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的一个晚上,我从一场令人怅惘的饭局回来,夜里失眠写了一首诗,诗里有一句话是:“而我只等待一辆天国的马车”。
大约很多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是一种等待。等待一件事、一个人,甚至只是一句话、一次旅行、一个好天气。我想了想,还是我等待的天国的马车最好,因为它不求诸人,它是我和诗歌间的私事,是我和一个虚构天国间的想象性契约。
为何写诗?有人说是为了纯粹的语言的欢乐。此言我以为深得诗歌三昧,但我也知道这不是我的诗,至少不完全是。我的诗,还是要裹挟进我的生命,自觉或不自觉,我常常用血写诗。血让人深挚,也让人盲目,我的诗歌暗室因此需要天国的马车:一种和上帝沟通的可能、在神光照耀之下庄严表达的可能、被绝对理解的可能。这种近乎宗教性的前现代冲动是如此不可理喻,但却是我诗歌的常备显影液。
我认真写诗的这三年半,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持久地驱动我的笔,超越具体的人事牵扯,我想影响我最大的是一次次的北国之春。我爱骆一禾,他有篇随笔开头写在长城边的山坡上,一个黄昏,看到被风吹折的一棵树。他长久坐在那里嗅着,木头伤口的香味是那样浓烈,让他想到吉普赛人的死亡谶语。我是个成都人,求学北方以后,我理解的北方春天正像骆一禾描述的这样,挣扎着、死亡着、全是混沌盲目但却饱满的生命汁水,空中弥漫着生死交替的酷烈,然而生的渴望又是那样纯洁。你知道到了明天,生命的喧嚷、繁华、琐碎会以决堤之势胜利,因此这越来越忙碌和复苏的春天,总让人心里又满又空。我对自己解释,这是大地的本能接通了我的本能:永远是渴望,永远是缺席。
但是要怎么表达?——大地对于新生的表达、我对于年轻的骚乱和预感的表达?我想说的是,这些就是我写诗的动力。我的写诗,就是召唤一辆天国的马车,把我带到一片纯光里,该显露的自行显露。而这辆马车就是语言。它是如此顺理成章,就像兽物的饮血,就像春天开出繁花。我幽闭的、盲目躁动的灵魂,因为有了语言,所以打开一扇扇窗户。我的诗歌成长,就是试图从一次次的自我沉溺而变为向世界敞开,达到一种澄明、通透、以至神圣的境界。这是我对于诗歌的期待。因为在我看来,诗歌不是为语言而语言,诗歌是为了人的心智的成长和开放。当然我也知道,认真的以诗歌为志业是辛苦的。因为任何一种寻找,不论是对语言还是对真理,需要的都是时间、精力和一颗不计代价的心。我是否找到了我的语言、我的诗歌、我的真理?我以為目前这样还不够。这也是为什么我珍惜诗歌,因为我想生命中多一份不计代价的热爱,多一辆马车以它孤独的、微小而执着的驰骋接通上帝之国,就像我那首诗的结尾说的那样:“无家可归的马车,请带我走/请把我的孤独安置在/他点亮的目光可及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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