红岩期刊杂志 热度: 18280
谢宏

  一

  一有焦虑,苏就会去Casino。她去那里转一趟,打打老虎机,并不在乎输赢,从那回来后,心情就放松了。她这么做,也让我在家里,或坐在车里等待过后,随之感到释然。

  但是,她第一次告诉我,说她去Casino了,我还是相当震惊的。我对她相当了解,她不但从不赌博,而且痛恨赌博。她的一个同事,就因为赌博而借了高利贷,最后自杀身亡了。

  “我懂的,别担心,我只是为了好玩。”

  她怕我担心,安慰我说,她去Casino,不是喜欢赌博,仅是为了放松而已。“当时,我既没地方可去,也没人可以倾诉。”据她的解释,这皆因当时情况特殊。

  那时,我还在国内的银行上班;她已去新西兰几年了。她想开始一段新生活;但我对远走他乡,态度很是犹豫不定。由此,我和她分别待在两个国家。苏是个喜欢当先锋的人。她在那里遭遇了很多困难,却从不心生怨言。

  二

  几年之后的某一天,她把我带到Casino里的餐厅吃饭时,笑了说,“我就是在这里做最后决定的。”她环顾四周,回忆那个特别的夜晚。“突然,一个华人男子走过来,手中捧了一把筹码,很有礼貌地问我,可否帮他一把?他出钱,我帮他打机,就能赚几百元。”苏说,那是她第一次赌博,感到有趣而刺激。

  苏说,她接受了這份工作,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消解孤独。此前,对自己的去留,她与人聊过很多次,但还是没得到有用的意见,她再也不想聊那个恼人的问题了。因为谈到最后,每个人都会对她说,“还得靠你自己拿主意的。”有关这些情况,当时苏并没有告诉我。

  “情况复杂又紧迫,没人能预测移民局下一步的政策。去那里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或者说,当时觉得那里是最合适的地方吧。”

  苏从此干上了那份兼职,就是给自己的老板打老虎机。情形是这样的,他们几人组成团队,一起工作,分工合作。老板在那里流连观察,遴选出中奖率最大的老虎机后,他们就轮流不间断地接力去打下去,最后一班由老板亲自接手,并打出大奖。

  “我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了,只要你不停地打下去,就一定能打出大奖来。”

  “当然,你得会观察,还得要有足够多的钱支持。”

  说起那些日子,苏开心地笑了起来。后来,她洗手不干了,但偶尔还会去那转转,并且,她还真的能学以致用,得了师傅真传似的,一去就能赢几把,不是很大,几十或几百元,兼得愉悦的心情,乐趣无穷。当然,她也担心自己某天会成为一个赌徒,所以她很努力地想戒掉。

  三

  幸运的是,她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她从学校顺利毕业,移民局批准了她的移民申请,她成功留在了新西兰。她自然喜不胜收,开始按部就班地实施几年前做好的计划,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似乎能圆满地实现自己的目标。

  不幸的是,这些计划,全被发生在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机摧毁掉了,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朝更糟糕的方向发展,每一个人都在拼死守住自己手中的那份工作,艰难地等待新的转机出现。我和苏也在其中,尤其是苏。她早就厌倦了手头那份种植黄瓜的暖棚工作,不仅是因为艰苦的体力劳动,而且她最讨厌经常性的加班。

  “我讨厌那份工,但还得坚持住。”

  每晚,吃过晚饭,她都会拿一份报纸,翻阅广告栏,寻找可能的工作机会,但机会渺茫。我们的国内大学学位,在新西兰并不获得承认,说白了就是毫无用处。再加上身体的原因,我干体力活并不在行,所以压力巨大。于是我去学校回炉,重新学习语言。

  虽然,苏一天工作下来,回到家里,人已累瘫了,但夜晚还是很难入睡。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无法进入梦乡。尤其是周五的晚上。一般来说,她很晚才上床睡去。她喜欢通过玩电脑游戏,或者下载国内的娱乐节目,来让自己放松些。

  而在我上床后,她却偷偷地溜出家去。这让我很是为她担心。

  回来后,她坦承又去了Casino。但我发现,她从Casino回家后,人就变得放松。我对她并没有责怪,相反,我鼓励她,“你又不会输钱,还能获得乐趣,干吗不去呢?”随后,我还陪她去Casino。她在老虎机之间转来转去,很是淡定从容,站在那些玩家身后,细心观察别人玩,选定了目标机,很有耐心地等待玩家玩到一定程度,没钱继续打下去而离开后,她就坐下来,继续打下去。

  开始的时候,她在似乎要中奖的时候,却又在最后失手了。我突然悟出是哪儿出问题了,“我身上杀气太重。”我和她开玩笑说道。我还为这个论点做了很神奇的测试,那就是,我要是陪伴在她身边,她一定不赢钱;一旦她独自战斗,她就肯定赢钱。

  “不是瞎猜,是真的啊。”

  做过一番实验后,她再去Casino,我就远离她。我会独自去赌场附设的娱乐厅,选一张椅子坐了,要么看表演,要么发呆,安静地等待她回来;又或者,就坐在停车场的车里,静静地听收音机,甚至就坐在车里,什么都不做地等她回来。她整夜战斗,这让我感到疲累。

  “你在家里待着更好。”

  “我得专注些。”

  整夜里,我在梦乡里不断进出,第二天很早就醒来。一听到她车子回来的马达声了,我也就放心了。假如她开门进来,直接冲进卧室,那意味着有好消息了,她会朝我摇晃着手中的钞票,展示胜利的成果;如果她回来后,径直去厨房瞎忙,那肯定意味着她输钱了,当然,那只是很少的几个钱。

  “怎么样?”

  她摇晃着手中的胜利成果问我。她很兴奋地描述昨晚的战况。我喜欢这样的闲聊,也喜欢这样的结局,因为我知道,她暂时消解掉了一些焦虑。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她通常总是赢钱的概率大些,有时是小钱,有时是几百元,当然也有过上千元的战果。我想她在这方面,的确太有天赋了。

  “我知道窍门嘛。我能嗅出哪台机子能打出奖金。”她很自豪地对我说道。

  她通常只带二十元的本金。要是输光了,就离开回家;要是赢钱了,赢了几十或上百元了,就跑,绝不恋战。“这样安全。”对此,她总是很小心的。她早在国内就学到了教训,因为太多的事情变化太快,不是我们能预料的。

  “你不能预测下一步会怎么变,就像赌博一样,”她总结出一套心得,末了还加上一句,“我想改变它,很小心地,但也更害怕的。”我开玩笑说,她都快成哲学家了。但她一脸的严肃和认真。

  事实上,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也是华人喜欢赌博的一个重要原因。”Casino里的显眼处,就贴有中文提示语,上面印有戒赌热线的电话号码,那提供戒赌的帮助。这Casino也太了解华人的性格了,不把自己输光不罢休的。

  四

  坐在Casino的餐厅吃午饭,我不禁会想起很多事情。在国内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很不错了,但来到这里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变化,皆因我们抛硬币做出的决定。苏在这里,做出了人生的重大决定。她是随意的,还是严肃的?我无法知道。

  她在生活中,总喜欢随直觉行事。我与她相反,行事谨慎,但还是会跟随她的步伐走的。我来到这里,一切都因为我爱她。这像赌博吗?我们中国人常说,婚姻就是赌博,是好还是坏,全凭你翻到硬币的哪一面了。我对此论调还是有点认同的。

  但那么多当地人也来Casino,这很让我吃惊的。年轻人来这里,是想赢一把。可那些老人来此,为何呢?苏解释说,“他们周四一领工资或退休金,就来这里玩一把,打发孤独的时间。”

  据我的观察,也是,他们都很快乐,看起来不像是来赌博的,倒像是来参加聚会的。赌桌上,他们神情放松。不像我们华人那样,在赌桌上,全神贯注的,都在输赢上,紧绷的脸上,满是焦虑。

  苏在Casino一点不焦虑,她变得自信,像一个将军那样,与她在日常生活中判若两人。我笑说她在此“胜似闲庭信步。”她现在变得有点焦虑,是因为她已辞掉了暖棚的工作。我们投资买了一份清洁生意,成为某清洁公司的加盟商。

  我们选择这个做起点,是因为这个行业里,有过许多成功的案例。新移民干这样的工作,不需要太多的投资,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就能拥有自己的生意。干这份工作,你可以灵活控制自己的工作时间,只需要有体力就行了。苏深受那些成功的案例的鼓舞。苏开玩笑说,就把这份工作当作体育锻炼好了,把自己从脑力劳动者,转变成体力劳动者。

  我们干得很努力,希望能尽快还清房贷。在最初的日子,苏很自信,也很能吃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看起来并不那么简单。我们发现,我们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生意,因为我们不能直接与客户谈判签订合同,一切都必须通过总公司来完成,而我们只是总公司的一个链环而已。

  更糟糕的是,我们发现,清洁工作的标准,除了合同上规定好的,有时还得依据客户们的心情而定。他们心情好的时候,一切都好说,没问题;如果她心情坏,和老公吵架了,或者谁惹她不高兴了,她会将那份坏心情,想方设法地转嫁给你,那你就可能收到投诉。

  “这还得看客户的情绪。”

  苏由此经常陷入焦虑,这有些是源于杞人忧天的想象;有些是因为公司和客户故意找茬儿的缘故。她本来只想专注于工作即可,但事实告诉她,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对此,她找不到有效的办法来消解,只好跑去Casino玩一把,以此转换一下自己的心情。我不得不承认,Casino真的是个有魔力的地方,她从那里一回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太想给你赢一部车子了。”

  生活还是那样按部就班地过。我们工作努力,也克服了很多困难。我常和苏开玩笑说,“假如你去Casino转,说明事情不至于太坏。”苏就笑了对我说,“我希望有一天能永远戒掉它。”

  五

  有一天,苏突然爆了句粗口,“Fuck!”我很是震惊。作为一个曾经优雅的女士,竟然爆出如此粗鲁的脏话,以至于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苏在国内从没说过这类脏话的。但她不肯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少干点也好。”

  我只知道我们刚丢了一家客户,而且是很重要的客户。

  这一夜,她又去了Casino,玩了個痛快回来。她赚回一千多元。“Fuck!”苏一回到家里,就大喊了一声,笑了对我说,“还不错,”她显得有点兴奋,“Fuck!我赚回来了!”

  我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一个硬币的两面!”苏说道。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平静,但偶尔会出点意外。时间一久,苏和我对付这类事情,慢慢有了经验,也习惯了。我们的策略就是“骑驴找马,”安心等待机会。苏也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丢了客户,就当是间中休息一下,增加了客户,就继续前进。

  偶尔,苏会告诉我,总公司给了一个新客户;又或者,某天,我们丢了一个客户;而再过几天,她又告诉我,她重新拿起了画笔,开始画画了。对此,我当然很高兴。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鼓励她去Casino玩一把。

  她,有时去那里,有时不去。她不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她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她有句口头禅,“我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你问了也是白问。”所以我也这样安慰自己,“她想去的话自然会去的。”假如她去的话,事情还不至于太坏;要是她不去,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苏慢慢习惯了本地的生活节奏,缓慢,刻板,按部就班。苏和我每天只工作三四个小时。假如丢了一个或两个客户,苏就一个人去干活,不用我帮忙;假如客户增加了,我就随她一起去干活。

  空闲时间,她专注于画画;我则专心在写作上。偶尔,我担心这房贷怎么办。苏就会安慰我,“Fuck mortgage, leave it alone!”她说自己对在国内的生活有过反思的,就是节奏太快了,太贪婪了。她不停地对我唠叨了半个小时。这让我感到诧异,她怎么突然变成了话痨呢?当然,她自己是没意识到的。

  一天 她又为生意上的事发愁,脸上没一丝笑容。我就逗她说,是否该去Casino转一下运气了。她没立刻回应我。一会后,她才对我说,“我想控制一下自己,我怕失控,再说了,赌博也不应该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我对她的这番话感到吃惊。她接着说,“我能打败机器,但我还是很难了解或掌控人们的心思。”她说这话的语调有点伤感。想想也是的,我们一直没弄明白丢掉客户的真正原因呢,对此,总公司不说,客户也含糊其词。谁说鬼佬直率坦诚的?人心太复杂了!这让苏感到伤心极了。沉默了一会,我对她说,“你像个哲学家了。”

  苏并没立刻对我的话做出回应,只是低着头,整理手中的发票。突然,苏用普通话骂了句,“操!”她在国内从来就没骂过这类话。“Shit!”她又加了一句英文。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实话实说地告诉她,其实,我对她的那个习惯还是很纠结的。

  苏抬头看了我一会。突然,我们都大笑起来。

  苏说,“希望有一天,我去那里,会像本地人那样,只是为了乐趣和高兴。”

  责任编辑 欧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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