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十多年的诗歌写作中,偶尔,我也推敲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究竟属于哪一类诗人?为什么会一直写到现在。
诗歌写作中,我常常处于一种陌生的无知状态,而且,我自己格外迷恋这一点。
这么形容这个状态吧,它就像一次意外停电,眼前一片漆黑。数千年来引导和教育我们看清事物轮廓的烛火、灯光暂时隐退了。我们得靠自己摸索,找到没有打开过的窗子,否则,我们就得永远呆在这地下室一般的漆黑里。
找到窗子,打开它,让光线照进地下室来。如果没有窗子呢?就更野蛮地凿出一个洞来。也可能没这么糟,地下室只是半明半暗,窗也只是半开,那么,把它尽力完全推开就行了。
不管使用哪一种方式,诗歌就这样产生了。它找到了新的知识,新的逻辑,它们重新勾勒出了事物的边缘—很明显,和我们以前看到的不同。
所以,最重要的是在诗歌产生之前的那些瞬间,那些漆黑,那让我们突然变得无知的陌生状态。这种漆黑并不只针对光线,还关于重量和速度。它同时是一个时间变慢的过程,慢到几乎要停止。它同时是一个失重的过程,我们连同身边的东西一起开始飘浮起来……
所以,我是那种喜欢自己摸索着寻找窗子的诗人。这个过程,既清醒又沉醉,清醒于寻找线索时的警觉,沉醉于所有素材—那些经验的复杂性。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使用了语言的工具,用它来撬开已有的窗甚至凿出全新的。在这个过程中,语言的锈蚀被磨掉了,它也露出了全新的反光。
这并不是说,我们用一层纸隔开了生活,而是,生活的缝隙在我们面前变得更刺眼,更清楚了。回忆中的事物和眼前的事物互相重叠,拼凑出全新的景象,时间不再连贯,它是错层的,螺旋的。那些熟悉的事物,不再像一层壳那样严实地包裹着我们。它们露出了缝隙,遥远的宇宙的光照射了进来。我实在不能错过这样的缝隙,它们应该成为能提供更多视野和新鲜空气的窗子。
我刚才说到哪里。哦,宇宙。是的,就是宇宙。每当我想到这个词,就会有轻微的失重感。我们的知识,只照亮了宇宙微不足道的角落,而生活在这个角落里,是我们的宿命。当一个苹果,从树上掉下来,它的背景是这个角落时,我们有可能获得一个物理学家。当一个苹果,从树上掉下来,它的背景是整个宇宙的时候,我们有可能获得一个诗人。宇宙包含着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即使最庸常的城市生活,放到这个背景里去观察的时候,也会呈现出奇异的光彩。
在我个人的眼里,这光彩是悲伤的,也是狂喜的。所以,我就是这一类诗人,想在身边的所有细节中,找到来自宇宙的光芒。如果我们没有找到,那说明,还有一扇最重要的窗户未曾打开。
而且,我相信它就是深蓝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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