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暮春的上午,年过花甲的老画家蓝之南心绪不宁。从昨夜到眼下,如丝如缕的细雨下得极有韧性,真是“无边丝雨细如愁”啊。
天蒙蒙亮他就起床了,按以往习惯,先到画室挥毫临几张吴昌硕的篆书《心经》,然后出门,走出小巷的尾口,到雨湖公园去散散步。如果是下雨天,则在自家庭院的走廊上打打太极拳。但今天他什么都不想干,只是呆呆地坐在客厅里,连电视都没有打开。
儿子、儿媳是中学教师,早住到学校的住宅区去了。只有从文化局退休的老妻刘玉,和他朝夕相守。
刘玉陪着他坐在沙发上,小声问:“中午,你不想去赴这个饭局,不去就是,犯得着这么愁眉苦脸?”
蓝之南点着一根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喷出一大团烟雾,说:“我是不想去,可又不能不去!酷似《岳阳楼记》中的一句话:‘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没想到请客的居然是白一丁,富而骄,俗而吝,是一个我不怎么喜欢的人。”
白一丁和蓝之南同住在这条司马巷里,做了几十年邻居。两家相隔不过几十米,步行十分钟即可到达。平时他们没有什么交道,更谈不上有什么过节,但蓝之南看不起白一丁。
白一丁比藍之南小几岁,脸窄如刀,矮鼻,阔嘴,眼小却透出一种精明的锐亮。他原本是一家国营文化用品公司的采购员,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三十年前辞职下海,在湘潭城中最热闹的平政街,开了一家“红黑白文化用品店”,主要经营传统书画所用的印泥、墨和宣纸,兼及砚台、毛笔、颜料、笔洗、色碟、印石、镇纸、笔床、笔舔、画毡……湘潭曾被文化部授名为“中国书画城”,先贤有曾国藩、王闿运、杨度、杨钧、尹和白、齐白石、黎松庵、黎泽泰、毛泽东诸辈,以至文脉传承,连普通老百姓都汲汲于此道。白一丁在这样的氛围中,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赚了不少钱,如今不但城中有店铺,乡下还有好几个大作坊。
白一丁自感不是凡俗之辈了,司马巷中的各色人等,除不敢怠慢蓝之南外,没一个人可以入他的目。人家与他打招呼,他昂起头用鼻子“哼”一声,就算是回应了。他不与巷子里的人家互通庆吊,认为他不是这个层面的人。他决不到邻家走访,也决不邀别人到他家小坐,他家的黑漆铜环大门总是板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家每月应交的水费、电费,往往收款员要上门好几次,才肯交出来。蓝之南常想起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说过的话:富而有寒酸气。
蓝之南是齐白石艺术研究院的院长,又是驰名海内外的资深画家,花鸟、山水、人物都有不俗的表现,尤以水墨画竹最为人钦服。书法也自成格局,城里的许多招牌皆出自他的手笔。他自用的笔、墨、纸、印泥,决不去白一丁的“红黑白”店子里买,而是直接与外地商家联系,发货到家里来。同时,也让公家购物不去“红黑白”,因为那里不但价格贵,而且调换商标,以次充好。
白一丁除生意做得好外,还自称是古纸、古墨、古印泥的收藏家,历年来不惜花重金从拍卖市场、古玩店或藏家手上,购回不少好东西,印泥中有清代皇家所用的“箭镞硃砂印泥”,明墨、清墨中有名品“大国香墨”、“臣字款”墨,宣纸中有乾隆淳化轩制龙纹透光四尺宣等品。但他只是说,原物却秘不示人。有书画界友人问蓝之南:“这是真的吗?”蓝之南说:“我猜有这回事,他有商人头脑,将来可待价而沽。给人看给人摸,都怕原物有所损伤,他就是这号人!”
白一丁总想和蓝之南改善关系。有时在巷中劈面相遇,白一丁马上腰微弯,拱手致意。清瘦如鹤的蓝之南也会停下脚步,拱手回礼,但只是出于一种自尊和修持。
“仇纸怨墨斋主,近来可忙?”
“还好,还好。白先生,听说你又收到好纸好墨了,什么时候让我看看。”
“传闻不可信、不可信。”
“我去看个朋友,别过了。”
“别过了。蓝先生。”
这种寒暄之语,很淡很短促。
蓝之南有个字号“仇纸怨墨斋主”,知道的人不多,白一丁怎么知道?他一生作画,磨的墨必是上等好墨,用的纸必是上等佳宣,有了好墨佳纸,必废寝忘食,挥毫不辍。老妻刘玉说:“你这是仇纸怨墨,逞一时之快。”蓝之南大笑,说:“谢夫人赠号,我就叫仇纸怨墨斋主了。”
蓝之南万万没有想到,昨夜掌灯时分,白一丁忽然登门来访,身后还跟着他的儿子白小筠和一个年轻的姑娘。白小筠大学毕业后,去北京开了一家“红黑白”的分店,很少回湘潭来。
白一丁拱手,谦和地说:“蓝先生、刘老师,冒昧来访,海涵,海涵。”
白小筠和那姑娘走上前,向蓝之南夫妇鞠了一个躬,说:“蓝伯伯、刘伯母好!”
刘玉笑了,问:“小筠,这是你的女朋友吧,叫什么名字呢?”
姑娘操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说:“我叫朱些些,曾是北京美术学院艺术史系的研究生。”
蓝之南说:“‘些些即‘稍稍、‘微微之意,出自古诗‘好花中看些些红,好!你们快坐下。刘玉,泡两杯六安瓜片茶。”
白一丁说:“刘老师,别忙了,我们就要走的。我们来,是想请两位明日中午到寒舍吃个便饭,敬请光临。”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红请柬,双手托着送过来。
“白先生,有什么大喜事吗?”
“朱些些久闻大名,又是学艺术史的,想请院长耳提面命。”
朱些些说:“听爸爸说,您还从未去过我家哩。爸爸不但请了您,还请了您的几个好友作陪,只是要耽误您的宝贵时间,很过意不去。”
蓝之南没有伸手去接请柬,是刘玉接过去的,说:“谢谢。”
白一丁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我们就告辞了。按古礼‘三请的规矩,明日上午十时半、十一时半,小筠、些些还要上门叩头二请、三请,我们全家明日恭候大驾光临。”
蓝之南说:“你们的礼数太隆重了。”
“应该!应该!”
……
壁上的大挂钟沉宏地敲了十一下。
刘玉问:“你去不去呀?再过半小时,小筠、些些又要来三请了,难道你还要等‘四催?那就有些装大了。”
“我不是在等‘三请四催,我装那个大做什么。去吧……去吧……。”
他们忙着换上会客的衣服。刘玉着黑缎暗纹旗袍,脚蹬半高跟皮鞋。蓝之南上穿紫色唐装,下着青色长裤,换上一双咖啡色的皮鞋。
“呵,我得带上印章。”
“之南,带印章干什么?”
“假如有人要我挥毫呢?备着没坏处。”
院子里传来小筠、些些的喊声:“伯伯、伯母,请呵——”
蓝之南答道:“来啦——”
毛毛小雨还在下着。
小筠和些些分别为蓝之南夫妇撑起油纸伞,朝白家走去。光润的石板巷道上,响着他们的脚步声,在高高的巷墙间回旋,很好听。
刘玉问些些:“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呢?”
些些说:“快了。”
“你喜欢湘潭吗?”
“喜欢。我的硕士论文题目叫《齐白石故里的湘潭画派溯源》,其中就写到蓝伯伯对齐派艺术的推陈与出新,导师给了高分哩。”
不一会,就来到了白家门口。
黑漆铜环院门蓦地打开,白一丁夫妇迎了出来,连连说:“欢迎,欢迎。我们早在门后候着,请进!”
蓝之南走进院子时,双眼一亮。白家的院子不小,有廊有亭有池有假山,随处土植盆栽着各种竹木花草,红、黄、紫、白的玫瑰花,素洁如玉的玉簪花,一茎上开着密集羽状小花的羽扇豆,吹着红色喇叭的藤本牵牛花。牵牛花按例是开在夏秋之间的,这个新品种却能在春天开花。蓝之南心里说:巷里人家谁见过白家的院子?真个是姹紫嫣红开遍。
走过曲曲弯弯的小径,便是一排白墙青瓦的屋宇。
白一丁领着蓝之南夫妇走进会客的厅堂。厅堂里早到的四个人立刻站起来迎接。果然都是蓝之南的好友:名中医兼书家的李仁、《潭州晨报》文化记者林笛,还有两个齐白石艺术研究院的同事吴戈和楚语。他们的年纪都比蓝之南小,常自谦为学生。
“蓝老师,你好。”
“刘师母,你好。”
蓝之南的心情突然好起来,说:“惊动各位了,抱歉抱歉。”
“白老板说请了你,我们能有幸忝陪末座听教,谁会不来呢?”
白一丁说:“各位先喝口好茶清清齿,然后请到餐厅去。今天的主厨,请的是城中的湘菜大师马五和他的徒弟,酒是窖藏三十年的‘莲花白,一定要‘痛饮酒,杯莫停!”
“好。”
午宴是准十二时开始的。一个大圆桌,正好坐十个人:白一丁一家四口、蓝之南夫妇,再加上李仁、林笛、吴戈、楚语。十四道菜陆续摆上了桌子:东安子鸡、酥炸麻仁鸡腿卷、脆皮糯米鸭、烤乳猪、菊花熘鸽片、麻辣肉丁、火方生蹄筋、冬菇烧猪脑髓、锅贴牛肉、红煨羊肚片、白汁鳜鱼、组庵豆腐、八宝芽白卷、鸳鸯灯笼椒。
白一丁端杯站起来致词:“各位老师、老友,谢谢光临寒舍。先前是不敢惊扰各位的,这次犬子小筠与些些从北京来探家,后学想一识诸尊听取教诲,于是在下有了一个最好的借口劳动大驾!我先干为敬。”
大家一齐站起来,也跟着端杯一干而尽。
“请尝尝这些菜的味道。”
酒宴上的气氛热烈起来。
酒是上品,菜亦道道精彩。
白一丁问蓝之南:“兄以为如何?”
“一个字:妙!”
最殷勤、最活跃的是小筠、些些,双双离席挨个儿敬酒,说话得体,且丝毫无醉意。
刘玉不喝酒,她喝的是饮料。她说:“些些为我们女界争光了,巾帼不让须眉,了不起。”
蓝之南在书画界有“酒龙”之称,两个年轻人自然格外照看他,敬了一回又一回。
蓝之南说:“你们让我喝得痛快淋漓,我高兴。”
些些说:“蓝伯伯,我想求您一件事。”
“湖南人不说‘您,你是京城人,说起‘您来很好听。你说吧。”
些些满面通红,羞羞地说:“我和小筠要结婚了,求您一幅画挂在新房,不知行不行?”
“行。你公公也有这个意思吗?”
白一丁赶快站起来,说:“我不敢开口啊。蓝兄赐画,是我们全家的幸事。来,我们全家四口,敬你一杯!”
蓝之南喝完杯中酒,在这一刻心里突然有了想法,便对白一丁说:“白兄,但我有个条件,不知你答应否?”
“请讲。”
“你知道我自号‘仇纸怨墨斋主,越是好纸好墨,我越是倾情挥毫,便有精品出现。你舍得拿出好纸好墨吗?”
白一丁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咬着牙说:“这有什么舍不得的。”
“些些,你快谢谢你公公的慷慨,平时他看都不让人看的,何况用。”
些些真的向白一丁鞠了一个躬,说:“谢谢爸爸。”
蓝之南看出这个小女孩没有城府,天真可爱。
说说笑笑吃完了饭,大家马上回到会客的大厅堂。
白一丁早让人把画案摆好了,画毡铺上了,笔洗、色碟、笔架、颜料等物备齐了。在另一张八仙桌上,摆着一个个装着墨的锦匣、一张张折好的各种型号的宣纸,还有一个雕着花纹的紫檀小匣,里面放着青花瓷印盒盛的印泥。
李仁、林笛、吴戈、楚语,轮番着去看、去掂、去摸、去嗅,回到座位,啧啧称奇。
白一丁说:“你们说好不算数,得蓝兄说好,否则他是不动笔的。‘
蓝之南喝了几口茶后,说:“白兄泡的是郴州‘狗脑贡茶,而且是今年的‘明前茶,上品。”说完,站起来,走向八仙桌,去看纸、墨、印泥,白一丁紧跟其后。
藍之南先看墨和纸,再看印泥,回过头来说:“墨是民国时的,还有解放初期的,一般一般,你的明、清两朝的藏品呢?舍不得我来用?宣纸有徽宣和蜀宣,倒是五六十年前的货,你不是还有更老的纸吗?只有印泥是真好,叫箭镞硃砂印泥。我先歇歇,等你拿点像样的墨和纸出来!”
蓝之南回到座位,悠然地喝茶。
白一丁痛苦地搓着手,说:“我再去找找,忘了放什么地方了。”说完,快步走了。
蓝之南觉得这惩诫的方法让他很解气,白一丁也有心痛如割的时候。
刘玉说:“之南,你不会将就一下?”
“些些,你公公红口白牙说得明明白白,我能将就吗?不是让你和小筠失望吗?你们说是不是?”
小筠、些些认真地点了点头。
林笛是个资深记者,用小巧的数码相机,拍场景也拍墨、纸、印泥的实物,忙得上蹿下跳。
李仁说:“这些墨虽不是明、清两朝的,但制作精良,好墨其色紫而闪耀,溢出火油彩光,此其一;其二,看墨上的图案、名款,所填描的颜料如金、硃砂、石青、石绿等,皆是矿物质制成的;其三是要在砚中磨一磨,坚细如玉的墨边不会翻卷起来;其四要用好墨上纸,点划如漆,光彩焕发且苍润适度。”
吴戈说:“真乃方家之语。”
楚语问:“说墨可药用,真的吗?”
李仁说:“一点不假。比如明代的‘大国香墨,墨中配有麝香、冰片、珍珠、金箔、儿茶、公丁香、黄连等多种药材,磨出的墨汁可治吐血的肺痨症。”
林笛正拍摄印泥,问道:“蓝老师,能说说这箭镞硃砂印泥吗?”
蓝之南说:“这种印泥由清代‘贻晋斋首创,因贵重,多为皇室和各王府所用。做印泥所用的硃砂,是从硃砂温泉中提炼,而这种温泉要隔五年、十年才把山腹深处的硃砂翻腾出来。采之不易,提炼不易,再加上各种珍奇配料,精心制作方成。印在纸上马上会凸浮出来,以火燃纸,纸成黑灰但印泥依旧鲜红。据科学测定,印泥中含有微量放射性物质。想不到,白老板藏有这样的珍物,论价格每盒应在十万以上。”
林笛说:“谢谢。让我长见识了。”
正说着闲话,白一丁手捧几个墨匣和几张宣纸回到厅堂,径直走到蓝之南面前。“找得我好苦,请蓝兄和各位法眼一观,看东西……真不真?”
大家都围了上来。
蓝之南看罢墨又看纸,说:“明代的‘大国香墨和清代的‘臣字款墨,这两块墨不错,小筠、些些可各持一墨,分别在大砚台里磨墨吧。宣纸就用这张乾隆时淳化轩制的龙纹透光古宣,给小筠 、些些作画;还有几张光绪时的宣纸,我来为各位写字。”
大家欢呼起来。白一丁痛苦地拍了拍胸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蓝之南的嘴角叼出一抹淡淡的笑,心想:看你下次还敢请客!
小筠 、些些霍霍地磨墨,磨了近一个小时,头上汗珠子乱飞。
蓝之南看见墨水中有细沫泛起,满屋子盈着扑鼻的香气。他说:“可以了!你们让大家看看墨磨过的边棱,依旧平直如刃,好墨呵。”接着他在画毡上铺好纸,拎起笔先蘸水浸透,再挤去笔肚中的水,然后在几个色碟中调出浓、稍浓、淡几种墨色。
小筠和些些侍立在画案上方,敛声屏气。
“你们就要结连理之好了,我先画竹,此谓之‘筠,再在竹边画一石、几枝淡红的玫瑰花,意为‘朱些些。石之坚、竹之清俊、玫瑰之浪漫全有了,祝你们幸福。”
“谢谢蓝伯伯。”
蓝之南画竹自有其法门,他不是先画竿再画枝然后画叶,而是先快疾地涂出一丛一丛浓浓淡淡的竹叶,再依情势画出疏密交错的竹竿,竹枝呢,省略不画。接着用淡墨于竹林边勾出一尊石头,再换笔蘸曙红画几枝浅红的玫瑰花。然后题款:“小筠凌云长长碧,好花夺目些些红。贺白小筠、朱些些小友结秦晋之好。丙申暮春,仇纸怨墨斋主蓝之南一挥。”
林笛看看表,完成一张四尺大画,蓝之南不过用四十分钟!
众人一齐鼓掌叫好。
白一丁说:“蓝兄,你得钤印,印呢?”
蓝之南从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放着几个印章。“白兄,我早备着哩。请拿过‘箭镞硃砂印泥来!”
题款尾端钤上了白文印‘蓝、朱文印“之南”,再在右上角钤上“仇纸怨墨斋主”的闲章。蓝之南说:“此生我也是第一次用此印泥,真乃幸事、快事。”
林笛说:“这句话,将来我要引用到文章里去。”
小筠 、些些拿起画,一人站一边,请蓝之南站在画后的中间,让林笛拍照。
蓝之南说:“左边是小筠 ,右边是些些,我是站在花竹之间。”
白一丁迅速地在画案上铺上另一张宣纸,说:“蓝兄,你今天用了好纸好墨好印泥,我斗胆求你写几个字,意下如何?”
“可以。不过,今日的菜肴,道道是精心之作,湘菜大师马五悄然劳作于厨房,让我们大饱口福,而且菜一上桌便飘然而去,连个脸都不肯露一下,有君子之风。我为他先写一张,好不好?”
“好!”大家为蓝之南的话感动,这才是真正的草根情怀。
蓝之南写的是隶书,用的是老子的话:“治大国如烹小鲜。”写完了,他对白一丁说:“托白兄转交,并请转达我们的谢意。你是主人,我先为你的客人写字,如何?这光绪时期的纸也很名贵,请将四尺纸裁成四个琴条。”
白一丁说:“蓝兄,你不必为我节约纸,只管大大方方地用。”
“你不心痛,我此刻倒有些心痛了。”
蓝之南分别用楷、行、隶、草四种书体,为李仁、林笛、吴戈、楚语各写了一个小琴条。
白一丁拿过一张四尺整宣,说:“蓝兄,请高抬贵手,为我写张大纸吧。”
蓝之南原想以珍惜好纸为借口,只为白一丁写个小琴条,没想到他鬼精鬼精的,“热情”得让他不可推辞。
“白兄,写‘古墨珍纸美印泥这几个字,可否?”
“正应了我的店名‘红黑白,好。”
蓝之南心头暗笑:我写甲骨文,有几个认识。他提起笔,蘸墨,很认真地横行写下这几个字,然后题款、钤印。钤完印,用废纸把印面擦拭干净,重重地塞进裤口袋里。
刘玉说:“也不包一下,会弄脏口袋的。”
蓝之南笑了笑,说:“我们该告辞了。”
白一丁说:“吃了晚饭再走不迟。”
“该走了。该走了。”
“下次再请大家来寒舍。”
“谢了。谢了。”
……
一眨眼,半個月过去了。
先是《潭州晨报》文化副刊以专版形式,登载林笛的长篇通讯《小巷幽院的雅集》,并配发多张照片。蓝之南所写的甲骨文“古墨珍纸美印泥”书件照片,专门附了释文,以方便读者认识。
接着,“红黑白文化用品店”大张旗鼓举办了“古墨、珍纸、美印泥”的展销会。大厅里,悬挂着蓝之南那天所作的字画。不少书画家、收藏家前来抢购这些价格昂贵的稀罕之物,除白一丁标示的几件不出售的样品外,其余的皆被购走。这笔进项应是个大数字,到底是多少,只有天知道!
蓝之南没有去现场,他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书画界的朋友、学生,不时地打电话来传递消息。他想:销售了一个星期,白一丁有这么多古墨珍纸好印泥吗?
有一天,一个本地颇有资财的企业家,好收藏,经人介绍,拿着一盒从展销会上买来的清代仿唐代“双鲤鱼”墨,上门来请蓝之南鉴定。蓝之南看、抚、掂、嗅后,断定是假的,应该是白一丁乡下作坊的仿品。他说:“我也看不准,你可以磨它十几分钟,看看墨边卷不卷。”企业家说:“五万元的东西,谁会犯傻去磨?”说完,拿起墨匣走了。
以此类推,古旧宣纸和印泥,还有其它文房用品,定有不少赝品,夹杂着销售出去了。
蓝之南对刘玉说:“我自以为那天去白家吃饭,好好地戏弄了白一丁一回。没想到他让我和我的朋友,当然还有小筠和些些,都入了他布的局下的套。他是真正的导演,我们成了他随意调动的演员,票房价值落实到他的展销会上了!”
刘玉说:“下次……就再不会上白一丁的当了。”
蓝之南一拍桌子,吼道:“还有下次吗?他妈的!”
责任编辑 吴佳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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