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一切文学都是从诗开始的。”当我们试图谈论散文,脑洞里总会跳出这句话。像是一个弥留人的谵语,盲疾者的遗言,细思却直指文学要义,直指文学的发生、发展和如何适应文学生态的未来处境,像是某种警示,而非结语。博尔赫斯说完这句话的翌年就去世了,我们理解他要传达给世人的意思,不外乎一切的文学行为,都离不开“诗性智慧”,这种自早期人类即拥有的审美创造性思维,当然也包含了散文创作。即便是在人类历史发展至消费主义社会,正在经历着一个后图像文化时代的冲击,经历着一个全球化语境必备的重要特征之一 ——艺术与文化于“图像转向”中的洗礼;即便,文学的某种处境,应验了散文家路易斯?海德所说,“是在这个商品社会中苦苦坚持‘赠送礼品”。
较之过往的经典时代,现时代文化语境大相径庭,艺术的语言形式也发生了大转换,虽然精神源头仅有一个。如今说到古老的散文,依附于这种文学样式之上的成见和歧义,实在太多太多,因了散文的书写自由和精神漫漶之特征,散文文体于后现代社会面对的书写对象,不再仅限于缪斯,而读者层面也发生了较多改变。因此,散文精神融入到更多的艺术样式当中,不再局限于“书写”,其审美诉求有了新的发展。“我从不阅读,只是看看图画而已。”纵观全球文化消费,早于上世纪末流行开来的这句话,所呈现出来的“阅读”状态,加剧了某种新兴“读者”的诞生、聚合和形成族类。那么,“散文对谁而作”这个问题凸显,并且已经形成此种文学样式继续生存下去的一个焦点。再看看其它文本体裁的处境,其时,抒情诗人理查德?威尔伯曾站出来说“诗不对谁而作”,使得时代的抒情文学,步入事实上的“孤独者的艺术”之论得以坐实,而读者与传统文学的隔阂不仅加剧演变,甚至已经构成某种巨大的鸿沟,重新修好,修至过往时代的经典关系之中,貌似已属谵妄。
然而一切的艺术,一切对审美有所担当的文学艺术,其审美行为,难道不应该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来完成的么?如果不能达成此种审美合作,读写关系必然发生剧变和转换。此间,于一个后图像文化语境中,早前的每一个读者,都已幻化成潜在的作者,这是后现代审美行动的一个端倪跟现象,作者和读者的界限不再明显,而趋于模糊跟合一。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提速发展,自媒体概念和电子刊物的诞生及运用等等,彻底改变了人类的交互方式。在这样的时代,区别于“图像时代”的逼真直观,而转化为“后图像时代”的虚拟交往已成趋势,——视觉审美消费,迅疾转化为上手操作的实践审美生产。也就是说,视觉文化或已走向终结,虚拟体验的联觉文化方兴未艾。这种新的文化,强烈地呼唤一种全新的伦理型美学,并亟待创作实证的更加丰厚,学理上的厘定和深入研究,以及读写之间新型关系的建立。
事实上,于创作和阅读之间,因了计算机和网络媒介的迅猛发展,文学读者的审美行为不再仅仅依赖和满足于作家提供的书本,从早前的物理互动到网络的虚拟交互,而今,呈现出阅读者直接性地参与“创作”之态势,即便这些所谓的创作,目前呈现出来的是一种“碎片化”似的审美行为。是的,新的体验和方式,无疑对以影像为中心和主导的图像时代及其审美范式,形成了一股强劲的解构力量。而貌似失去读者的传统文学若比折翼天使,内心焦虑惶惶不可终日。事实真是这样吗?非也。从另一视角进入当下集体审美,不是文学渐趋消失,而是于无形中融入了时下语境,那些有危机感的作家需要去做到的是,怎么样更进一步加入这种文学趋势,不仅于写作方式和传播形式上,更在于审美视觉和精神内涵的解放。如此,我们需要建设文学特别是散文这种文学形态新的生态环境。
博尔赫斯于散文中的建树,促成了他愈发对散文写作的警惕和敬畏之心,他曾说“散文是诗歌最复杂、最高的表现形式。”经历了各种样式的文学创作,面对文学人生的终点,临终前他又加重了这种语气,“散文是诗歌最高的、也是最困难的形式。”回过头来,观照当下散文的审美诉求,在与现时代文化语境的结合过程中,基于散文的外在形态,通常情况下,被纳入非虚构写作的散文,少了内部结构之缜密对自身的束缚,人们常常会误以为散文更具可操作性,更具转换发展优势,更随便。果真如此么?那么散文的时下难度在哪里,不断更新的语境下所谓散文的“难度写作”又在哪里?其实,本期专号三十位作家,已经通过他们的作品,给出了各种“非标准答案”。
2014年,本刊曾以“中国诗集”专号的形式,提出“全球化语境下中国诗歌的原创力”之课题,集合了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各个创作方向上身心健在的诗人们新近创作的诗歌,以作品实物的方式,为阅读界提供了一个了解中国当下诗歌生态的可参照性读本。今次,在“中国文存”栏目设立的第二个年头,再度以专号的形式,将中国散文置于消费主义盛行之“后图像时代”中行以观照。作者里既有一生专注于散文创作的散文家,也有小说家和诗人,当然也少不了学者的散文。这些具备多重审美视觉的作家,将眼界和境界交织于一处,绽放出深沉和开放、严谨与达观的文学之美。他们的文学建树和审美诉求,正是基于对人类精神生活的坚守,对审美创造性思维的热爱,才使得散文这种古老的语言艺术,于时代洪流之中,穿越时空,得以抵达文学的当下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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