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故,当下的散文,是越写越长,越写越铺张,越写越没有节制了。好似写作者都患了“话痨症”,总有说不完的话,写不完的事。一旦落笔,即滔滔不绝,纵横捭阖。然而,大多数文章,虽然“骨架”扯得很大,读完之后,却空无一物。文章的知识背景貌似驳杂,文化视野貌似宏阔,但只需稍加考量和分析,即可发现作者的苍白和贫血。他们的文章是硬写出来的,拾人牙慧,步人后尘。全没有自己的见识和血肉,更谈不上思想和审美了。
他们是一群躺在别人的坟墓上打鼾或梦呓的人。
当然,文章的好坏,并不在篇幅的长短,只是有些作者瞧不起“短文”,才刻意去写那些洋洋洒洒,让人咬着牙也很难读下去的长文罢了。就像写小说的作者,如果一辈子没有写出一部长篇,就觉得自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会受到他人的藐视和嘲笑。故他们拼了命也要炮制出一部或若干部长篇出来,而丝毫不顾自己是否有驾驭长篇小说写作的能力,更不会去顾及所写长篇的质量了。
如此盲目地心血来潮和自以为是,是对写作本身的不尊重,也是对写作者自身的不尊重。一个成熟和有自知之明的作家,是断然不会这样去作文的。
写散文尤其应该慎之又慎。
当作者没有深切的生命体验和思想提纯的时候,非去写一些无关痛痒或假大空式的文章,无异于挥霍才华,浪费文思。
好的文章都是“心悟”的过程。不见自己和内心的散文,越长流毒越深。糟蹋语言是可耻的。真正懂得为文者,大多惜墨如金。他们知道用最少的语言,表述最丰富的感受,传达最精妙的思想,构建最健康的审美。
越是处在一个消费至上和娱乐至死的时代,我们的写作越是需要一种节制的美学和德行的操守。基于此,在遴选和审读每期稿件时,我都特别渴望能在海量的来稿中,发现几篇令人眼前一亮的稿件。但这样的期许总会令人失望,写散文的人太多了,而好稿子是那么的少。包括一些已经在散文界赫赫有名的作家,投来的新作也不免令人唏嘘。
倒是偶尔从来稿中读到的那些札记、片段或书信体文章,反而令我感到欣喜。它们短小精悍,不故作高深,看似吉光片羽,却写得自由本真,足见性情。这是一种以小见大的写作。其中,涌动着生命的冷暖,情感的温润,思想的火花。每每读这样的文字,我都会联想到那些智者,诸如费尔南多?佩索阿、凯尔泰斯?伊姆莱、瓦西里维奇?罗扎洛夫、爱德华多?加莱亚诺、朱利安?格拉克等人。他们都是“札记体”写作的高手。在他们所创造出的瞬间性的思语中,既浓缩着一种个人化的境遇,也隐喻着一种时代化的境遇。
本期刊发的三组文稿,也属“札记体”或“书信体”。
闫文盛很年轻,近些年来,他一直对“札记体”写作情有独钟,已写出几十万字的“主观书”。他把自己的生命感悟和思考全部融入这些“思语”中,以此抵达“存在”和“沉思”,值得重视和关注。钱红莉的文字向来高古而有味,《春有信》三则,以书信的形式,写日常,写情愫,写微小,写心性。她是采取类似于在米粒上刻字的“微雕”之法创造文章的精致和难度。文河的《旧时天气》更是古意十足,每一片段都有“编钟之声”。从他的文字里,可以读出“中国文脉”。凑巧的是,文河與钱红莉都是安徽人,他俩的文章均有“桐城派”的文韵,由此可见文化传统和生态对地域作家的影响。
文稿编讫,端午来临。踱步河边,艾草青青。极目远眺,思接千载。我的耳畔,仿佛传来屈原的歌吟。他的每一句诗,我都把它当作一句最短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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