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速度
病中,敏感的石头在身体里打鼓心下沉,越陷越深
一只鹰的咳嗽搅乱了天空
路灯从高处跌落
云中的马匹
奔向虚构的草原
燃烧的雪花渴望空白,半首诗
死亡顺从了疾病,踩着流星、蝴蝶
从宿命的小径回家
一个诗人忧伤的速度抵达荒漠的最深处
悲剧角色
不能回头,即使双腿麻木挪不动脚跟。不是胆怯、怀旧
我被有毒的心刺痛、背弃
树枝悬在血液中摇晃
深秋开始霸道起来
一个冬季提前,踩着冰渣
身体像棉花
我扯着十月隐忍着,骨节发凉
秋天裹紧心窝
把窘迫、委屈嚼碎,烂在心头
做好一个悲剧时代的小角色
在这个时候,眼泪是药水
一滴一滴闪光,疗伤
秋天的洪水猛兽
九月的某一个日子带有水果疯狂的气息
朝东的阳光弯下腰来
眯着眼,从窗台上偷听
那间卧室粉红色的声音
当秋天的尖叫在一张床上溅起浪花
左边流淌的洪水就越涨越高
骑在水上的猛兽
一次、二次、三次落进高潮
这时的死亡含有蜂蜜的味道
先把死亡喝醉
告诉所有飞翔的植物一杯杯摇曳的青稞酒,绽开
我吐出花朵,摊开双手
一阵疾风,大醉不归
抱着青稞酒飞
寒冷开始后退
歪歪斜斜的句子倒挂飘香
夜像母孔雀的尾巴,一片麻灰景色
我是酒中溢出的信仰
只醉给高原的天空
又像一片远离枝头的云朵
邀无穷星子落座
从灵魂的缺口小跑
哼着一朵朵花儿,先把死亡喝醉
坐在词语的台阶上
我要册封:青稞为王蝴蝶为后
比音乐更忧伤
莱茵河的波影一丝一丝在皮肤上
摇荡,那个卡在精神裂缝中的我
比音乐—一种帝王的折磨
更忧伤,他撤掉了返回的梯子
我把头歪在冬天的暖气上
过去的岁月有一股斜光
威压在心底
而忧伤—这个管不住的孩子
攥紧灵魂的拇指不肯松手
我给你的诗歌—
被涂改,在磨难的纸上
谎言蹲在那里
冲着镀金的伤痕微笑
一粒语言的尘埃坠落下来
焰火的音乐—给F
清早,旧而挥霍的梦又重现了洁白的床单异常轻捷,洒脱
像我一个冬天的厚雪
随便地散落,招风
看见梦中的死
一生夙愿就轻易成为纸剪
我仅仅倾听到焰火的音乐
从玻璃中游来
短暂地浸入心脏
又非常模糊地疏远了
犹如门外的故人,以及那些伤心事
让我坐在一屋景致中
去年被抛弃的伤痛
在今夜的灯光下
显得极度自然、美丽
就像一只只扑空的蝴蝶
在世纪末,涂满盲目与死亡的情调里
唯美的,动人的飞翔
从感伤飞到感伤
直到被伤口滋养起来的女人
在伤痛的光辉中
用唐诗的胭脂,宋词的眉笔
浓妆艳抹,事事成熟懂事
她的气息透过语言的枝叶
从唐诗一直放荡到宋词
氧气—给安姐
誓言中,对待事物要小心轻松自若,像冬天的太阳
充满分寸,让紧缩的皮肤
依恋温暖的氧气
喜欢纯粹的东西
如雪片,提纯的白色
或者毒素,在混杂的头颅中猝死
看见你在纸上神情难堪
你的手在树上不能回来
落地的种子都粗枝大叶
甜润而狂想
正如一些词根不能抵达诗歌
被充足的氧气消磨掉
只有平实的言语
像血液渗透我们内心
伤痛的蝴蝶
我内心的伤口像一个友好的邻居
让我一心一意渴望嫁出去
我的音容笑貌,烹调手艺
样样都像一个好妻子
大雪中的绸子
冬天,这双刺骨寒冷的手中她的钥匙将打开谁的房门
十二月的身体和血液
把整个黑风,推进今晚
推进我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大雪中飞落的绸子
我随风吹走的某一段命运
我隐藏伤痛的一生
像一片片跌落的雪花
下坠的姿势,那接近死亡的一吻
被强行吞下的酸楚与苦涩
那些疾病中的疾病
你一转身,冬天的嘴唇
充满了水气和借口的托辞
惟有我敏感的胸口塞满了往日的情结
推开房门,我一生的泪水
就落了下来,犹如一场大雪中的分离
我的身心已渐渐破碎
一些掉进汤药的底部,永远不会呼救
另一些,如一世不可救药的爱情
颤抖地提在手上,像一包浓烈的草药
和一对迥异的情人
能够坚持多久
大雪中飘落的绸子
我降落的命运,我无限寒冷中的小温暖
我陷进肉中的泪痕
为什么一切都比你更真实
更怜惜一滴海水酸痛难言的消失
命数
命数总是在掌纹上翻卷起一次次风云
这一次,该拿谁的死,提前做赌注
沉住气,黑暗也变得如此亲切
半夜,我从书架上取出一部熟悉的诗歌
它的香味依旧,像一个老朋友
音乐从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中来临
重复着过去的时代
一场禁忌的游戏
犹如一次错误的情感
一段陈旧的句子,一些狂乱的字、词
尘埃落定,让人在某一个角落遗憾终身
在同样的孤单中
心儿却与从前不同
酸楚的物质像一场难退的高烧
热烘烘的,从体内渗透
我走进人群,触摸到另一片废墟
活生生的恐惧可以拯救或毁灭一个人
犹如神秘的历史
一滴水击碎了桌上的杯子
一声叹息冲垮了一个人内心的河堤
今天,这越来越靠不住的日子
会把我带到哪里
命数在手掌上,再一次疯狂
生与死在心灰意冷的时间中
一点一点交替
昨夜在变弱,缩小
最后衰竭,繁殖死亡之光
一个外省的女子
这个外省的女子,突然来到北方的心脏失眠
没有碰到雪片结实的肉体
这个冬天,这个永不到达的英雄生活在别处
她的沮丧,她的隐秘
她庞大的城堡—此处空候
像一个愤世忧伤的情人
深入夜,撕开更黑的
伏在风中,穿透南方的胸脯
她敏感的头巾和手套
兴奋地吃掉流下的眼泪
她的脸滑向一片空地
空空的,只有士兵吞噬着氧气
这个外省的女子惊动了谁
听,广场下面的声音
无数的脸歪着,喘着粗气
在闲言碎语的空壳中生锈
逃到别处的冬天
她记忆中的另一场血,生动地活着
冷却的嘴唇长满了铜剑
她昏厥的手招摇着
一只呼啸的乌鸦再一次
把死亡和危险放在心上
灵魂的姊妹—献给茨维塔耶娃
困得要命,却没有半点睡意躺在木板床上,挤进门缝的寒气
露出指甲掐我的眼皮
那些填平深渊的尸骨
正被死亡和灰烬表达
一双眼睛退出镜片,你
—茨维塔耶娃
在落叶中度命的俄罗斯女人
仰着头,前额很高
不得不撤退到叶拉布加
远离俄罗斯的心脏,与一个时代决裂
我在北京呼吸哀伤
度过铁锈和鲜血中苍白的日子
子弹催人泪下
监狱敞开大门
奔向罪名的兄弟、姐妹、爱情
像一支巨大的队伍
被锃亮的手铐锁在正午的铁窗上
我饿,却咽不下食物
胃剧烈地嚎叫,反抗
如此敲打的内部疼痛
谁也无法用金属锁起来
正如你,遥远的俄罗斯姐姐
苦难而高贵!你无家可归
一线生计悬在青山外,昏暗的灯光
可以目空你单薄的身躯
你头顶的灿烂,依旧
茨维塔耶娃,我灵魂的姐妹
坚持你的苦难就是坚持你的高贵
请用一朵西伯利亚的雪花
和一个血缘的词
抵押我的前世
我要挽着你的手穿过帝国的黑暗
再一次控诉天空,控诉死亡
我写诗,替你活下去
风雪中的诗歌—怀念帕斯捷尔纳克
“不要触动这个天上的人”唯有西伯利亚的大风雪
—这首冻僵的诗
能修复你的心
前额刚撞进荣誉的门槛
哦获奖的小悲歌
满天风暴,晕眩
你的手指嗦嗦打抖
一根根弯曲的白发
伴随耳鸣,不能自拔
冷战的旗帜
无比惊奇,惭愧
一滴墨水就让整整一个夏天落泪
你曾经热爱的一切
都加深了老年的疼痛
叶落归根,村子外面的
小道上空气紧张
你的黑夜照亮了一个国家所有黑暗的夜晚
俄罗斯终于抛弃了你
你只能成为风雪中苦难的礼物
“让你离开俄罗斯还不如让你去死”
1221世界末日,亲
亲,今天与往常并没有两样早晨五点,汗珠从黎明滚落,叫醒
我在被窝里熬
而天气预报,这一天
是北京最冷的一天
胆怯,怕冷
患了白癜风、痨病、眼疾、癔症
脑残的各色人等
吓得不敢出门
亲,这样的大早,第一件事
我推开阳台的窗户
昨夜纷纷扬扬的大雪
像年末政府的换届
停了
街道上零星的行人,证明
12月21日已经苏醒
一股寒流从我领口潜入
凉飕飕地掐了一把双乳
穿过客厅
我拧开灶台蓝色的火焰
十分钟左右,警笛响起
水壶在厨房100度翻滚
亲,这就是你在我血液的温度
足够冲开一杯茉莉花茶
电脑的喉咙开始抖动
暴力敲着他熟悉的锤子
耳边警笛不断
有鸭绿江边的红色疾病
有太平洋彼岸的人肉炸弹
有非洲儿童饥饿的骨骸
有祖国花朵转基因的肥胖症
还有前后左右被磁铁吸引的人祸、血腥
亲,这才是平日的末日呀
我悲伤的胃开始溃疡,罪过穿孔
哦,喔,噢!人类
地球的淋巴癌症
害虫,败类
在12月21日清晨六点
一把绝望和两块德菲丝巧克力
被我一起吞下
“度过末日,我们都是婴儿”
瞧,末日的第一缕阳光
升起
一层淡淡的小欲望
向窗台移动
亲,就像你手指的触碰
迎接它,一朵空空的云
这时,摸到窗帘缝隙的光线
钻了进来
亲,就像你暖暖地钻进了我
史前飞碟石
两块远古的石头像宇宙的漩涡
从时光的肉上长出的疤痕
今天,被人类展览
一个内在秘密的无穷世界
患了孤独症
对辽阔的历史,守口如瓶
我忍不住,伸出指头
沿着麻黑的石头汶
一圈又一圈旋转
这隔着光年的亲密接触
灌满了人类的贪和孤单
我身体的白银
突然被掏空了
触摸到一个又一个
不可言说的空洞
这时,一滴海水
足以让我晃来晃去
一粒沙子
足以让我低陷,渺小
一横一竖
足以搅浑禁忌这老坛子
我一个人,对抗不了集体的小毒针
此刻,我闻到
专制打磨历史,这块巨石的焦糊味
一个朝代落进
真相的脸,肌肉坏死
越来越扭曲,干瘦
像打了过量的肉毒素
水故宫
七月遇见暴雨六十多年的癫狂
雷鸣粉碎一天闪电
从前门到钟鼓楼
从房山到石景山
洗刷了京城
然后声东击西
筒子河水一涨再涨
搂紧故宫斑驳陆离
水性杨花的腰身
故宫,一块红色的石头
在大水中漂浮
赤红的宫墙上
一道闪光
前朝的宫女太监
移动碎步
在四氧化三铁中浮现
挂在裙裾边的遗像
被另一道闪电复活
龙袍加身,紫禁城
风水轮流的24个帝王
趴在权力的水银深处
正忙着清洗真相的污渍
虚构岁月的伪风景
比如:幽禁南宫,落叶秋黄
比如:夺门之变,铅锁刀光
比如:梃击案、红丸案,案案腥红
比如:移宫风波,风波云涌
床榻上一个荒唐的懒腰
便人头落地
如七月的暴雨
一块块水的石头
在故宫
回光返照的寸砖片瓦上
倒流
水故宫,水故宫
叠着一个又一个
隐痛的漩涡
流水声声
粉饰山河
致富春山居图
江南的四月,爱熟透了。伸着懒腰的花瓣被春天追着,开了又开。迎面流淌的颜色将我拉入江南呓语般的湖光山水,
轻轻抬眼,一幅穿越孤独与死亡的风景挂在面前:
那些微风起飞,薄薄的蓝,欲望的白,奔向告别?或重逢?
鹅黄的皱纹,迎着晨曦的光亮,还有些湿润。而突破局限的嫣红,有谁知道
它的汹涌?它与漆黑的拥抱?只有熟透的爱能隐忍与超越……
一只蜻蜓的翅膀,一片酸枣树的叶子,一株湿地上的莎草,
一湖山水旁的旧坟,被辽阔的绿释放,熟透的爱……
如梦的沉香……
跟着湖水一起波动,咬着鱼尾往前游。不必担心这浓墨重彩开出的黑暗花朵,
无遮无拦……
你把疲惫、愤怒、焦虑、无奈……一切靠近负面的词打包寄给远方,
把洗干净的一颗心用黄酒温上,用姜丝和梅子解开,抱紧江南的四月,
再从肉眼进入墙上的内风景。你会尝到刚刚攀上枝头的喜悦,还有一丝苦甜。
而更高的水墨返回枝头,那些肌肤、香料、灯草、骨灰与旧瓷,穿过生死的密纹
需要一张江南乌镇的雕花木桌来摆放记忆。
正如传世的富春山居图,抖落一团团殉葬的火焰,
纸上残留的风景,如罪孽般温柔,用古典、歉意的美让后现代弯腰。
有一种声音让我的伤口
有一种声音,让我的伤口撕裂;有一种声音,让我的伤口永不愈合。
我一直站在这个伤口上,
表达我,表达弱小,表达狭隘、阴暗、悖谬、无依无靠、形单影只,
还有一点点小愤恨!
因为这个伤口,
我永远无法表达痊愈,永远无法表达成熟。
我用孤独来自慰,
我用痛苦来自慰,我只能用痛苦来自慰!
因为痛苦在那一个夜晚给了我光亮,
在那个十二月寒冷的夜晚,我躺在地板上,裹紧棉被,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
伤口在体内角落里喊叫。应该给我一个回答,
我的伤口疼痛无比,却无法抵达伤口的那个深渊。
我一直不知道疼痛是什么颜色?它真实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也是那个夜晚,痛苦把我的自信领走了。
也是那个夜晚之后,痛苦又领着黎明回来了。
假若你在凌晨冷寂的街道上看见一个过去的背影,那就是我。
我卖掉了我的第三条腿,四个轮子的汽车与创痛在空气中叫喊,使黑暗生锈。
我在伤痛里晕眩,愉悦。
伤口是可靠的,伤口给我警示和提示,伤口是一个永不背弃我的情人。
所以,我感谢痛苦,感谢伤口,感谢那一个声音!
我这样说,是不是一个女诗人的矫情?
这种矫情让我的伤口越来越痒,这个声音在我心头越来越痒!
假如说,诗人是一道伤口。
那么我说,女诗人就是黑夜的眼睛。
其实,伤口是一种习惯。伤口习惯我,我习惯了伤口。
地铁、拥挤、办公室、台湾梨山茶、会议、加班、宪政麻辣烫、民主刀削面、
房门钥匙、炒鸡心、南瓜汤、股市烧烤、充电器、电脑死机、斯诺登、人体炸弹、
空气湿度95%、气候的分裂症、睡不着的夜晚、没有能力的做爱、七月半烧纸……
我正在写一首诗,诗的名字叫:《请你欺骗我》……
一面诗歌的镜子,照亮我灵魂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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