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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识杨黎

时间:2023/11/9 作者: 红岩期刊杂志 热度: 15291
姚 诚

  中午站在足球场边的20分钟,翻了一遍手里杨黎的诗,给我的印象是他在将一切严肃的东西淡定化,从一开始他就决绝地拒绝普通的人生,或者他的多次的爱,他的欲望,更加简单干净。

  我喜欢杨黎,因为他不是君子,也不是伪君子,他是真实的人。于坚说他是“最没有诗人气质的诗人”,看到杨黎的照片,我只想说,上辈子,他肯定是卖猪肉的。杨黎。

  寻找杨黎。杨黎的意义体现在80年代,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新诗史》,程光炜的《中国当代诗歌史》,其中关于80年代诗歌的章节,都提到了杨黎。“杨黎诗歌创作的意义就是通过对传统诗歌语言习惯的颠覆,借鉴罗伯·格里耶小说的‘物化描述性写作’,改变现实与语言之间的确定意义关系,从而创造了一种‘语感先于语义,语感高于语义’的新型的诗歌形式。”程光炜指出了语感在杨黎诗歌中的决定作用,或者他是有意地想保留语义,语义的作用虽然弱化了,可还存在,而这并没有达到杨黎的真正意图,消除语义。杨黎是非非主义最实干的诗人,他不像其他人醉心于理论的舌战,他用他最具力量的创作,《冷风景》《高处》《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张纸牌》等,实实在在地打出一发发威力十足的炮弹,轰隆隆地震颤着当时的中国大地。

  我们问《冷风景》要表达什么?《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张纸牌》表达了什么?什么都没表达。那我们读的是什么?我们读的是诗。诗是什么?杨黎说,诗啊,言之无物。诗是语言,诗就是语言,能指的集合,没有所指,没有意义。诗是废话。什么是废话,说了一大堆,什么也没讲。这就是诗。这才是诗。

  我还想再提一下《窗帘》,一首诗用了不到三十个字,写了两百多行。“平淡,简单,反复,构成了这首诗,同时构成了一首诗的言之无物和索然无味。”我们阅读到的是,“窗帘/它挂在窗上”不断地重复,不断地重复。记住杨黎,只用记住“窗帘/它挂在窗上”。到这里,我们寻找到了过去的杨黎,当代诗歌史中具有历史意义的杨黎。

  然而杨黎不是历史,我手头拿着的是杨黎如今的诗歌。从80年代过来,已经整整30年,杨黎也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杨黎真正地爱诗,因此他一直在写诗,他从不喜欢加入到幕前的诗歌论战,他不在意诗歌到底是知识分子写作,还是民间写作,他默默地坚持着自己的诗歌理想。

  阅读今天的杨黎,才是我最终的目的。杨黎出山已经三十多年,那么三十多年来,杨黎的诗歌有没有变化?

  像《冷风景》那样,“‘物’被不动声色地陈列;意义、情感被放弃,至少是减到最低程度”的诗,我想把它称作“情境还原”。所谓情境还原,是指如摄像机一般记录正在发生的事,展示并且只展示事件发生的全过程。诗人的冷眼就是摄像机。杨黎一直是情境还原的诗人。

  《忆成都》也许最不像诗,没有断句,没有分行,充斥着标点符号。从开头“成都。南边。夏天。中午。才12点37分。”到“成都。南边。夏天。中午。才12点43分。”,6分钟,半梦半醒的“我”安静地旁观旁听着茶园的一切,当这一切变成了记录在纸上的语言的时候,就构成了诗,这是如实地记录,冷冷地记录。《窗台》中随着文字的流动,我们看到了光线的变化,诗人如实的描写,没有任何修饰。《语气》记录了那天和小杨打电话的一件偶然的事件。《突然发现,我的女朋友都不是成都人》记录的是14年中,朋友陆续地聚到成都,又陆续地离开成都的事实。

  再看《新中秋抒怀:月亮》,具有文化历史深意的月亮,特别是中秋节的月亮,在这里,只是成为时间中一个平常的存在物,平常到可以而且实在是一直被忽略的存在物。中秋抒怀,诗人却没有丝毫的情感流露。《新中秋抒怀:思念》,“思念”是中秋的主题,是特殊时间点上有特殊文化内涵的词,诗中具体化为一个细节,一个事件,仍然没有抒情,只有陈述,似乎是针对主题的陈述,但是如果重新考察针对主题究竟说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一觉醒来,以为是上辈子的事/其实仅仅过了几天:阿门那个佛”,“阿门”和“佛”的并置,两个相同的能指的重复,只是同时呼唤基督和释迦的事实。

  我们还要注意,杨黎客观记录的眼睛,记录的始终是自己眼前真实的图景,有可能是幻景,但它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又失恋了,让我准备一些诗歌……》,看到的墙壁上挂满的腊肉,突然感觉像是一条条奔跑的羊,是真的看上去像羊,而不是比喻,诗人记录的永远是看到的,甚至是看到的印象。《不要在忧伤的时候写诗……》,白云和脑袋之间不是比喻,而是诗人真正的所见,真正的感觉,杨黎在最大限度地记录真实。

  杨黎的诗歌中到处是女人,基本上都是女人,包括“我妈”,“我外婆”,女人促成了杨黎的绝大部分诗歌,女人是杨黎写作诗歌的手段和契机。也许世界中物与物的关系,最直接最纯粹最简单的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关系,杨黎是一个男诗人,因此,他看世界,就是在看女人。男人与女人的关系,是爱情,是性,是一种复杂的说不清的情感。

  《无与伦比》,“我按着她的美/找了好多女朋友/有的乳房像她/但双腿没有她修长/有的双腿修长了/屁股没有她翘”,“乳房”“双腿”“屁股”,都只是能指,当然与性相关,在杨黎眼中,性是生殖力,是生成诗歌的手段,作为诗歌的创造者,性是他组合不同能指的粘合剂,不同能指之间的关系,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最直接的就是性的关系。杨黎从不讳言男人在性面前的感觉。《长得丑,睡不着》“健康的意思是说它有力,有弹性,青春性感。我喜欢性感。”《中秋前夜,多想了》,幻想着与具有相同外表不同性格的姐妹做爱,这是男人的欲望,男人的贪婪,男人的真实。

  从上面我们也已经能够看出,在坚持情境还原的写作时,杨黎在看似平静的陈述中隐藏着积蓄着强烈的情感,情感的岩浆在安静的地壳下激烈地冲撞。这就是杨黎的变化,或者说,从杨黎一开始时的最朴素意义上的去情感化处理,是以无写无,到现在杨黎是将自身半个多世纪的人生经历,自身复杂强烈的情感消解在平静的陈述下,是以消解有来写无。现在的杨黎,多了一种重量,是一种找不到的但是极其强烈的情感。也正是这样,杨黎的血肉更丰满。

  《我待在宾馆不想出去,我想待一辈子》,“张某给我打电话,约我去瑞升喝茶,我说我已经约了李某/甚至王美女约我吃快乐老家,我也说我要去陪我妈吃饭/整整一天,我买了许多面包和方便面,我把自己关在宾馆”。这里有一种情感,但是说不出,感觉很强烈,却找不到。《喝酒不会使生活有意义,而是使忧伤没有意义》、《一个人度日如年》是直接的情感展示,《早晨》是细腻的心理刻画,展现的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现在的杨黎越来越喜欢回忆。《大雨迟迟没有降临,但天已阴得必须开灯》回忆了故地,故人,故事。有时也在回忆中突然打断,加入当下的评论。《记忆》对当时事件的情境还原之外,是“我实在太小,什么都不懂”“我发誓,那一年她至少14了,什么都有”“我是一个瓜麻批”等诗人现在的评论,历史与当下的交叉,情境还原和自我介入的结合浑然一体。而且,现在的杨黎越来越淡定。《无与伦比·三十年前》三十年的等待和坚持也许不容易,但放弃就在一刹那间,那么坚决,那么自然,没有不舍,没有为什么。《为百合写一首》,“她和她的美丽很舒服/无论白色的还是粉红的/她和我的记忆也舒服/从前,我风华正茂/我的舒服和她的舒服/弥漫了整个花园/而现在我老了,额”有岁月,有历史,有回忆,有自己,但是具体是怎样的东西,一下子又不重要了,又回到了现实:“昨夜买的5朵百合花/已经安静地开了”。

  上面的引用已经显示出,杨黎喜欢用重复,喜欢重复的效果,只要是清晰的,为什么一定要苦心孤诣地去寻找不同的词来表示相同的意思?为什么要修辞?修辞只是把原本简单的东西复杂化,也就失去了本来的面目。重复的目的,就是让世界恢复本来的面目。

  《月亮》占了我手头杨黎诗集的半壁江山。好一首《月亮》,一直在讲月亮,一直不停地重复在讲月亮。“我最近/突然/想写月亮”诗人不仅仅是重复地在使用“月亮”这个词,而且重复变成了诗歌展开的一种方式,《月亮》里全是女人,“我妈用它/骗过我/我外婆用它/也骗过我/我外婆的外婆/用它骗过我外婆”这是一个重复的重叠,外婆是妈的妈,外婆的外婆是妈的妈的妈的妈,1到2到4的重叠,接着是金牛座的女朋友,处女座的女朋友,摩羯座的女朋友,算命的女朋友的推进,诗人超越了空间和时间的界限,田纳西州,密西西比河,南宋,成都新二村,古人,哥德巴赫猜想,李白,家,关于月亮展开的联想漫无边际,但始终是围绕月亮,“月亮1/月亮2/月亮3/月亮4/月亮5/月亮6/月亮/7,一个/好数字”诗人还可以不停写,“反正你是/月亮/我是写/月亮的/诗人”,读完全诗,我们的感觉也就只有两个字“月亮”。好简单。好废话。

  最后,谈谈杨黎写诗的一些细节:杨黎喜欢从梦入诗,梦像女人和性一样,是他诗歌写作的契机。梦是无序无厘头的,梦产生了诗,诗是从梦中流到纸上的语言。《7月的一天,我不愿从梦里醒来》《新中秋抒怀:思念》《害怕》《中秋前夜,多想了》都是梦的入诗,《忆成都》是在“假寐”中,《成都旁边有个三星堆,牛逼吹得很大》是“喝多了”之后,睡眼醉眼,都是梦的状态。

  杨黎天才的语感,让他的每一首诗都漂亮而干净。《7月的一天,我不愿从梦里醒来》“一个一个女友/去了又重新回来”“还有我最爱的/某某、某和某某某”,这个“某某、某和某某某”的能指太精彩了,语言生产出了模糊却清晰的多人形象,面对爱情,一个男人,真诚地爱过很多个女性,每一次都是真爱,每一次都是最爱。杨黎善于用一个简单的拟声词,来达到一种动态的美感。《7月的一天,我不愿从梦里醒来》,“又一次真正的悲哀/哗啦啦不知哪里来”中的“哗啦啦”;《愚人节的故事》“不是往高处飞/也不是往低处飞/在人类的眼里/那是一闪,那是哗”中的“哗”;《月亮》,“吃的是花/喝的是露/开的是/水晶玻璃球/呼就到了”中的“呼”,都神乎其技地达到了一种完美的效果。

  现在的杨黎,平静的诗歌叙述下面也许涌动着他深沉真挚的情感,但那是什么,我们无法知道,或者根本不需要知道。诗只是一个语言的世界,简单,真实。我喜欢杨黎,因为他的真实和真诚。

  记住杨黎,那个写月亮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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