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诗歌写作基本上有赖于一种和生活之间的密切关系,这也就是说,生活,或者我个人的生活,是我写作的灵感、来源、内容与素材,这一点,基本上是可以肯定的。我无法去写那种虚假的、和自己生活没有任何关系的东西,那种类似于观光客的、走马观花式的诗歌,我也很难去写,原因很简单,生活它需要一种沉淀,一种和你身体、心灵、习惯密切相关的沉淀。这也就是说,在一种匆忙、紧张、陌生的旅行中,我很难写出东西,除非这个地方我真正熟悉,可以赋予我思考、灵感和深层的感觉。
而在有关“生活”这个词语上面,还可以细分出很多种东西,比如,我写过大量与死亡有关的题材,尤其是我父亲去世前后的那些年,因为这种有关生命的本质性的东西,渗透到了我的日常生活、体验和思考,我把它当作一个真实存在的实体去把握和感受。另外,家庭生活也曾经是我写作的题材之一,因为不可避免的,我每天都在亲历,都在置身其中,这是一种带有情感与血缘关系的人与人相处的方式,细腻、敏感、充满温情,让你恢复并给你新的力量。而风景描述也是我写作的范围之一,这种风景包括自然的和人造的,比如,我所在城市的一条河、一座桥、街道、广场、开花的树木、草地、远处的山脉,等等,这些互相渗透的风景,你很难单纯地把它们彻底分开,它们带给我一种综合的体验。有一段时间,我每天去江边散步,每天都会看到几乎类似的风景,这些风景,有时会因为一段情感、一些意外的事件的出现而直接插入我的心灵。
孤独也是我写作的内容之一,这也是人生本质和生活中无法避免的瞬间,我享受这种孤独,喜欢一个人去体会它,彻底地被它浸泡、包围,尽管一个人在茫然的空间里我有时也会感到恐慌,但很多时候,孤独这种犹如镜子观照自身的东西,可以让我更清醒地体会个体的存在,从而感觉到生命存在的意义,以及人与世界之间那种恒星般的宿命关系。
尽管这么分析,但诗其实仍然是一种综合体,人的大脑类似于一个多频道交叉的屏幕和空间,至少我感到自己是如此。在一种密集的交叉中,各种毫无关系的东西出现了。几年前我在西班牙马德里的普拉多美术馆,观摩超现实主义大师达利的作品,他的画面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元素,那些毫无关联的元素因画家的灵感而自由地穿插、组织和出现,在统一的画面里,一起表达某种意念——我认为并感到:诗也是如此。
而不同元素的并置意味着一种写作的方法。方法,对于诗歌肯定是存在的。比如,我喜欢诗歌的直接,这也导致了语言的直接和形式的直接,消除掉多余的东西,而只呈现枝干,但情绪与感受,仍然会依附其上。现代主义作为一种方法,在今天,仍然有效地渗透在我所有的写作中,这种方法会给诗歌带来一种现代感,这是最基本的,尽管分析起来有关现代感构成的问题完全可以去写上一篇博士论文,这里不展开,只是明确这种事实——毕竟这是构成我诗歌的一种基本态度和方法。
也是在这些年的一次谈话中,围绕我现在和以后的写作,有朋友这么说道:现代性的现实主义……那意思大概是:用现代性的手法去构筑具有“现实感”的诗歌,基本上,这么一些年来我一直这么干,没有人专门去指导、培训,纯粹是自己的感觉,一种多年写作养成的方式和需要,把现實当作素材,在诗歌中去重新建构另一种现实,或者一种超现实,艺术感由此而生,我觉得这样很好——一首诗既具有现代性,又不乏具体可感的现实与生活,甚至融入了超现实的魔性和变形,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是这样想。
而在语言的处理上,我似乎更倾向于一种经过处理的带有个人呼吸和节奏感的口语,可以更加粗糙、更加直接、更加原生态,以便随时保持语言的敏感和历险性;而在诗歌写作中,在抽离现实的基础上,我也会选择性地在诗歌中呈现事件的场所,呈现在场和当场,以便建构出一种更为具体可信的现实感。
事实上,我仍然感到不满足,写诗几乎类似于一种手艺,这意味着,作为手艺人的诗人,总得一直不停地做下去,做意味着一种持续,持续意味着一种发展,发展意味着变化,变化意味着新的世界观、价值观的降临,这也是我以前在另一篇随笔《现实的通道》谈到世界观、价值观对于写作重要性的一个原因,尤其是现在,不单单只是对生活的态度,它还包括,你对世界的看法,政治的看法、自然的看法、对人包括对人性的看法,等等,这些,全都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你逃避不了。
从人与诗歌的关系上,我承认我时刻和它处于一种既平和但又紧张的关系之中,因为诗,仿佛是一个草丛中的猎物,我时刻提着枪,瞪大眼睛,在看似松弛、而实质随时奔腾而出的灵魂中间,成为一个成功的捕获者——把诗歌这种从天而降的东西一下子逮住——在那一瞬间,动用所有的经验,成功地收获一个猎物,是作为诗人的一个幻想。当猎物被打得差不多,我开始有些焦虑,总想着猎物何时出现,或者如何去开辟另一个生活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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