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余怒诗集

时间:2023/11/9 作者: 红岩期刊杂志 热度: 15112
余怒

诗学(2)

从街上回到房间的那会儿是我最受不了的时刻。

  手按在腿上,运动感仍止不住。

  想到9.0级地震的余震,心一紧。

  暂且吃一块西瓜(主要考虑到西瓜汁)。

  快乐虽然庸俗,但西瓜汁很甜。

  刚才,我站在一幢居民楼下,等着一个

  花盆砸下来。等了好长时间,居然没事。

  我将行李箱翻了好几遍,将值钱的东西与

  不值钱的东西分成两大类,若说这样的分类

  有什么依据或有什么动机,

  其实也没有。

  树上的麻雀

  叽叽喳喳,没把我的忧伤当回事。

  用口袋里的一次性打火机,将麻雀点着。

  它飞的时候你顺便想一想:美国女兵当着

  伊拉克战俘的面手淫,她的泛阿拉伯情怀。

诗学(3)

有必要建立一个数学模型或

  类似病历式的东西,

  我说的是如何活着。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被称为诗人。

  老不正经,嗨。

  如果在光滑的海面上,

  两个人跳起来,头碰到一起。

  那么毫无疑问,那是我。两个人都是我。

  ——关键是事后,我还记得头的位置。(作为比例小于1/15,000,000的黏脂质症患者,我是明智的。)

  这种疾病无伤大雅,我们可以分享。

  在A地生活,却拥有身处B地的幻觉,

  像玩手机自拍,傻傻的,

  然后通过一条下流的地下光纤

  将私密信号传输到世界各地。

诗学(5)

每天在磅秤上称一称,扣除衣服

  和尚未消化的食物,还剩多少?

  (这说明我对自己不自信。)

  CPI控制了我们。抽搐吧。

  拍拍屁股,左右看看。不能将宝全部押在经济学家身上。

  昨天我长出了不少胡子,今天将胡子刮干净,

  冲着这张干净的脸,也要去彩票点赌一把。

  黄金1912美元/盎司,白银31.25美元/盎司,

  钢材5131元/吨,猪肉(五花肉)36元/公斤。

  除非将我的诗

  拿到纳斯达克去上市。

  新婚小夫妻,

  祝你们身体快乐。

  身体之外,别指望父母和一根杂交玉米。

诗学(6)

孤独,抑郁,

  绝望,垮掉,

  我乐于使用这些词语,并常常拿来炫耀示人。

  有时我感到自己挺做作,像刚刚毕业于表演系,

  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肥皂剧演员。

  马路上,我穿牛仔裤,故意突出双腿。

  在镜子里练走路,辅以唉声叹气。

  讨女人欢喜有各种技巧,没有宝马、豪华游艇,就用诗。

  但写来写去,还不是

  某物象征某物?拉倒吧。

  大街上,汽车来来往往,灯柱

  照亮了倾斜的雨丝。我骑一辆轮子瘪了的

  女式自行车,希望通过狠踩脚踏为自己打气。

  不用说,我的忧伤带有模仿性。

  《雨巷》?抒个鸟情啊你。

诗学(7)

有一张嘴巴帮助我们,

  可我们总觉得它讨厌。

  说服一个人,很复杂的事,

  不如直接用手枪将他干掉算了。

  有很多语言疯子,我都想将他们干掉。

  不读诗的蠢货,我想将你干掉。

  我养的猫、兔子和蜜蜂,前天

  接二连三死光了。为了它们,我制造出猫上帝、兔子耶稣和蜜蜂幽灵战士。

  可怜的小东西,它们都是有形的,

  却活得不明不白。我常常跟它们

  玩耍、说话,“为了理清各自的欲望”。

诗学(8)

做一个读书人,怀疑

  你所看到的每一样东西。

  (摸一摸才踏实,你里面该不是硅胶的吧?)

  做一个家庭主妇,就随便些。

  穿睡衣,遮住主要部位就得了。

  我的意思是说:界定一个事物是徒劳的,也是

  不必要的——猫抓蝴蝶;是幼稚的,也是

  无趣的,而且还是出力不讨好的,装蒜的,更不是

  艺术的、立体的、清算性质的、活力四射的。何况人

  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头吞吐的河马。一只

  飞过来的靴子。又一只飞过来的靴子。第三只,也悄悄

  举起来了。一颗正在发芽的土豆。玩弄数据

  的统计学。你不要自以为是,还有第四只呢。小孩子的

  期待心理,玩具商的娈童心理,双方博弈的市场效应。

  嗬,没那么多讲究。管它呢,继续往墙上涂番茄酱,

  打字,上网聊天,互相吸收热量。我是明白人

  又是叫花子,身体指标不合格(经不起折腾),血红蛋白

  只有渺渺的54(可能系α链或β链断裂所致)。我需要

  心理医生,但她必须是我的读者,归根结底,还必须

  是“她”才行。最近,我在考虑哪里可以买到炸药。

诗学(9)

我不想去任何地方,这说明:我老了,另外我觉得

  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那么,肉体的意义在哪?

  肉体是交通工具,得起到交通工具的作用。

  真要是这样,我不妨飞起来。

  因为我常年心情不好又没人在乎,所以我会飞得又高又远。

  如果我是瞌睡虫,我会绕着一根圆柱飞;

  如果刚刚吃完饭,我会往空气稀薄的地方飞;

  如果我是一个保守主义者,我会保持一种姿势、一种路径飞;

  当然,如果四下没人,我会仰儿八叉地飞,身体折成

  一定角度地飞,像练瑜伽一样直至某种极限地飞,边喊边飞。

  当我与飞机相撞,你最好误以为我是鸟。

  我是鸟我不是老头,我只有这点儿要求。

诗学(10)

沉默时,我被看作是

  一个超现实主义者。

  我想骂娘,因为我不是。

  谈到死,就严重了,我

  不愿插话。两个女人,

  为什么要谈这么个话题?

  我与你们不相干,活得

  好好的。也许在服了一粒

  蓝色药丸之后,我会爱上

  你们中的一个,但肯定不是

  悲观的那一个。

  设个圈套让她钻?

  她算得上是一件礼物吗?

  是。

  请问:何为肉体?

  一个小姑娘,开着一列

  火车,飞快掠过,车窗里

  探出一个脑袋(脸小巧),

  她是吗?

  有时,我瞧不起我的大脑。

  一点不敏感。没有人性。

  不知道选择。像一只

  感冒的,免疫系统出了

  问题的狗。当两个女人

  围着一张桌子,它在桌子底下趴着。

诗学(12)

年轻人玩穿越。钢琴师

  自由地在诸空间之间

  挪来移去。

  雨过天晴,视野

  开阔了许多。你试一试

  顺着山坡往上喊。

  好多人想安静,可就是安静不了,

  架起二郎腿,

  夹紧肌肉。

  夜里睡不着,将一只铁钩子,

  挂在蚊帐里,盯着它,催眠。

  好大眼睛。

  所以我说嘛:写诗之前,要做做

  扩胸运动,养成吃饱了出门

  看星星的习惯。

诗学(14)

我将闹钟设置到7:31,你傻乎乎地问:为何是31分而不是30分?对此我只能回答:你很傻。到了7:31,它没有动静。32、33、34、35、36、37、38,仍然没有。鱼缸里的金鱼也不动,说明金鱼也很傻。它的外面是鱼缸。39、40、41、42。我们站在床上一起跺脚,床纹丝不动,一点不像是刚刚做过爱的床。43、44。过于漫长了,过于漫长了。需要一架

  B-2轰炸机,来这儿轰炸一番。一天就要结束,但接着是

  另一天。45。我只好将闹钟设置到23:27,抱着你继续等待。

诗学(15)

音乐厅里,声响显得

  不够多,因为你

  恋爱了。

  一旦声响多起来,人们就会烦躁不安,往外跑,将这儿

  说成是“该死的地方”。但你的臀部好大,跑起来不方便,

  摇摇摆摆,也不好看。

  如果你是蝙蝠,形体就不同了,声响就会

  转化为超声波。一百个人的录音合成,像是

  一个人。穿梭自如李玉刚。

  可以装死,但不要

  男扮女装蒙蔽对方。

  太阳落山后就是夜晚,这没得说,

  同性恋是灵魂之恋,这也不必说。

诗学(16)

你磕破了鸡蛋,将蛋黄

  放在面粉里,揉。

  我很难受。不是单纯因为

  鸡蛋。

  “不就是一颗

  鸡蛋吗?你为何利用它

  来攻击我?自以为

  找到了我的弱点。”

  “真受不了,天天表现出一副

  空虚的样子。”

  “你认为鸡蛋里的世界

  与这所房子里相似吗?”

  我40多岁了,

  我得用空虚混饭吃,

  跟潦倒的人谈空虚。

  人人都有自己的爱好、

  工作和某方面的心病,

  白痴都知道这些事无关紧要而你挺在乎。

  你是温柔的,

  你不是异教徒,

  关于鸡蛋的道德今天就谈到这。

  不过,我这么老,

  肝又不好,

  亲爱的鸡蛋,

  我能接受悲伤,

  但不能接受破碎。

诗学(17)

工作紧张,肝不好,戒了酒。

  晚上,妻子说:你实在

  忍不住,就写短诗吧。

  于是这首诗短得就像掐断了

  脑袋的蚱蜢,往前跳跃,

  用这颗歪脑袋掌握平衡。

  傻瓜都知道,

  我不是在描写蚱蜢,

  我在蒙着脑袋睡觉。

诗学(21)

一首诗要

  直截了当,像裸体。

  女人年轻,不需要

  口红、香奈儿。

  当然,一首诗不能

  脱离具体的语境,像她

  下了火车又乘大巴,坐上三轮,辗转

  梦游到你的跟前。

  这时你就假设

  你是医生吧,

  接触乳房,纯粹是

  因为工作。这是“意义说”。

  也可以假设床前

  明月光照着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

  你们摸黑做爱,不停地对

  对方说:您好,请,对不起,谢谢。

  这是“意境说”。这些

  可以抛之脑后。

  但要控制节奏,否则就成了

  金发碧眼的家伙打太极。

  要分清谁跟谁,不是孩子

  跟孩子(单纯过家家?要警惕

  性早熟),隔壁的

  张大爷跟张大妈。

  从继承传统的

  角度而言,这还是一首

  抒情诗,不是男欢

  女爱的诗。诗总归是言志的吧,对不对?

诗学(25)

今天是2012年11月15日,

  我感到,我需要你们(这说明

  事情反了过来,我正在被你们塑造)。

  我将牙膏

  直接抹在牙齿上(这样,泡沫

  也许会多一些)。妻子在一旁说,与其这样,

  不如将牙膏吃掉算了。

  我没搭理她,不想让她

  干涉我刷牙的方式。

  我咬着牙刷,

  担心着牙膏会不会

  掉落到嘴唇上。

  对面11楼,有人趴在

  落地窗上,向空中投射他的全身。

  由此我想:我们

  不是慢慢流逝的,而是

  被一下子弹射出去的。

诗学(27)

我想用诗,记录下一切。

  这是美好的想法,但也

  反映了我的脆弱。

  人人都认为诗歌是好东西,

  对不起,我和我的某些器官也这样认为。

  那是一些天真的小器官,

  比如:做做样子的乳头。

诗学(29)

面对许多按钮,不知道

  按下哪一个。随便按一个,

  不行,你会飞出去,像火箭。

  这里是中国,北纬30°,会让你

  莫名其妙消失的纬度。你必须

  时刻提醒自己保持纯粹性——男女的

  差异性(可以画一个简单的

  示意图:AB交集,A∩B,

  重叠之外的那一部分)。在这个国家,

  单纯的性爱是被允许的:粉红按钮;还有,

  变成外星人:蓝按钮;还有,做梦:紫黑按钮。

  但是,有必要提前告知的是:做爱时,姿势

  很重要;外星球也是圆的;梦遗与当事人无关。

  更重要的:你只是普通工人,不是操作台上的上帝。

诗学(34)

起床后,我边走边抡胳膊。这是

  我从电视上学来的锻炼方法。

  走两步,抡一圈。手臂伸直,不能

  弯曲,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标准的圆。

  我心里想:一定要抡圆些,抡圆些,

  它也许预示着一天的好运。将不着痕迹的圆

  与一个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这有点傻。难道

  一个椭圆就不能给人以希望?一个四边形

  或六边形、十二边形就会毁了这日子?

  假如一个穿着短裙的陌生女孩边走边抡胳膊,

  假如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边走边抡胳膊,

  假如一个失魂落魄的酒鬼拎着酒瓶唱着歌

  边走边抡胳膊,我可能会

  跟在他们的后面,将胳膊悄悄伸到

  他们的胳膊中间——那个圆中间。

  为了明天,我将一对胳膊一起抡起来,

  倘若还不够,我就将四肢一起抡起来。

  你可以将以上情形理解为:

  一个傻瓜,正在与自己较劲;或一个

  蒙着双眼的臭小子,正在享受盲人按摩。

诗学(36)

怀念一辆自行车,

  一个胖子骑着,

  在下坡路上,

  阳光中,

  大笑,

  噗地爆胎。

  我忘记了我是谁。

  大家都是胖子,怀着

  胖子特有的心思。

  我甚至认为

  只有胖子才有资格

  骑自行车。

  最快乐的是我经常

  忘记我身上的污点,

  飞驰。

  最沮丧的是我只能

  代表我自己

  骑自行车。

  到哪儿去,

  去干什么,

  今天见谁,

  爆胎后是否

  继续骑,继续大笑,

  嗑药,倒着骑,左右扭动,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

诗学(37)

节能灯越来越亮,床和枕头很软。

  卧室里,有一只流浪狗,被我

  收留,有时,它会反咬我一口。

  下雨时,我适应那种湿漉漉;天气

  晴朗,我适应那种干燥。口干舌燥。

  我读皮埃尔(正是他损害了我)。皮埃尔。以前是

  库雷西。所有的书。文字。诗。我还专门挑出

  让我失魂落魄的段落来读,有点儿洋洋得意。

  我写过500首诗,四处寻找读者。

  你读过《守夜人》吗?读过《剧情》吗?

  《刺猬论》吗?《个人史》吗?《漫谈》吗?

  《主与客》吗?《痒而已》吗?

  亲爱的流浪狗,我是爸爸。

  我在拼命回想一个句子。墙上

  有我去年画的画,里面有你。

  今天晚上,任何东西都会击垮我,灯一闪。

诗学(38)

正确的诗

  属于你。我遗憾,在很多事情上我不能

  做得更好。我不是佛教徒,

  不是基督徒,

  不是白衣天使,不是007。

  正确的诗属于每一个

  健康的人(或者,他自以为如此),每一个热爱

  法律的囚犯,他想

  通过诗来逃避惩罚。因为诗的模糊,

  无法定义:

  一只猫所做的大象的梦。

  找到更多的

  理由,将更多的

  孕妇投进监狱,提前取出婴儿,制造更多的诗——被它凌辱,她索性以它嘲弄自己。

  除此之外,

  还因为其他的,被玩弄的

  法律、法规、条例。夜深人静,我不得不在

  诗中加入

  坏蛋们喜欢的东西,保证我

  不在小路上或

  床上受到攻击。

  我可以忽视这些攻击,

  去喝酒或

  吞下一粒伟哥,找到

  正确的醒酒和勃起方式。

  诗,不能帮我找到

  正确的方式。

诗学(39)

有关

  黑洞的话题

  浪费了时间。两个世界,谁与谁?我想

  让他闭嘴。但我没有。相反,

  我让他张嘴。一嘴的

  坏牙。这是真实的他。

  当她吻我

  的时候,我闻到

  自己

  的臭气。我趴到

  窗前,张开

  嘴,让

  清风漱漱口。他说。

  宇宙黑洞,

  作为象征它在那里。但它不能

  回答你的

  问题。心中的疑问,众多的星星,它们闪烁。

  现在是上床时间,可没有女人

  爬上你的床。

  我是你的

  医生,来自

  另一个世界。

  我的唏嘘一文不值,正如你头上

  的星星。愿你真的

  成为黑洞。

诗学(44)

望着书桌上的水晶球我的脸映在里面这时我想

  ——我凝聚于此。在它里面,一切

  将得到治愈。尽管这有点想当然和形而上。我穿上

  衣服,将水晶球揣进口袋,坐上电梯急速下滑。

  路边,昨晚的雪。我看见两个孩子在争夺一根

  塑料吸管,吸管被扭成麻花,旁边一个孩子一边

  叫喊一边啃玉米,而玉米粒金黄。雪被

  踩踏,溅到三个人的鞋上。我看了一会儿便

  走了。我来到一座桥上,我看见一个年轻

  女人望着江水,她戴着一顶红色帽子。她长得像我认识的

  一个女人。那是谁?谁呢?我一时想不起来。她望着江水,

  而江水湍急。江面上没有一艘船。我看了一会儿便

  走了。她没有看见我。我来到公交车站,从车上飘下来

  一些陌生面孔。扑面而来。我想起庞德的诗。而司机在

  不停地摁喇叭,我被惊醒时发现我在招手。做梦似的,缓缓招手。

  我摸摸口袋,水晶球还在。我还暂时拥有它。这一切令人释怀。

诗学(45)

电脑中了病毒,慢得要死。

  断断续续别扭地看完

  戈达尔的电影然后

  爬上床。想起有一天,

  在图书馆看《时间简史》,一个穿孕妇装

  的中年妇女,直视着我,捂住嘴,像是

  不想让叫声发出来(妈的,像个小女孩),惹得我

  疑惑地低头看看自己。又想起静音状态下的

  播音员的某些手势。又想起

  一场暴雨,一部沃尔沃泡在水中,发动不了;不知从

  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一群流浪汉,合力,推。又想起

  一间刚洗完澡的浴室,热气。又想起一句话:

  “诗,带给我们可口可乐的泡沫。”

  又想起安乐死以及安眠药的种类:安定、巴比妥、

  扎来普隆、阿司匹林(后半夜有效)。又想起东非大裂谷,一头角马和一头鳄鱼。

  入眠之前,真的有人

  不在乎身体的感觉吗?

  这些天,人们在议论,余怒是个怀疑主义者为什么

  还持有尚德公司的股票?

  正如你所言,

  程序有些乱。

  没有绝对的安静。

诗学(46)

站着,想到工作和诗。

  坐着,想到地心引力。

  不如去散步。

  经过一家

  名为“孤独的翼龙”的

  咖啡店,透过玻璃,看见

  一对男女,头抵着头说话。一个灰眼睛的

  年轻服务生,站在远处的吧台里,望着他们。

  他的食指和中指

  在吧台上做飞奔状。我一直觉得

  灰眼睛可爱。可现在

  我突然不再喜欢这种灰眼睛。

  我该有所表示。

  我想大叫。

  但隔着钢化玻璃,我感到自己无能为力。我已经

  不是六岁或十四岁的孩子。我害怕

  混乱,害怕此刻突然消失。

  看到路边有一台变压器,我爬上去,不行就接收

  来自通古拉瓦火山和天堂的电磁波吧。

  可是对于那对男女,

  我还是想听听

  他们在谈论什么。

诗学(51)

儿子喜欢梦幻西游。女儿喜欢巧克力棒。妻子

  喜欢往单眼皮上贴眼皮贴,她想变成双眼皮。母亲

  喜欢摇头,她颈椎不好。父亲喜欢四处走走,与认识的

  人聊天。弟弟弟媳喜欢坐在树下

  谈佛,他们知道很多树的名称呢。

  我被吸附在地球上。

诗学(53)

在我时常出入的

  卡拉OK厅旁边,

  有一家活塞环厂。

  我爱过里面的一名女工。

  她小巧,话多,喜欢

  蹦蹦跳跳,身上散发出

  润滑油的气味,有一点儿愚蠢。

  每当拿着麦克风,忘记

  歌词,我都归咎于她。

  (活塞承受蒸汽压力在气缸内作往复运动,

  通过连杆将这种运动转化为曲轴的旋转运动。)

  巧的是,发音系统也如此。所以

  我总是唱到一半

  就停下来,发呆。

  二十年了,

  我需要一个在复印机里

  被复制出来的三维空间。

  我需要一只清晰度为FM3821的内窥镜。

  因为,简单地说,爱也要符合机械原理。

诗学(54)

不可能有一种

  从嘴巴到屁眼

  让你舒服的艺术。

  我写诗,纯粹像

  响尾蛇,响尾是本能。

  我买许多瓶瓶罐罐,堆满书房,听

  阿黛尔时我挨个敲响它们,让一种

  破罐子气氛笼罩我和她。

  我为你们写作,我傻呀?所以说,她

  也不可能从伦敦飞到安庆,为我唱歌。

  多斑响尾蛇在沙丘上

  与东南亚长鼻树蛇嬉戏,

  沙尘,纷扬;响尾,美妙。

  隔壁,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有的

  男扮女,有的女扮男,笑着,

  打闹着,似在准备某一出戏。

  我宁愿没有阿黛尔。

  我坐在阳台上的

  一丛绿色植物里,

  灰头灰脸,深受其影响。

  一口气跑下341级楼梯。

诗学(55)

我一说话,你就摇头。我是来自

  婆罗海蝎星的怪物吗?现在请你

  拿起我的诗集,随便读,

  顺着读,倒着读,一句两句,

  只要你开心,这些全是诗。

  反之全不是。

  我常常自诩为空气,在这里,

  在那里。仅仅为了弥漫。

  我这么说不表示我真的就是

  生态学意义上的上帝,或无所

  不在的软件里的木马病毒。

  我只是某一个余怒的影子,正以

  500光年/秒的速度返回这个星球。

  读我的诗,哪天你发现

  手上某个指头被冻掉了,

  而你并不怎么感到疼痛。

诗学(56)

偏着头咬苹果,

  想着牙齿的用途。

  (它们快要

  被虫蛀光了),我也成了一个

  沉默的老头。

  我想着我的关节炎,怜悯自己;

  我关心户外的天气,雨的大小;还有,

  能常常胡言乱语,真不错。现在我

  决定不吃不喝三日。

  三日后我们振风塔里见。

  塔下是长江。塔上

  有风铃,够我们听一阵子。

  (自然也蒙人?)

  早上我刚刚理完发我感到耳朵根子痒痒而

  听觉的世界像藏着水果酵母而我昏昏然如

  雨中树獭,

  它的胃。

诗学(57)

我不懂梵文,这是

  一个遗憾。同时我又不懂

  爪哇语。安哥拉人操

  什么语言?巴布亚的鼻化音。

  各种声音各有其主人,也各有

  其意义。适当喝一点酒,同酒吧女

  开一点小玩笑,湿手在她的裙子上

  揩揩,对她说约鲁巴语或塞尔特语,进而

  用瑞菲安语耳语。只要不是

  满嘴C语言,那么都是“祝你快乐祝你快乐”。

  给我快乐,涅槃。全身206块骨头

  都转动起来,形似音义结合体。

  有可能,我会活到

  让自己厌烦的年龄,80岁,可怕。

  而我又不愿像来自佛得角的小哑巴

  听着你和那些黑丫头在甲板上

  嘟囔什么:嗯嗯、啊啊、哟哟。

诗学(58)

躺在床上

  思考问题。飞虫绕着吸顶灯,弄得四周晃眼。

  想不到这小家伙,也这么喜欢光线。

  小时候,我的理想

  是做一名宇航员(不是小小飞虫)。其实,

  飞来飞去也没啥意思。有人认为,

  倒时差好玩,他们喜欢不时让身体错乱那么一下。平常他们

  按时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得不到发泄。平静,也容易,将一个小纸团或

  一粒纽扣放在眉心,闭眼;或者用两根

  绳子将床吊起来,适度摇晃,并努力做到

  不让它将你摇晃出来。

诗学(59)

在免费公园里,

  望着水面发呆,

  想着最近的烦心事。

  公园收门票那会,我很少来此。

  心无着落,像水生植物。

  自由,何时为我所有?

  但自由的具体形态我

  又不是十分清楚。

  糊涂啊,

  整个的我和

  四分五裂的我。

  大鼻孔青蛙,仰身在湖面上。

  (头脑中,一幅青蛙戏水图。)

  湖面很大,足以

  吸收人声、鸟声。

  我意识到这又是一个

  布尔乔亚的傍晚,对无所

  事事的容忍没有限度。

  多想想遥远的事吧,

  十年后、二十年后。

  赶走这只厄瓜多尔青蛙。

诗学(60)

天阴下来我跑起来,我以为要下雨了但直到我

  跑到春光苑那儿仍不见一滴雨。想了想我就近

  走进了图书馆,找了一本斯蒂芬·金的书,接着

  又换成了石黑一雄。你恐怕难以想象我

  读书时的模样(你可以想象我张开的鼻孔,在

  你的身上乱嗅)。现在雨开始下了。奇怪,我

  竟想着怎样在一首诗中去描写雨。我明明知道

  时间是宝贵的,却有意浪费掉这个上午。我

  今年48岁,还有许多时间,是吗?玩牌时我

  倒愿意想想这个问题。现在雨大起来,它是一个

  绝好理由。老婆,我不能提着湿淋淋的

  鞋子回家。我的想法是,写一首长诗,很长很长,

  很长很长,帮我对付这日子。阴柔并且

  野蛮。今天是2013年4月19日。

诗学(61)

一只蝴蝶停在35KV高压线上。

  我听着体内血液从头部流向脚,然后流回头部。

  望着电厂的冷凝塔,我想着什么时候去洗一洗肺。

  这时,只有用“游魂”二字才能形容我。

  这么热的天气,只有达到蝴蝶的境界才行。

  做一个谦谦君子怎么样?从蝴蝶到“我”,

  同义反复而已,但还是接受吧,做和尚。

  我讨厌将一件事弄得

  太像那么回事。比如诗。写诗就是抓蝴蝶。

诗学(62)

在步行街站着看大街,准备晚上的

  一篇演说辞。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

  现在是看医生时间,北京时间15:21,我刚刚

  死过一次,不想被你们抓住。(小护士,你

  了解空虚吗?)好在我

  时刻处于变化中。我抓住一个

  在人流中穿梭的孩子,“你听我说话。”我又抓住一个

  戴眼镜的高个小伙子,“你听我说话。”我又抓住一个

  金发碧眼的看起来乳房蛮大的女老外,“你听我说话。”

  接着我抓住路边的铁栏杆,哇哇吐起来。

  (这时,如果有一只火烈鸟蹦跳着去唤醒她就好了。)

  (这时,作为诗人的我不能穿着宽松的短裤去见她。)

  ——我还要继续演说。朋友们,请管好你们的狗。喂

  它们骨头或哄它们睡觉。它们可不是我。哭丧着脸

  对脸没好处。你满脸的痘痘。你不是她。笑嘻嘻在街上

  围着一个老乞丐转一圈,再转一圈然后将一枚

  硬币抛向空中。我想,如果我有五只手,我就会

  腾出某一只去接。五只。我羞愧。我只对

  濒死的人有敬畏,通常我都是握着他们的手,对他们耳语。

  (说不出话我就摸耳朵。)

  ——我还要继续演说。要不换一个地方,去公园?

  穿上迷彩服,去3D影院?或直接去曼哈顿。

  下午,我只对数字敏感,比如120或3375988。

  现在我尝试着去松树下上吊。哎呀月光,啄木鸟松鼠你们好。

诗学(63)

坐着,甩头发,

  以此帮助记忆。

  想起某一天、某件事。

  坐着,估计待会儿

  我还要站起来。光线不太好。谁说过

  “窗户是接纳新世界的阴户”?

  说得那个难听哪。

  (说这话的一定是个

  一身浪漫劲儿的中年妇女。)

  上午我做眼操,下午读闲书,熬到

  晚上,我知道熬不过了,我得从窗户爬出去。

  瞬间想到性生活。老了,没有禁忌了,何况

  这仅仅是个比喻。

  昙花又怎么样呢?

  雨中的大丽花

  和安吉丽娜·朱莉呢?

  每个夜晚都有它不变的原则。

  (夜晚我是一条隧道,通往新几内亚。)

  在这个房间里,我将死于写作,这总比

  死于一个不知名的女人或霍乱来得安静。

诗学(65)

一场雨后,我让身体

  处于波浪起伏的状态。

  我停下手头的工作,只是呼吸,

  似乎雨的节奏自然而然

  被纳入到呼吸中。

  (我有心脏支架,可以承受

  3000公斤的引力)。不同的是,

  街头漂亮的女人挣扎在被四肢所限制的

  想象的球茎里仿佛那是一株着火的植物。

  她们脚步匆匆。那么

  一秒钟重要吗?

  那是萤火虫。那么

  最后看看这个世界。

  而我并不如此。

  每当我心情不好我就带上女儿坐上

  公交车绕城一圈。店铺招牌五颜六色,

  弥漫的烧烤的烟味,细雨,人头攒动。

  在满车零碎的话语间我努力分辨女儿的叽叽喳喳。

诗学(66)

在床上读策兰。我指的是

  早上迷迷糊糊那会儿。她的

  腿架在我的肚子上我将它拿开并轻轻

  放到一边,仿佛它是个小摆设。

  (夜里我将它拿开过两次现在它依然故我。)

  我曾经是个唯美主义者,对一切着迷。是的,

  “当我飘浮起来,向重力里灌注的

  一定是自我之力,且不为我所知晓。”

  6:10,我下了床,找了点吃的,回到床边继续读诗。

  这次我读的是古诗,以集中注意力,忘掉它。

诗学(68)

早餐吃了一碟豆子,

  以致整个早上不想说话。

  静静望着

  沙发上翻滚的猫,

  想忘掉我是个诗人。

  唉,你知道,我是一朵茉莉啊。

  通常,月亮升起时我性欲强烈,

  绞着手指,陷入可怕的沉默。

  很多花,有着不为人知的排他性。

  比如前天,我写了一首诗然后

  跑到浴室里狠狠冲洗一番然后

  换上新内裤跑到江堤上坐在凹凸

  不平的水泥地上排除杂念。

  心想这下行了吧,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