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 南

　　诚挚悼念莫怀戚先生！

　　莫怀戚先生，这个怀着深刻的幽默，而一向以冷静和戏谑掩埋了温情的文人，重庆文化圈大有名气的文化香客，于西元2014年7月27日下午，溘然长逝。这个夏天的温度刚刚启程，他却去了四季荒寒之地避居，你是否会永远怀恋山城，这座水火交融的城市？可是，这人间的一场游戏，你该如何交割？生命真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突然。降生和死亡，在别人的世界里，仅仅是一个短短的简讯；而在我们自己看来，亦是石火风灯，转瞬即逝。

　　惊闻你逝世的消息。真是惊闻。因为你的一蓬乱发和漆黑的面容是如此倔强，你在单车上神情枉顾的姿态是如此冷峻。你有识破世情假象的能力，也有拆穿伪善谎言的清醒。可你，仍旧无法避开命运无常的安排。

　　我读大学的时候，莫先生为我们上《新闻采访与写作》。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是重庆师范大学的金字招牌。在中文系众多教授中，他的名气如雷贯耳。

　　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莫先生是在陈家湾的马路上。他骑着一辆单车，带着一顶鸭舌帽，背着一个大背包。脸色是一贯的黑黢，没有表情。我猛然觉得这个陌生的路人不大像大学教授，实在是像一个地道的民工。

　　可这就是他。

　　后来他为我们上新闻课，一进教室，还是那身装扮。单车停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他每天从观音岩骑自行车到沙坪坝上课，这是一个强壮的文人呢！

　　他的课永远都在下午，因为他说早上他都起不来。多年后我自己也做了老师，我是多么羡慕他的待遇。

　　听说他写小说时为了写民工，特意同街上的民工搭讪，请他们喝酒。烂醉，当民工将他扶回家的时候，才知道，他并没有住在工地上，并且还是大学教授。他的入乡随俗，和光同尘，人情练达，该是到怎样的地步！

　　莫老师的课代表永远都是女生，并且还要是漂亮的女生。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文人，还反对，可他在坊间流传的故事，都是文人风流潇洒的典型版本。

　　那个时候我在做嘉陵潮文学社的社长，想请莫先生为大家做一个讲座。我和刘鲁嘉一同去请莫先生。结果是：严词拒绝。莫先生是有架子的。我却以为，先生不够温情。当年王于飞先生还没有做文学院的书记，刚从浙江大学读完博士回校。王先生对我们的请求，有求必应。两相对比，我更是觉得莫先生过早丧失掉了纯真的一面。

　　后来我才知道，莫先生说：任何一个活动的发起，永远都只有对组织者最有利！我恍然大悟。他的冷静、决绝甚至狠毒，使他早已鞭辟入里，不同凡响。他眼光之毒辣，与世之深刻，任何一粒空气分子，他都可辨出尘埃。

　　再后来摸清了莫先生的脾气，此后便有明训：凡是文学社要请莫先生写稿或出席活动办讲座，一律请女孩子出马。后来事实证明，效果颇佳。

　　莫先生上课很随意自在。他讲新闻和写作倒是很简单，他讲生活的哲学却很深刻。他的这种深刻近似于鲁迅的深刻，总能从美好的故事里寻出丑恶的用心来。我甚至一段时间感到惧怕，因为生活竟然是这样蒙了我们的眼。可是我却不是莫先生的好学生，毕业后长期的被拐被骗，充分地说明在他的这门课程上，我实在很不合格。

　　莫先生是有表演天赋的。他上课活灵活现，有时候简直就像一个喜剧演员。他所呈现出来的课堂艺术，是一种社会化之后却又能时时折服你的艺术。哪怕是他个人偏激的理论，你听上去都是这样心悦诚服。

　　一个文人，拒绝任何文人的封赏；一个江湖，古来是文人的墓葬。可只有莫先生，让我感觉到，文人江湖，江湖文人，淹没不死你的话，不成仙亦成精。

　　莫先生是文人精。如果您老人家反对这个评价的话，学生也只能不恭敬如此了。

　　我慢慢开始懂得先生早殒的原因了。这样一个能够洞悉一切并且“老奸巨猾”（这里不是贬义哦）的人，且又有文化，上天如何敢让你在人间多呆！造物主苦心经营的骗局，岂容你来反驳、拆穿并公之于众！他唯有早早请您避居，方可继续他们愚人的阴谋吧！

　　你会再来的，我坚信。因为你那双尖锐的眼睛，连地狱和天堂都无法容忍。你要解剖一切，你要难得糊涂。

　　后来我到中学教书，其中有一篇课文叫《散步》，这篇散文就是莫先生的名篇。大学时读莫先生的杂文和小说，散文接触到的很少。

　　初读此文的时候，我不大相信是莫先生的文章呢！那种温情和圆融，那种平和与淡薄，那种细腻和责任，一时间同我印象中的莫先生都毫不相干。他的毒辣去哪里了？他的调皮去哪里了？他的不怀好意又去哪里了？

　　再后来读他的《家园落日》，这时我心里突然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莫先生。不是平日里看到的骑着单车的莫先生，一脸黑黢黢的神色，也不是那个有话也不好好说的莫先生，更不是严词拒绝我和鲁嘉的那个莫先生。这里的他，真像家园的落日，能让你感动得想哭出来。这里的他，有厚实的精神坐标，有妥帖的人性关怀。

　　只是不管在哪里的他，笔下都永远难掩理性和智慧。生活中的莫先生更接近于小说，文学中的莫先生更接近于诗。

　　突然悲从中来。

　　先生一年前罹患食道癌，今日仙驾。如果你再潇洒一点，更像诗而非小说的话，是不是能躲此一劫。

　　大学的辅导员陈庆江老师发来消息，莫先生的灵堂设在青木关殡仪馆，嘱大家去见最后一面。

　　今夜，我为你诵一卷《心经》，愿他生来世重逢，先生可允我所请。我佛慈悲众生，在此娑婆，少生烦恼多生喜，得生琉璃世界，遍身莹彻，内外光明。今夜，我为你抚一曲《长相思》，愿先生勿忘故旧，乘愿再来。今夜，我以准提神咒，为你遍施甘露，还报先生教授之恩。

　　神咒加持甘露食，法食充满遍十方。施及一切有情众，地狱饿鬼机孤魂。

　　得食甘露味，离苦成正觉。自度复度他，永超三界乐。以此功德具，众生皆成佛。

　　修行功德殊胜行，无边胜福皆回向。普愿沉溺诸众生，速往无量光佛刹。一切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