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们喜欢把“新诗”的韵律和节奏用“内在”二字来概括,与传统格律诗相比,“新诗”挣脱了表面格律、平仄、韵脚等的限制,将节奏蕴含于诗句的内部。很多时候,诗人把这种内在的节奏称为“感觉”,称为“节奏感”。还有的诗人,把结构当成是节奏,认为节奏还是存在于诗句的表面,在形式感上。诗歌的结构是横聚合纵组合,而诗歌的节奏是运行、速度、气息、呼啸和控制力。
诗人,从词语的军火库里取出诗歌。这时候,诗歌就开始拥有节奏。每一首诗歌,都是飞出来的子弹头。诗歌的节奏,就像子弹在飞。
释放子弹头的过程,就是诗歌写作的过程。它是有火力的,有热度的存在,在每一个意识和潜意识闪转腾挪的空间里,它在等待灵感的引燃。在之前,要忍受那漫长的打磨、装卸、运输和上膛,看到扳机朝着历史后退了一下,将诗歌掌控到旋转的势上。这个时候,诗歌形成了运动之前轻微的安静。这时候节奏其实已经开始出现。
诗歌的运行管道等待句子的摩擦已经很久了,这让管道冰凉的皮肤瞬间获得了沸点。它让诗歌在规则里通过,这是逼仄而又圆润的通过,是朝着一种轨迹运行之前的热身。当诗歌携带者子弹头冲向空气,一个优美的曲线出现在眼里,来不及审视和纠正,来不及叫它一声:停下来。我们首先感到肩头和胸口被重重地打击了一下。这时候,节奏的力量,出来了,这是一种节奏上的感染力。
这种节奏,是诗人自身的温度、力量、速度和诗歌词语推进一起形成的。诗歌独有的美学在于运动,叙述的运动和情绪的运动,如同子弹将空气推开的圆孔,半径以厘米为单位的小圆孔,本身就是在运动的。这种节奏,称得上是包含了时间和空间的节奏。在极其短促的时间和极其狭窄的空间里,节奏才能找到,才能具有穿透性。子弹头化妆成诗歌,尖锐地,朝着人体奔来。最后,诗歌的子弹壳,跌落在诗歌出发的地方。诗歌的节奏,获得了起点和终点。
如杨子的诗歌,具有近乎内心独白的冒险的节奏,让自我的情绪随着语言的前进逐渐释放,显得充满决绝之力,而这种力,又在节奏控制力之内不致于泛滥,不致于矫情。他的诗歌,基本上都是铺垫、发力、燃爆、灰烬这样的节奏。自身带有听不见的音乐性,如同一首歌曲,主歌渲染,副歌深入,尾声低缓入心,言尽意在。这样的节奏,又是与诗人黑暗中的深沉情感步履一致的。诗人的沉郁内挫,很是走心。
与杨子诗歌近于精致的节奏感不同,郑皖豫的诗歌则有着女性天生的自由度。如果说杨子还在有意控制着节奏的轨迹,那么郑皖豫则更随意,让情绪走得更有感性。这与诗人心理现场的铺展、游离、歧路不无关系。她有时候会随性铺排,把势做足,而让力戛然而止;有时候会顾左右而言他,将毫无相关的物象和内心情感联系起来;有时候会用变轨、变速的节奏来叙事和描摹。它们都共同指向生命性,因此都显得很有打击力。
仲诗文诗歌的节奏则是近乎匀速,跌宕起伏不大,有意避免了主观情绪的过度介入,从而还原生活真实。她对春天的敌意,对乡村亲缘空间的憋闷、纠结和逃逸,对闭塞而又有着传统自足的村庄的烦躁,对自我孤立、精神恍惚的平静书写,都是依靠压制的节奏来实现的。诗内劲十足,充满胸廓内血液的激荡,但表面波澜不惊,读来却又隐痛和沉沦,诗人在技术上的节制和向内,是有效的。
诗人们在取材上千差万别,诗歌内容各有侧重,诗人们在用材上千差万别,诗歌节奏各有不同。我们倾听每一首诗歌的节奏,都是在倾听子弹头飞行的声音,我们阅读每一首诗歌的走向,都是在观赏子弹头飞行的弧线。当读者完成对诗歌的审美,他们就回收了诗歌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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