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照片
这是不久前照的。
起初它似乎印得
很模糊:模糊的线条
和灰色的斑点
在纸张上模糊一片;
然后,当你审视
你就在左手的那一角
看见一件如同枝条的东西:显现的
树木(香脂冷杉或云杉)的一部分
而在右边,在一路向上的中途
应该是一片缓和的
山坡,一座小木屋。
背景中,有一个湖泊,
湖泊那边,有几座低矮的山丘。
(这张照片是在我
淹死之后的那一天拍摄的。
我就在湖里,就在这张
照片的中心,就在水面之下。
很难准确地说出我在
哪里,也很难说出
我究竟有多大或多小:
水对光的影响
扭曲了画面。
然而,要是你观察得够久,
你最终
就能看见我。)
洪水之后,我们
我们肯定是仅存者,
在四处升起的
雾中,也在
那些树林中
我走过桥梁
前往安全的高地
(树端犹如岛屿)
搜集淹死的母亲们
沉下去的骨头
(在我手里感觉坚硬、浑圆)
而白色的雾如水
冲击在我的双腿周圍
在我们下面的森林中
鱼儿肯定犹如鸟一般游弋,
从一棵树前往另一棵树
在一英里之外
那宽阔而沉寂的城市
丧失在远远的海底。
你在我的身边闲逛,谈起
这个早晨之美,
甚至不知道
发生过一场洪水,
把小小的鹅卵石
从肩侧随意扔出去
扔进那深沉、浓稠的空气,
没听见在我们后面(慢慢)来临的
几乎诞生者的
最初蹒跚的脚步声,
没看见
那几乎就像人类的
残忍的面孔从石头中
(慢慢)
形成。
那个国度的动物
在那个国度,动物们
长着人脸:
讲究仪式的猫
占据着街道
狐狸礼貌地
逃进洞穴,猎人
站在它的周围,固定在
他们展现礼貌的挂毯中
公牛,被绣上
血,被赋予一种
优雅的死,吼叫,它的名字
烙在它的身上,那纹章的烙印
因为
(当它在沙地上
滚动,利剑插在心脏,它
蓝色的嘴里的牙齿具有人性)
它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即使是群狼,也在它们
密集地生长着传奇的
森林里保持对话。
在这个国度,动物们
长着动物的
脸。
它们的眼睛
在小车前灯里闪烁一次
又消失。
它们的死并不优雅。
它们长着虚无者的
脸。
他们在外面吃饭
在餐厅,尽管真正的问题是
我是否会让你不朽
我们也在争论我们当中
是谁会为你的葬礼付钱。
目前我只能
这样做,因此
我在那盘牛肉炒饭上
举起那把魔幻的叉子
将它插进你的心里。
微弱的爆裂声、咝咝声响起
你穿过自己那分裂的头颅
发光发热地升起;
天花板打开
一个嗓音唱起电影
《生死恋》的主题曲
你悬浮在城市上空
穿着蓝色紧身衣和红色斗篷,
你的眼睛一直闪忽。
其他用餐者凝视你
一些人满怀敬畏,一些人则只有厌倦:
他们无法决定你究竟是新武器
还是仅仅是新广告。
至于我,我继续吃饭;
我更喜欢你曾经的方式,
但你始终都那么充满雄心。
夜间的诗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只是风改变路线
吹向东方,这只是
你的父亲 雷霆
你的母亲 雨
在这个水的国度
米黄色的月亮潮湿得如同蘑菇,
它那淹死的残桩和长久的
鸟儿游动,在那里,苔藓生长
在树木的四面八方
你的影子不是你的影子
而是你的映像,
在帘子遮住门的时候
你真正的父母消失。
我们是另外的人,
来自湖泊下面的人
默默地站在你的床边
昂着我们黑暗的头颅。
我们的到来,是为了
用红色的羊毛
用我们的泪水和遥远的低语覆盖你。
你在雨的怀抱中摇荡,
在你睡眠的寒冷的方舟上摇荡,
而此时,我们用寒冷的手
和死去的手电光等待endprint
你夜间的父亲和母亲,
知道自己只是
一根蜡烛投射下来的
摇摆的影子,在这个二十年后
你才会听见的回音里面。
你回到
你回到你一直
生活的那个
房间,你说:
我不在的时候
都发生了些什么?是谁
弄脏了那些床单,为什么
再也没有葡萄柚了?
踏上躯体和话语之间的
中间地带,那里有
或者应该有
别人。尽管你不相信
你也知道在这里睡觉、吃饭的
是你。你认为,我肯定为
蘸着黄油的吐司和爱情
也许同时为这两者而腾出了
时间,这就可以解释
那床罩上的油脂,可是,
你如今确信别的某个人
一直在这里穿着
你的衣服,为你
说话,因为腾不出时间。
访
消逝的是那些日子,
你可以在水上行走的日子。
你可以行走的日子。
那些日子消逝了。
只剩下你过着的
那个日子。
记忆并不友好。
它只能告诉你
你不再拥有的东西:
一只你能使用的左手,
两只走路的脚。
大脑所有的诡计。
喂,喂。
那只仍在工作的手
紧握着,不会放松。
那不是后果。
没有蟋蟀。
我们不要惊恐。
让我们谈谈斧子吧,
谈谈哪些种类的斧子很好,
谈谈木头的众多名字。
这是建造房子、
小船、帐篷的方式。
没用,工具箱
拒绝展现它的动词,
锉刀、刨子、锥子,
还原到迟钝的金属。
你辨认出什么了吗?我说。
辨认出任何熟悉的东西?
你说,是的,那是床。
最好去注意
那流过地板
和阳光构成的小溪,
那阴影构成的森林,
最好去注意
那如今成为海滩的壁炉。
那一刻
在苦干多年以后,
在漫长的旅行多年以后
你站在你的房间中心,
房子,半英亩,平方英里,岛屿,乡间,
你终于知道了自己怎样到达那里,
说,我拥有这个,
那一刻就是树木从你周围
松开它们柔软的手臂,
鸟儿收回它们的语言,
悬崖裂开而崩塌,
空气从你身上像波浪一样退回
而你可以呼吸的同一时刻。
它们低语:不,你一无所有。
你只是访客,一次又一次
攀登山岗,插上旗帜,宣告、声明。
我们从来就不属于你。
你也从来不曾发现我们。
事情始终跟你所想的恰恰相反。
焚毁的房子中的早晨
我在焚毁的房子中吃早餐。
你明白:没有房子,也没有早餐,
而我就在这里。
那融化了的勺子擦刮着
那也融化了的飯碗。
周围没有别人。
兄弟姐妹,还有父母,
他们都去了哪里?也许
去了海边。他们的衣服仍在衣架上,
他们的碟子堆在水槽边,
水槽在木质的火炉边,
炉子上有炉格栅和煤烟熏黑的水壶,
每个细节都清晰,
铁皮杯和穿衣镜。
这个日子明亮,没有歌声,
湖泊湛蓝,森林警惕。
东边有一堆云
如同乌黑的面包默默地升起。
我看得见油布上的漩涡,
我看得见玻璃上的瑕疵,
太阳照耀之处的那些闪光。
我看不见自己的双臂和双腿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陷阱还是祝福,
发现自己回到这里,在这座
房子里,一切早就结束了,
水壶和镜子,勺子和饭碗,
包括我自己的躯体,
包括我那时的躯体,
包括我现在的躯体
此时我独自快乐地坐在这张早餐桌前,
把儿童的赤脚搁放在烧焦的地板上
(我几乎看得见)
穿着我那燃烧的衣服,薄薄的绿色短裤
和邋遢的黄色体恤
支撑着我那已成灰烬的、不存在的
发光的肉体。一片白炽。
哀悼猫咪
我们对死去的动物
过于多愁善感。
我们变得情感脆弱。
但只是对那些带着皮毛
那些看起来至少有点
像我们的动物。
那些大眼睛的动物,
眼睛朝前看的动物。
那些鼻子短小
或者嘴喙适度的动物。
没有人哀悼蜘蛛。
也没人哀悼螃蟹。
钩虫不值得悲叹
鱼也如此。
幼海豹合乎标准,endprint
而狗,有时还有猫头鹰也如此。
猫咪几乎总是赢得哀悼。
难道我们认为它们像死去的孩子?
难道我们认为它们是我们的一部分,
动物的灵魂
隐藏在心的附近的某处,
毛茸茸的,容易信任,
至关重要,四处徘徊,
残忍地对待其他生命形态,
大部分时间都很快乐,
而也很愚蠢?
(为什么几乎总是猫咪?为什么死去的猫咪
能唤起如此可笑的泪水?
为什么会有如此深沉的哀悼?
难道是因为没有它们
我们就再也不能在黑暗中观望?
难道是因为没有它们的皮毛
我们就寒冷不堪?难道是因为我们丧失了
那隐藏的第二层皮肤,
在我们想开心作乐的时候
在我们想毫不犹豫地
消灭事物的时候
在我们想摆脱那作为人类的
枯燥乏味的厚厚的重量的时候
我们会换上的那层皮肤?)
一月
白色水仙清爽的香味:
一月,积满了雪。
如此寒冷,管道冻结。
前门台阶光滑而危险;
房子在夜里噼啪裂开。
你随意进进出出,
但一年的此时,你都会待在屋里,
裹着你那送葬者臃肿的裘皮大衣,
梦想着阳光,
梦想着那被杀害的麻雀,
那再也没在那里的黑猫。
但愿你能找到你的路
从冷漠的花朵之河,
没有任何食物的森林,
穿过冰的窗口归来,
穿过被锁住的空气之门归来。
你的孩子割伤了手
你的孩子因为伸手穿过
那心爱的人隐藏其中的镜子
而在玻璃上割伤了手。
你并没期待这样的事情:
你认为他们需要幸福,
而不是割伤。
你认为幸福
不做努力或任何劳动
就会像
一声鸟鸣
或路边的一朵花
或一群银鱼出现
但如今,他们在爱情上
割伤了自己,还偷偷哭喊,
你的手变得麻木
因为你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你并没告诉他们不要那样做
因为你并没认为
自己需要那样做
如今,到处都是这破碎的玻璃
你的孩子伫立着,手上鲜血淋漓
依然以你那种抓攫的方式
试图抓住月亮和回音
空寂和阴影。
秘密
秘密流过你的身体,
一种不同的血。
这仿佛是你把它吃掉了
就像吃掉糟糕的糖果
送进嘴里,
让它在舌头上美妙地融化,
然后让它滑到喉咙下面
就像是反向发音,
一个溶解到喉音
和咝咝音中的词语,
空气的一次缓慢的吸入——
秘密如今就在你的体内。
古老而恶毒,美味可口
如同深黑色的天鹅绒。
它在你的体内开花,
一朵墨水构成的罂粟。
你无法想起别的一切。
一旦你擁有它,你就想要更多。
它赋予你何等的力量!
不被知晓就知晓的力量,
石门的力量,
铁面纱的力量,
压碎的手指的力量,
从井底大声叫喊的
淹死的骨头的力量。
询问死者
前往一个洞口,
挖掘壕沟,划开动物的
喉咙,把血倒出来。
或者在一间漆黑的屋里
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椅子上
围绕圆桌。
闭着你的眼睛,牵着手。
这些技巧可被称为
英勇行为和美柔汀①铜版画。
我们不确定自己相信这两者,
还是相信死者——他们出现的时候,
散发的气味犹如潮湿的头发,
就像出了故障的烤面包机闪忽,
如同卷筒卫生纸沙沙作响
面庞,他们的咝咝音,他们的裂缝,
拖曳他们那欺骗性的薄纱
他们的嗓音干燥得如同
掉进玻璃缸的小扁豆。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清晰地畅所欲言
却喃喃地咕哝着钥匙和数字,
还有楼梯,他们提到楼梯……
我们为什么不停地纠缠他们?
我们为什么坚持要他们爱我们?
我们究竟想向他们询问
什么?他们并不想述说什么。
或者伫立在井边或池边
把一块鹅卵石扔进去。
你听到的声音就是
你应该询问的问题。
也是答复。
——————
①铜版画的一种制版方法。
有一天,你会到达
有一天,你会到达你生命中的一个拐弯。
时间会像风一样弯曲
那之后,年轻人
再也不会以他们应该
害怕的方式害怕你,endprint
他們的那种方式,是在你不到五十岁时
拥有就像冬天一样的怒目,
把人们的灵魂关在止咳糖浆瓶里
还可以导致狗突然着火。
你没受到恐惧的应付,却将受到
一种并不真的那么严肃的
尽职尽责的尊敬的应付,
你将为自己找到一个
秘密的戏谑对象
就像找到一顶非常荒谬的昂贵的帽子。
老人闪烁的眼睛并不欢乐
或者如果欢乐,他们的眼睛
就拥有那无力的事物的欢乐。
印着粉色花朵的墙纸。
插在花瓶中的花蕾。沉醉于
发酵的梨子上的蝴蝶。
水沟里的醉汉。
水沟里的醉汉在歌唱——
我忘了加上那一点。
门
门打开,
你探视里面。
那里面漆黑一片,
很可能有蜘蛛:
你并不想要的东西。
你感到害怕。
门关上。
满月照耀,
那月亮饱含可口的汁液;
你购买一只钱包,
舞蹈很美好。门打开
又关上,迅速得
让你不曾注意到。
太阳出来了,
你和你那依然瘦削的丈夫
迅速吃早餐;
你洗盘子,
你爱你的孩子,
你读书,
你去看电影。
天上温和地下雨。
门打开,
你探视里面:
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如今不停地发生?
难道那里有秘密?
门关上。
雪花飘落,
你一边清扫步道,一边沉重地呼吸;
这并不像曾经那样容易。
你的孩子有时打来电话。
屋顶需要修理。
你让自己忙忙碌碌。
春天来临。
门打开:
那里面漆黑一片,
很多台阶通往下面。
然而是什么在闪耀?
难道是水?
门关上。
狗死了。
这发生在以前。
你又养了一只狗;
尽管不是这一次。
你的丈夫在哪里?
你放弃了花园。
变得太多了。
夜里有毯子;
而你却无法入睡。
门打开:
哦,铰链之神,
漫长的旅程之神,
你忠于信仰。
那里面漆黑一片。
你把自己托付给黑暗。
你迈步走进去。
门关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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