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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森作品:失眠者来信

时间:2023/11/9 作者: 红岩期刊杂志 热度: 17223
董继平

  在世界文坛上,有些外国作家虽然不曾留下鸿篇巨制,但他们却以短小精悍的传世之作享誉世界,其中不乏大师——阿根廷的博尔赫斯就是一位。在这个领域中,我比较推崇在国内译介不多的美国短章大师拉塞尔·埃德森。

  初次读到埃德森的作品,还是在美国著名诗人罗伯特·勃莱主编的诗刊《七十年代》上面,当时一下子就被其深刻、诙谐和精彩的内容吸引住了。但可惜的是,《七十年代》上仅选了两首埃德森作品,并不过瘾,读完让人意犹未尽。后来,美国著名诗人威廉·斯塔福德寄来了一部朗曼版《当代美国诗选》,其中以埃德森为单元,选入了他的一大组作品,那十几首极富代表性,让人在阅读时情绪起伏跌宕、峰回路转,好好过了一把瘾。

  曾记得在上世纪90年代初,一家出版社在编纂一部外国散文诗赏析时向我约稿,我当即推荐了埃德森的一组作品。赏析者是当时上海一位颇有名气的青年诗人、文学评论家,他开始半信半疑,怀疑这位在中国名不见经传的埃德森是否真的够得上“大师”级别,而等他读完了这组作品之后,他最终折服了,赞不绝口,甚至后来还写了一些对埃德森的短评。

  那么,这个在中国名气并不大的埃德森,究竟何许人也?

  拉塞尔·埃德森(Russell Edson,1935-2014),美国著名诗人、小说家,生于康涅狄克州,父亲是著名的漫画家,因此他从小就深得家传,少年时代即开始学习绘画和写作,16岁就加入了“学生艺术联盟”。他创作颇丰,笔耕不辍,至去世时留下了大量作品,包括诗歌、小说、寓言和戏剧等,先后获得过多种文学奖。

  20世纪后半期美国诗坛上,埃德森是风格最为独特的后现代诗人之一,他善于在日常生活的场景中给读者以新鲜的启示,以寓言式散文诗体而驰名。他的作品大多是短章(其实可以称为寓言、超短篇小说、随笔或其他文本),实验性很强,想象力丰富,语言诙谐,情节较强,叙事成份较多,具有浓厚的反诗歌特征,貌似一幕幕痴人说梦的喜剧,或一次次无情的玩笑,看上去荒诞、幽默、逻辑错乱,实则很严肃,且另有深意。埃德森与大卫·伊格内托一起成为美国文学界以寓言体创作的代表人物。

  埃德森被誉为“美国散文诗教父”,他的作品具有陌生的特质,充满了奇异而迷人的人物形象,比如,一个妇人跟树搏斗,一个母亲侍候猿,一个农夫把草帽当成情侣,一个老妇把落地灯当成儿子……凡此种种,无不具有超现实和寓言特征,有时候还类似于短剧或者超短篇小说。美国著名诗人唐纳德·霍尔在谈及埃德森的诗时这么说:“它充满幻想,甚至滑稽——可是,他的幽默就像所有严肃的幽默一样,具有令人不适之处。”美国诗人、艺术评论家彼得·舍耶尔达尔也指出,埃德森的诗歌具有“华纳兄弟老卡通片的那种持续不变的荒谬性”。

  埃德森在接受马克·图尔西的采访中,曾经这样说到自己的写作过程:“我作为作家的职责,主要是编辑创造性的激情。梦幻大脑是创造性的引擎……我坐下来,用空白的纸张和空白的大脑写作。无论现实的器官(大脑)想去哪里,我都带着修订的意识而遵循。”

  正如拉塞尔·埃德森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梦幻者,其实这也是所有诗人的共同特征。但我认为,尽管他是梦幻者,最重要的还是失眠者。我常常想,他肯定会在夜半时分做梦醒来后失眠,无法重新入睡,便起身写下了这些文字。他的作品是对梦幻的记录,不仅体裁含混,而且内容也极其不和谐、超现实、无意识,让读者仿佛置身于梦境中的陌生世界。比如他的代表作《漫长的野餐》,就展现了这样的场景:

  树木之间,一页公文从野餐者的头上飘过森林。

  这是夏末,所期待的唯有雪。这光合的世界正在崩溃。

  整个夏天,人们都在森林中野餐,此时他们看见自己的食物变质了。黑莓酱变成了焦油,野餐篮盛满了旧报纸裹着的骨头。

  一个青年男子转向他的情人。她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她的头在脖子上上下摆动。

  公文飞越头顶之际,那些野餐者试图抓住它。而风却把它吹走了。

  公文上写着“夏天结束了”……

  这篇佳作表现出世界的对立性、不可调和性:庄严与诙谐、新鲜与陈旧、年轻与衰老等,都被作者奇异地组合在一起,给读者的心理形成极大的反差,而场景是人们整个夏天都在野餐的森林中。但在最后,作者还留下了发人深思的伏笔:尽管人们还在野餐,但从人们头上飞过的那页公文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夏天结束了……”,因此我们也可以说,那公文是否是大自然发出的指令,是否是秋天的第一片落叶?

  埃德森作品的重要特性之一,就是通過荒诞甚至可笑的情节来反映人性中的某些弊病,并对其进行深刻的揭示和反思。比如在他的另一篇佳作《手推车》中,他用叙事的手法来揭示了人性的缺陷:

  他们有很多牛,如同厚厚的云层在牧草场上飘游。

  可是他们没有的,是一辆手推车——他们认为这是有人许诺过要给他们的。他们仔细查对目录簿,祈求。

  最终,他们对未来绝望了,于是给一头牛的前蹄系上轮子,让两个身强力壮的绅士抬起其后腿,推着这头牛环绕牧草场。

  别的牛,从未见过手推车,就转身观看。然后,它们掉头如同云层飘进牧草场……

  这篇作品寥寥百余字,情节荒诞,让人啼笑皆非,但作者并没表明自己的褒贬态度,却把它深藏在对事件和场景的客观描述中:这些牧人始终认为有人许诺给予他们手推车,但一直又未得到,心理上极不平衡,于是他们就把一头牛改装成手推车,尽管毫无实际用途,但因为有了这样的“手推车”,他们无论怎样就达到了心理上的平衡。实际上,埃德森创作的此类作品为数众多,且具有变化、各不相同。在结构上,他的很多作品都呈现出这样一种特点: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展开,最后把令人震撼和意外的核心要点展现在读者面前。

  但从客观上讲,我们其实很难界定埃德森作品的文体,可以说,他的作品绝对是跨体裁的:可以是散文诗,可以是寓言,也可以是随笔,还可以是超短篇小说。但不管是什么,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作品确属我们所向往的那种大师之作:非常具有特质和震撼力。记得我曾把埃德森的一篇作品《汽车》发给一位朋友,她读后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谁的小说?可以想见,埃德森作品的“身份”是模糊的、跨界的。但是,尽管你可以尽情赞美埃德森作品的情节,却不能否认其充满了诗意。这种诗意就是给予读者的意外,来自他那种超乎于常人的艺术想象力——淡化的诗意和深刻的哲理。

  我曾经问过埃德森本人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写作,他回答说“与生俱来”,从小就写作这样的“诗”。但不管他用哪种方式写作,不管他写的是什么,从他的这些作品中,我们都能体味出重量级的社会现实意义,察觉人类精神中所存在的那些隐秘的毛病,令人获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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