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钟声
—— 致林克
听不到钟声,因为
一年过去,她站在对面
她的侧身很美
三百年来,我们面临同样的问题
一个人要保持童年的天文台
他必须住在郊区
有一副好筋骨,一个健身器
和同谋的单筒望远镜
他必须听到鸟声
(在我们熟悉的语言中),我们都知道
一个人如何由于缺席的布谷鸟
从天才成为庸人。他的今生被删掉
连同他与掮客的讨价还价和悔恨
我们也知道另一个:受教育不够
道德有亏欠,却由于偶然的因缘
成了一个时代的外科医生
這是我心目中的完人
高傲,有迷信方法论
用古典的听觉战胜
破碎的图像和晕眩的视觉
因此我们来到这里倾听钟声
自然的钟声、由木槌撞击金属
(如同我说过的大学)
穿冰鞋的青年揉碎气球
闭目许愿的少女,反复演练的
成人仪式: “现在我用第一人称说话
请让我有一条出路
请让我有一个未来”
1999.1
十二月,你变得残忍
十二月,你变得残忍
远离共同体和殖民主义的中心
在生锈的郊区,房屋拔地而起
更多的房屋在修缮。塔吊
像一只鹤,停留在时钟分针的尖顶
等待准备金的上浮
二十八年你的公民身份正在审查
无法证伪
如同这个早晨的纸和笔
2015.12.26
只不过是一座桥
只不过是一座桥
跨过了美容的世界地图
它有分期付款的警察
和病理学家
只不过是一双水晶鞋
逃脱兵役的男孩,在黎明回家
如同你的牛奶、报纸
或一夫一妻制的餐桌
他说:再见我的奇闻趣事的小说
再见,图像主义的保姆
怀念的减速器和正午那么长的哑剧
我记得你的草莓食谱
它如同远程导弹
冰冷的十年,登山运动和麦当劳
快餐
我没有父亲,告诉财务主管
没有客人,我是吃垃圾的金融业
星期一的郁金香
和风信子
蜂蜜和琥珀
不要看我
但请拿去恐怖角的蓝色野兽
和圣贤囚犯的照片
1999.3.18
你不可能置身事外
你不可能置身事外
并没有路通往花园
没有骑手、没有马,或者菲利普灯泡
一样的星光,但你有一架显微镜
看着自己和他们来来往往
当他们停下,你也停止
当他们步入“伊泰莲娜”
你是他们的影子,是你自己的影子
就像,比如说:窗帘和窗花
你是一个间谍,丧失了祖国和母语
在夜里日记中,你记下一切
但细节有出入:把某个婚礼
变成了葬礼,而某个服装店的门
——增加了一群燕子
1999.5.18
回乡之旅
远离了你
像蜜蜂远离了蜂房和蜜
蜜蜂和蜜都失去了意义
这是谁被征服的部分
当你看到汽车玻璃
反射着巨大的落日
你知道它有一张尖廋的脸
那么请你改变策略
你知道怎样从尖塔下到
老虎的平原
一个深入内陆的女政委
怀抱着无望的蝴蝶和苹果树
年迈的拉赫玛尼诺夫
这是你的回乡之旅
在车站,苹果树和蝴蝶,你决定把它
们珍藏起来,珍藏一枚徽章
1998
建筑的样式
房屋建在地上
窗户开在墙上
家居要适合种族的心态和
天气,实用主义的态度
源自经验主义,而不是
某个天才的奇想
“物性体现于器用性
才能就是耐心”
这就是勇敢出走的问题少女
穿过骚扰者肉欲的黑暗
用灰背雀和蜜蜂的方式
到达成长的极点(和中心),我们知道美
就是现在,“她在霞光中
慢慢行走”
注:“她在霞光中慢慢行走”引自拜伦。
谁的一瞥
谁的一瞥
将把你抹去
像大风掀翻铁皮屋顶
并轻轻抹去鸟群
生活的微积分多么烦人
我沉默了这么久
我们的街道多么寂静
我们的心多么火热
我叫你树木
我叫你温和的人
——但是迟了
生活的微积分多么烦人
——但是,谁递给我镜子
谁在把我们拯救
——难道是春天的风吗
在谁的一瞥中
你将被抹去
玫瑰和花涌上来
在正午的高处,我看见
风慢慢驱散鸟群
生活的微积分多么烦人
像本书那么长的一年
你潜入冰冷的水底
冰,像敲打骨头的水晶
谁递给我镜子
——难道是春天的风吗
也许并不太迟
1998
On the way
如果不能收拾得整洁
那就不要出门
以免像四十岁的纹眉女人
被整个跳蚤市场耻笑
方法错了,她成了时间的牺牲品
这就是问题所在,十年来
我有一个好胃,如某人所说
吞下咖啡、时間、地点
和可口可乐
“吞”不是被征服,而是
“吃”,我注意到:
灰背雀在这个秋天又长大了
1998
圣徒们可以这么做
圣徒们可以这么做
比如说:从天堂到地狱
把傲慢的眼光稍稍向下
那不过是一次旅行
一次短暂的带薪休假
对近来生活的沉思
一、年轻人
年轻人嗤之以鼻
穿制服、有轨电车上
持月票的家庭生活
近来我也一样
渴望事件
在寂静的屋子里发生
那单纯的激情
击打心灵
有足够的阳光照耀一生
二、过去的人
我为怀疑所苦
你用什么来说话
三、塔
一面镜子
和一本百科全书
构成世界
世界按几何方式前进
巴赫说
一个单一的主题
有可能发展成繁复的复调
恶是必要的,恶只是为了
善而存在
因此恶几乎可以忽略
四、结论
因此我宣称:首先是勇气,其次是信念
要和梦中所见的人
越过银行账本。我妻子
梦想的河坝、草原是真实的
1997.12.19
良心的文字
六点钟他开灯
接通电源,给岁月安装
一道闸门、一个水泵
120°C,弧光闪烁
流出的不是水
而是牛奶、言辞和初级小学
插图课本里良心的文字
1997
空气
——童年纪事
十点,灯光熄灭
城市像一本识字课本
被黑夜吞没
自铁皮屋顶下
父亲、母亲在搓洗衣服
院子里晒衣绳滴水的声音
像平原上的大河流动
教导爱与关怀
我们是吞食空气的孩子
穿蓝布衣服,蔑视肉体
在一个安详的时刻
燕子飞翔的声音可以传出很远
在这个星球上孤零零的一点
它远离大陆,静静地向前
1997
反对怀疑主义者
一
让我像一匹马一样
驰过这个城市吧
在大门广场停下来
朗读诗篇
无意中看到人类和无轨电车
衰老的肉体之美
二
一个不成熟的头脑
毁坏一个时代的
四肢、服饰和百科全书
“它的词句过分锐利
不足以表示悲伤”
而我们却没有看到
晚年怎样摇身一变,微笑着
栖身祖先的墓园
思想的终点
不是通过思想,而是
通过与存在合一的最高的表象
三
世界只记取极端的言辞
和动人的形象
我们也一样
却忽视了衰败的老年人
现在他在阳光下的扶手椅
和积满尘土的《牛津格言选》里
再一次目睹自己危险的年龄
我们悬崖边的青春
患上失语症
理想太高,成为傲慢的牺牲品
四
思想和诗只是肉体的武器
如果样样事情都完美
如果样样事情都完美
我们就不必再等
永恒的正义那一击。柏拉图
大喊:荷马、伊莎多拉、
你、我、我们要死
天才怎样都行
眼泪多余
在那里是他成为自己所向往的
蠢人把世界压成平面
中等才能的人受到损害
而天才却用这面镜子
照见人世孤寂难耐的美
奥斯卡·王尔德的最后时光
不列颠终于来到我头脑中
女王、国教、见习修女
她们不断指出:嗨,王尔德
向左转,通过伦敦西区
奔流的泰晤士河水
教会你领悟永恒的人生……
听啊,整个国家的脚步
多么轰然向前
当累丁狱忧伤的回忆
给我送来罗敦道、冥想中的甜点
同志们仍在指手画脚
小个子比亚芝莱、阴谋家佩特
如今功德圆满、奔赴天国
可是给我撂下一副怎样的烂摊子
整整一个世纪的重担
全都找上我,生活、艺术
良心、道德、人类的疾病
在我衰亡的余生反复发作
悬而未决。是的,到底是哪一个环节
我、奥斯卡?王尔德
经历了惩罚和监禁
拥有良好的举止、言行
这还不够吗?忏悔不足以
弥补过错,又让我赶上未来
新世纪的曙光
对于今天,我来得太早
昨天正是时候,然而
一个王尔德反对另一个王尔德
主啊,我知道这样的时刻已经来临
“让邪恶抛弃邪恶”
难道罪过在我,抑或是别的
英俊少年、华丽的马车
驰过狂热的街心
当时我干得多么漂亮
一个世纪在驱使
一个世纪在呼唤
但现在我必须说:再见,奥斯卡;再见,伦敦
写作的问题
差不多成了鬼魂
由于近年来,没有敌人和朋友
我几乎把你们当作活物
白天黑夜的倾诉
直到今天大风吹去树梢
和一切幻想
在爽朗的空气中
让我嘲笑青春期的瘦子
过分宽大的制服
儿子
我是你的镜子
八岁、高音喇叭
驱赶声嘶力竭的道德
你的杏仁糖和镰刀
你的锤子,然后,将是我的
我是你的镜子和奴隶
另一个父亲
三八妇女节
晨光中,他们
如同一群鸟
浮出家庭的灌木
但不用伸直颈子、抖落草屑
纸或别的言情剧情节,梦,弗洛伊德情结
——这不是觅食的一天
领头的两只在交谈
雄性的气派和雌性的奴媚
使得光线更加明亮
我可以看到
而身后是大群的人、行李
和小孩(家属)
一辆免费的大车
将他们倾倒在——某个郊区
他们将会沉静
他们将会度过幸福的一天
一切皆无关
一切皆无关
这大地的修辞
还有肉体自身
什么也挡不住
这冷酷的穿越
直达黑暗的心脏
甚至黑暗的心臟也是空虚
也是多余,它收敛、聚集
深入、一直到达孤绝的存在
这孤绝的存在
当然没有眼泪
当然没有生活和爱情
迪兰?托马斯
时间能够说明
这个早熟孩子的才能
也能够解释
他何以在越来越深的
冬天的传送带上猝然失踪
严厉的校监
宽容了一个人的胡言乱语
原谅他在火红的青春
诉说一个医治混乱的连通器
平静,而又充满自信
“让针灸、代数、统统见鬼
我不相信……”
他声调平静,而又自信
提出了一个整治混乱时代的疗程
但还有细节的缺失
工人和外省的农村
委员会采集样品
在研究院反复论证
这是心灵与科学的距离
帕斯卡尔明白这不同历程
蒙田也明白,因此他只热爱提问
但这个孩子却不能再等
要跳下岁月的电车
朝相反的街道飞奔
十八岁,他拒绝再长
呵,整个城市目睹了他的疯狂
所有深夜的出租车
这能够说明他的怪癖
他的书桌,鬼怪越来越频繁的出现
修辞学越来越困难
1996.10.9
列车五点钟出发
列车五点钟出发
在郊区车站加水
然后,从那里驶向边境
“有一个国家
有一个地方
那里,中年人像树上的鸟儿
悠闲度日,而年轻人勇敢地裸露
热情。警察微笑着
让车辆通行”
这是她神秘表情的意思
你准备成为一个丈夫
一个好的家庭厨师
八点种把青菜萝卜炖在一起
家常味,两个世界搅起来
在长长的穿衣镜前
合体的衣服
使公共图书馆和理想成为多余
“列车的速度不能低于
两百哩……”
你这样结束:“穿过隧道
空中星光闪耀”
说明这一切出自伪造
却要我们相信由响亮
的元音构成的白铁皮车站
并让我们为自己感到羞愧
和无法挽回的悲伤
1996.10.18夜11点
非此即彼
你把他们安放在哪里?
这个年轻人和他的女友
隔着玻璃说话
他们的身体保持一种优美的
倾斜,还有老人,还有
在公园中赌博的孩子
挟带皮夹的中年人
他们的表情像阴郁的连锁洗衣店
我们已经知道,要说明
一个,必须找到另一个
让他们停下,让他们组织
一个家庭,在来历不明的
高层公寓的某道门后
生活就这样开始
音乐开始出现:事件开始飘
浮可疑,而又急转直下
他们死去了,他们成为父亲
他们的儿子成为了他们
在雨后潮湿的人行道上
推着婴儿车,走过“长江证券”大厦
音乐开始出现:他爱上了她
她冲破了家庭的束缚
马车、电车,还有未来世纪的
超音速列车,交替出现
然后像一阵雨突然停止
一切都消失了,正如平均律后的沉默
在堆积如山的寂静中
只有土地、天空、河流和淡蓝色的星球
它无声地说明着今天,一个孩子
何以哭泣,而另一个幸福地穿过草坪
消失在前方的路口
1996.10.23夜11点
明天会怎样?
明天会怎样?
妻子电话里的声音
“姨妈六点钟去码头”
一个工作——高于
最低生活标准
可以让她满足
“孩子有时候真烦人”
一对夫妇客客气气地分手
冗长的连续剧终于结束
母亲,用手帕擦了擦眼睛:
女主人一生的谜底终于暴露
“这是我们划时代的著作”
他坐在宽大的直播间,表情严肃
“但丁在古老的国度复活”
教授在厨房做肉丸,他
刚把一首诗,用一种语言
替代了另一种语言
明天会怎样?
隔着望远镜,这个
声音第三次出现
1996.10.28夜10点半
岁月流到这里
Things are tougher than we are.
——P·拉金
父亲回家很晚
——在退休前,他必须找
更多的事干,一个一个会议
国家限供物资
煤油、木材、计划
他必须把它们连为一体
像工人把原木打成纸浆
再把一张张白纸装成一箱
“这没有用,夜里
他总是失眠,连成一体的东西
又全部分散
鬧钟、陈旧的衣橱、隔壁和天花板
他睡得很少
醒着的时候,禁不住长吁短叹”
母亲一如既往,早晚
健身,十点钟上街
与看门人闲聊
眼睛静静地望见十一月
灰白的街道像浆洗得过硬的衬衫
岁月流到这里,每一件
事物都分散开来,锅铲
和锅的碰撞声可以传出很远
要不然就把电视开得震天响
但频繁的更换频道
女主角的激情让她厌烦
“这个情节不真实,J和K无法继续……”
看透了这些把戏
父亲和母亲不再看青春的戏剧
也不再阅读骗人的书籍
他们静静地等着
分散的事物从四面八方涌入小屋
1996.11.20夜11点
大学的一课
But it took him a long time
Finally to make his mind up to go home
——Elizabeth Bishop: The prodigal
他给我们讲述这一切
窗外天空阴沉
没有风,树木蒙上灰白色
(J说:这个时候
我们习惯了凝视
通常意味着我和你有一定距离)
抛弃了模棱两可的
青春形容词
他的话语清晰、响亮
由一连串名词所组成
“山脉、河流、天空”直到
“非洲、尘土、大众传播”
沿着主语和系词
每一个名字孤立、突兀
我们感到一阵寒意和惧怕
似乎它们正带着巨大的幻象
从空旷的操场走过来
碾碎了我们精心栽培的花草
教学投影仪和图书馆
它按照文化传统而修造
在颤栗中,我们等待这一切
在茫然中,在某个高处
他停下,眼眶蒙上泪水
最后像孩子一样抽泣……
这表明他的无能为力
我们宽恕了他
他不是叶芝,带给我们事物
完整的存在:想象力和质地
他只带来了事物的一半
这些怪兽把这个一半碾碎
但很快我们将忘记这一切
很快我们要回到街道
和城市中心
那里,我们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名词、没有系词、没有事物
没有恐怖
1996.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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