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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音博罗诗集

时间:2023/11/9 作者: 红岩期刊杂志 热度: 19251
巴音博罗

  二月

  当春天的灵车驶过古老的街道

  灵车上的死者竟是我小小的新娘

  她是田野的女儿,雨水的女儿

  如今她是神的女儿去往遥远的天堂

  她的白衬裙化作天边的云彩

  她小小的脸庞庄严、纯洁,像大庙前

  那枝燃烧的杏花。一缕青烟

  缭绕在她的足尖——春天最嘹亮的高音

  是金质的,是山坡上一点点绚烂的咯血

  是一匹悲伤的叫驴长长的呼唤

  当疾病掠走了大地的情欲

  当雕花的棺椁轰隆隆驶过这古老的村街……

  我要到海上去

  我要到海上去,去往那日夜奔流的牧场

  一万年的冤魂拥挤到一起

  哀伤坐在这儿哭谁?

  我的心中终于有了陌生的悸动!

  我要到海上去,去看看那站起来的巨兽

  雷暴掀起它愤怒的鬃毛

  像一块湛蓝大地的披风

  一万个婴孩都被它吃掉了

  我的心中终于有了原始的涌动

  我们拣寡母的海星,拣破碎的樯帆

  我们吃鲨鱼的眼睛,乌贼的墨

  我们用大海的血喂养亲人

  我们也把先死者的衣衫用暮霞引燃……

  哦,海沙来自梦境

  梦境来自一阵强似一阵的长风浩荡

  我要到千亩荒凉的海上去

  那里的浪谷像睡眠一样深

  我要在辽阔的海面上挖坟

  陆地上所有的空间已被死者占满了

  时间催生白发,火葬场的烟囱插入高高的云端

  连大海那手风琴的按键也磨旧了

  连我的歌声也泡沫四溅了

  但我在挖,我在挖

  一万亩巨型珍珠做成咸涩的盐

  是我们的泪吗?泪在囤积

  我还没有碰上一块石头,一块骨头

  我还没有挖到那阴暗的海底

  我是顶着死亡劳作的

  死亡就是我们的亲人

  我们挖,我们挖,我们唱着寂寞的歌

  在水晶棺材里,直到巨浪將我彻底埋葬!

  如果一条大河被拦腰斩断

  如果一条大河被拦腰斩断

  发电厂的电也不能照亮

  我幽暗的内心。我该怎样

  把这平庸的生活过到底?你说

  去问烟吧!青烟袅袅该把虚空描绘……

  如果我的爱情被拦腰斩断

  一半留给爱,一半留给不爱

  发电厂的电也不能照亮我幽暗的内心

  我是否要用一场号啕的大雨来包扎我的孤独?

  你说,去问烟吧

  青烟袅袅该把失落涂抹

  如果我的梦想被拦腰斩断

  一半留在今天,一半遗在来世

  发电厂的电也不能照亮那梦的衣裳

  我是否能成为一个终生不再做梦的人

  没有色彩,没有陈述,什么都不再害怕

  你说,去问烟吧,青烟袅袅

  遮蔽住梦中的月亮

  如果我的哭泣被拦腰斩断

  这种悲伤比整个世界的伤害都重

  真实是你们的敌人,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当发电厂的电终于照亮了我躁动的内心

  一个人的自白往往就是他尚未泯灭的良知

  “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像个罪犯?”你说

  去问烟吧,青烟袅袅该把正义描绘!

  像暮晚骑着烟色的马奔驰

  像暮晚骑着烟色的马奔驰

  像树林互相拉起手环绕着唱歌

  像一个国家听从号召去攻打另一个

  像风穿过人与人的间隙去往远方

  像千万根细长柔韧的蚯蚓潜入到

  北方这汪洋恣肆的黑土里

  我快乐,我的胃肠里全是土

  我没有脸,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睛

  我像一根根软塌塌的钉子穿行于

  广袤无边的土层中间

  我的存在就是宽容,就是爱

  就是把亿万年积攒下的屈辱和愤怒

  全部吞噬掉

  哦,尘埃,永远活着

  像珍稀的善良一样活着

  像平原上的白骨一样活着

  像灯把自身的光芒缩小再缩小一样活着

  像小小伤口一样活着

  像无知一样活着

  直到一个男人在他祖居的田埂上

  牵着一条狗和月亮

  款款走进梦幻

  在某精神康复医院

  他说:“我害怕到空旷的地方去。”他说这话时

  脸是对着墙的,而墙上悬着一面镜子

  镜子的心是空的镜子没有心。

  她说:“我听见有人在嘲笑我,他们无缘无故地一直

  在我身边窃窃私语,他们都是一些没长脸的人……”

  她说着说着目光转向迷茫的虚空,仿佛风撩动树影,

  水的粼粼波纹印上鱼鳍。

  她就是一条会幻想的鱼!

  而我是披蓑衣的垂钓者,我身边的女心理学博士正把她

  优雅的手放到病历上,像月光泊在屋角的琴箱。

  “你害怕吗?”她问。男病人抬起一张皱纹重叠的苦瓜脸,

  嘴角像挨打似地抽搐着:“救救我吧,有人一直要害我,

  有人拿着刀,明晃晃地要杀我,我害怕极了!”正午的窗户

  投进一道刺目的阳光,照耀着那张汗津津的苍白的脸。

  脸似一张揉皱的白纸,而刀子如恐慌急剧地书写着。

  “你对异性有兴趣吗?”女心理学博士的额头闪烁着纯洁的

  光芒,而她的声音像雾,弥漫在时间的分分秒秒中间。男病人

  恍惚了。“有还是没有?”。他回忆上一次的性爱,像在遥远的路的尽头

  望见了一棵树,树望见了薄雾,望见了纱巾。他陷在泥淖里

  拔不出身子,而女人的吞噬像那口古井。在挣扎中,他最终的崩溃

  源于一声惊叫,源于巨大的黑洞。

  他一直活在无我中,她也是。她发现墙上的窗子正在消失。墙

  从四面八方向她迫近,一个声音穿墙而过像一根麻绳。没有

  答案,也没有目标,那绳子就是她自己。

  我不停流汗。我快要被汗泡软了。我的骨头、心都被泡软了。

  那蒸腾的大汗啊,快让它停止吧,快给我一些风吧,让那风

  彻夜吹着我,像吹着白菜地,吹着恐慌。我今年六十岁了,我

  仿佛没活过,我从更年期之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知道我

  老伴整日与别的女人鬼混,我一说他就痛哭,难道我的委屈

  不足以掩盖他的委屈么?难道滚滚泪水不足以淹没他么?

  我的头要爆炸了,我要爆炸了,我的心里填满了火药,总有

  一天, 我的心会像地雷一样炸得粉碎!

  女心理学博士还在给她开药方。她可以牵引她重返生活。她必须

  让那位站在屈辱尽头的男人停止颤抖,不再恐惧。她说你也想

  痛哭吗?他说我也想

  她说你要什么?

  他说我要死。

  她说活着是最没意思的东西了。活着就是受罪!

  而我则把这纸做的身体和内心的黑暗交付于燃烧的嘴唇。人类的丑行

  止于一个沦为奴隶的人,止于孤独的造梦者,而这两个被生活淘空的人,

  却不肯轻易交出他们的灵魂,但谁能作为他们的替身?

  月亮吗,还是星光刻下的救赎?

  我惊讶于这世界的荒谬。当一个人在某个角色里待久了,会感到孤单,

  感到无助。一个人干脆和整个人类为敌,却不能得到末日的安慰。

  一个让历史感到疼痛的人,一个有口难言的人,几乎等于没有!

  在思想的边缘,你是谁的牺牲品?

  我看到女心理学博士开出的药方,终于让这个连白日也做噩梦的人有了

  稍许的安静。

  他说:笼子。鸟儿。一片开阔的田野。一朵乌云引进大门。

  一面镜子收留一个亡魂。一只土碗的边沿站满仙逝的先祖。

  她说:怀孕。乳房。早年夭折的弃婴。遗腹子。神秘的阴道。带补丁的

  婚姻和我们的来世。女人的经血就是法律的尊严,就是国家机器运转的

  润滑油。女人的肚腹是起伏的丘陵,女人的长发是围绕村庄的运河,当

  黄昏如约降临,落日开始漫长的叙述,人们又回到了他们犯罪的地方。

  我惊讶于女心理学博士的冷静和克制。我在屋的中央那个不停徘徊的

  精神分裂症病人身上看见了那个洞——梦的羽毛烧焦了,发出煳味儿。

  我和那人一块看见了鬼魂们,看见了梦的反面。我们的血管里流淌著

  海水。我们将手放置在火上。我们静穆。我们打开。我们摸着石头

  过河,我们也把哑巴的言辞当成时代的宣言。

  我们是这世界的碎片。

  而风刮起鸟群。

  风在你的骨缝里留下伤痕。

  一种大神秘的东西正在隐隐降临。

  我再次有了为他们招魂的想法。

  我告诉她我们都是现实的寻梦者,女心理学博士笑了。她把一颗颗

  受伤的心重新折叠好,并把梦想裁成裙子。天空凭什么比我高,热血

  凭什么投靠霞光。我终于看见了人世间最残忍的一幕。我终于松开了

  那从未相握的手。

  我也有见不得人的一面。

  她说:自虐,杂种,背弃,冥想,舌头,气味相投的死

  和在闪电上行走的人。

  他说:土地,粮食,继承法,遗嘱,街痞子和小酒馆,债主和福利彩票。

  乡邻们身披的晚霞,在三次土地租赁合同面前谁还敢多言多语?忧伤

  就像一场大雾,许多歌就是这样消失掉的。

  于是女心理学博士也开始发疯。她成为隐喻的符号,成为精神病院上空

  群鸟的合唱曲。当日光迫近,午夜的羊群涌入病房,连众神也困倦于长夜的

  煎熬。祖国——一个孤儿的双亲又被照亮了,火焰成为黑夜唯一的读者。

  这么年轻就成了落日

  这么年轻就成了落日

  就成了那火——那落日褪下的衣裳

  就成了阴影——夜的梦或梦的裙角

  这么年轻就成了我

  而我是衰老的,衰老也是伤痛的

  在夜里我被白发的针反复扎着

  我的骨头叮作响

  像街角的歌者拍打琴箱

  我的弦病着

  病且颤抖

  这么年轻就说出了那个词

  而那个词是寂静的

  它在落日被大地咕咚一声吞下之后

  成为一丸温热的药

  滑向哭泣的另一端……

  深夜,许多窗熄灭了

  深夜,许多窗熄灭了

  许多灯进入了睡眠

  许多人回归到婴儿,在天上飞

  许多梦,像胡乱褪下的衣裳

  堆在床边

  许多呓语,像一颗颗散淡的星子

  闪烁在穹空

  有人咳嗽一下,睡意朦胧地

  爬起身,去隔壁的洗手间

  撒尿。他只是简短地

  按了一下灯,幻灯片儿似的

  闪了一下屁股,雪白的

  被对面楼一个失眠的人窥见

  如同寂静被黑暗围困

  直到又一阵鼾声潮起

  失眠者被那潮水簇拥

  低叹,烟头如醒着的夜的独眼

  熬红了,然后灰烬一样一节节

  慢慢变白……

  像是一壶冷水哗地烧开了,沸了

  像是一壶冷水哗地烧开了,沸了

  秋天平静的蓝,晃悠一下

  在这个满山堆积着金质阳光的下午

  我是在远处聆听他的演奏的

  他每天的练习曲都像是一场痛哭

  他手中的大喇叭生就一副天生的哭音

  天真高哇,人要是融化了该有多好啊!

  打开菊花,把花瓣中的灰尘都清洗干净该有多好!

  一支曲子被他一寸寸摸遍

  又摸第二支。他的肺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秋天,除了这哭诉

  他的胸腔渐渐和这铜质乐器长成一体

  他吹着,将一腔沸血噴出来

  一山的黄叶簌簌而落

  生命的温凉涌上指尖

  他吹着,把山下一妇人的心也吹热了

  我用力扩张开耳郭

  扩张到足以装得下整个秋天

  我在一句哭腔的开头死去

  又在它婉转拖曳的尾部慢慢活转过来

  我是一个死过九次的冤屈鬼魂

  民间的五百年,其实也抵不住这苍凉的

  一支曲子,死去多年的亲戚们排着队

  也不能让那忘情的演奏稍许停歇

  当死过的肉身挨个被鞭挞过

  又来抽打活着的,当所有悲怆的遗容

  重叠成遗忘过的那一个

  我像在这音调里洗过澡

  我浑身的污垢被洗涮干净,再洗涮另一个

  和另一个我重逢并相互认出

  一个人活过却仿佛没活

  一个人敞开心扉尽情倾诉却又像什么也没说

  中间是那支缠绵悱恻的曲子

  如果此刻有人突然死去,突然

  随了那哭音……

  我也不会奇怪!

  但这个下午我一直在默默倾听的

  此生我情愿不再听第二次

  我情愿和那柔肠寸断的曲子一起消逝

  从此不再回来!

  我想说的是一只鸟儿

  我想说的是一只鸟儿,在星光璀璨的夜晚

  比起其它鸟类,它更像一个人!

  我想说的是秋天,寒霜逼近

  如白色光焰。天蓝得快要熔化掉了

  真实的穹窿其实并不存在

  如果一只鸟儿就这样飞走了,它的翅膀

  是否结实得足以一纵千里?它小小肺部的血

  是否要沸腾起来,并炼红了那颗心

  看啊,它飞起来了

  它能飞到哪儿呢?一碧如洗的天空么?

  还是天空一样的梦里?鸟群随气流

  上下起伏,短促而坚硬的鸣叫

  像一粒粒沙

  也许天空真的是由鸟翅织就的,梦想也是

  也许飞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去纺织,当大地上

  劳作的人们看不见,我也看不见!

  当我把起伏的山峦、田野和流淌的溪流

  重新搁置到平原上……

  把烟囱里的夕烟,窗玻璃上的月亮一一转化成

  小木床边的摇篮曲……摇晃吧,摇晃

  那小小婴孩要长出翅膀和牙齿,要让爱

  回到破碎的蛋壳旁

  哦,童年!驻扎在鸟儿翅翼上的童年!

  人类要一直生活在童年该有多好!桃花源

  和农耕社会一直不离去该有多好!

  我不愿从一只鸟儿堕落为贪恋无耻的人类

  我不愿因整日算计而耽搁了幻想——那

  稍纵即逝的闪电,它是冷冽并锋利的

  它用一道白光劈开了我渐次浊重的躯体!

  我用闪烁金光的星星

  钉住夜幕的四角

  我用闪烁金光的星星钉住夜幕的四角

  用一把锋利的金镰收获那梦……

  爱携带种子而来,而恨

  携带悲伤

  我用夜的衣裳尝试掩盖

  用月亮尝试打磨

  当一个人的心脏燃起了灯

  另一个人的心脏染上了铁锈

  使鸟群幽灵般地掠过屋顶

  那神的手摸过的屋顶

  现在由我接着摸

  我能一寸寸摸到夜的心脏吗?

  夜的心咚咚激跳。夜的

  我的,同时也是亡灵的

  一个声音空空地浮起

  像通往天堂的道路

  时光啊,如果能为苍生说出那真理

  死又何妨?!

  有可能我还能死第二次,第三次

  当一个时代的诗人们的殉难史结束时

  整个二十一世纪痛苦的历史,才刚刚开始!

  夜

  夜里

  深夜里

  夜是平坦的

  夜在上升

  大街上一匹匹钢铁野兽闪着磷光

  城里的人群已经发狂

  图书馆已经燃起大火

  爱情冒着烟

  害怕的人群彻夜站着

  沉默站着

  而街道又宽阔又悲伤像一个废弃的下水道!

  没有人愿意理解我的不幸

  先驱者总归是少数

  连死亡也不那么庄严了

  如果这还不是被埋葬的那一天

  如果我注定要在一间枯瘦的房间继续活下去

  来吧,请用铁锤敲碎我的脑壳吧

  我将在去墓地的路上

  把寂静留给黎明!

  一些人汇聚到街角

  一些人汇聚到街角

  仿佛有什么大灾难要发生

  一些人面色凝重,诚惶诚恐

  像掖紧衣襟的夜鸟

  一些人,他们不言不语

  却又像有什么秘密要传达

  他们彼此对视一下

  又赶紧移开目光

  一群脸色平静,穿灰黑衣裳的人

  正慢慢汇聚,像这个秋天

  大地深处的溪水

  清凉的浸润,是最深的交换

  他们沉默,不祥,像一群

  穿灰黑衣衫的鸟儿

  他们将内心的隐秘又交还给内心

  我走近,屏息,凑了过去

  听见有人低语,有人叹息

  像树梢的风窸窸窣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在那儿待了多久

  仿佛做梦一样,仿佛一切

  都是不真实的,是梦与梦的叠加

  当我终于从中脱身时,仍有人

  继续向那儿移动

  农历七月十五

  唯有今夜大地晦暝如初

  唯有今夜的亡魂猎猎如风

  唯有今夜十字街头祭祀的纸灰

  堆堆如昨日,堆堆似今生

  唯有今夜生死两隔的人不再相忘

  唯有今夜一柱弯弯袅袅的香烟,青绳一样

  扯动了穹窿上星宿的铃铛

  而那诵念之火熊熊,映红的肃穆脸庞

  多么像人世间游荡的灯笼……

  在一个无聊的下午

  看一部不知名的老电影

  夏日。阳光炫目。蝉在合唱。像病

  人懒散地斜在床上,无所事事地

  打开电视:一部黑白老电影正在荧屏上浮现着

  像挥之不去的午睡的残梦……

  法国片么?波兰片?抑或是前南斯拉夫和阿尔巴尼亚的

  经典之作。总之他们是些深窝高鼻的外国佬

  一座战火笼罩下的城市,古老的街道、美丽的教堂

  钟楼、市政大厅,还有密集交织的铁轨和车站

  但故事的中心是一座桥,侵略者在桥的那头

  市民们在桥的这头,而中间是临时筑起的堡垒和路障

  一些情绪高昂的人拿起了武器,一些表情坚毅的姑娘

  和少年,以及老式电匣子里的说教、号召,以及步履蹒跚的

  老太婆的纱巾、眼泪、祷告、绝望的眼神……

  当然还有意志薄弱者的萎靡,叛徒和胆小者的苟且

  以及鲜血中的死亡……对于苦难,他们从不逃避

  好像苦难天生就要发生,苦难是他们的家中常客

  苦难发生时,他们对这一切理解得多么透彻

  死亡是一次回归,正义的荣光是硝烟中的一声呐喊

  来吧,德国鬼子!来吧,俄国佬和美国大兵!

  来啊,用坦克的钢铁履带反复碾压反复咀嚼吧

  生活早就破碎了,就让它破碎得再彻底些吧

  就让一场血与肉的奏鸣曲响彻小城上空吧

  古老的云端,那里如今已没有鸽子的白羽裙

  也没有教堂钟声编织的金色光线。那里是新的坟场

  千百个年轻生命合葬的安息之地,是噩耗的重演

  是殉难,也是一次永远不能忘记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看到布拉格、华沙或巴黎沦陷了,地拉那沦陷了

  人民沦陷了,占领者在挥舞他们得意扬扬的旗帜

  但仅仅一小会儿,他统领下的各个省份就叛变了

  到处都是流言和诅咒,到处都竖起反抗的刀尖

  那个独裁者的头脑空了,他像个呆滞者站在世界中心

  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在发号施令,墨索里尼

  永远有理!歌声像硝烟散尽之后的废墟

  他成为自我的陷阱

  成为一个笑料。就像某个矗立街心广场上的喷泉

  整日胡言乱语,他想向他自己敬礼

  他想象那个人是个天才,是神,或神的使者

  他对自己崇拜得五体投地,而全体人民都成了傻瓜

  成了他奴役的臣仆……多么有趣!

  全体人民都因此献出了失去自由的代价,当风

  重新吹动牺牲者墓碑前的花环,当光荣和语言铺展的道路

  在涅瓦河、恒河和塞納河上汹涌而去,一首豪迈的歌

  说出了幸存者的悲伤。肉体的颓败能否拯救精神上的

  追求,对罪恶的宽恕能否愈合岁月馈赠的旧伤疤

  我在梦魇中慢慢苏醒,并让疯狂的电视荧屏渐渐安静下来

  我看见当年那些团结紧密的国家又分开了,欧洲的战火

  和亚洲的贫穷依然不能医治,依然不能把努力

  活下来的和平护送到天使们的序列中……这是令人

  羞耻的。我、你、或整个人类!就像这部没有开头

  也没有结尾的黑白电影

  当我无端地被它吸引,当生活无端地被一场劫难

  古怪地中断,我们都是那荧屏中走下来高举双手的

  俘虏,我们都是这场虚拟战争中饱受折磨的伤员

  假如我们活着,就继续活着。假如我们无辜,就永远无辜!

  我们要把这无辜且无奈的日子过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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