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风

　　

　　我妈下午三点多给我发来了一张我的照片，是很早之前的，以至于我都记不起拍照日期。我妈说：我看这张很好看。

　　我年纪轻轻，我斗志昂扬，有太多事情值得我去忙碌，有太多事情比回复父母的微信更重要。等想起妈妈发的微信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于是赶忙打开对话框，看见我妈最后又发的：我没事儿，翻着玩的。距离这句话五分钟远的是一个中老年专属表情包“爱你”。

　　我在离家不算远的城市工作，坐高铁回家也就一两个小时，平日里一个月回家一次。离家的日子里，每天会同爸妈打一两个电话，也没什么具体事情，无非是吃饭了穿很厚路上超级安全之类。

　　上周五，我回老家参加同学婚礼，开车得三四个小时，又加上冬天夜深，更慢，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早就告诉爸妈不用等我吃饭，回到家还是看到一桌子菜，和等着跟我吃一餐饭的他们。天冷，菜凉了一拨又热一拨，已经不复刚做好时的鲜美，但这是妈妈的味道呀，我吃着，抱怨着他们不听劝。我已经大到可以对他们抱怨，可以质疑他们做事欠考虑。

　　第二天六七点起床，打算悄悄出家门，可妈妈在厨房又做了一桌菜，她怕我一天吃不了饭，所以早晨五点起床做菜。

　　我有时候会想，父母到底能为孩子做到什么地步呢，不怕冷热，不怕肮脏，不怕活着，更不怕死。而我又能为他们做到什么地步呢？这场相逢，或许从最初就注定不公平。所谓因果轮回，大抵是心不安理不得的宽慰吧。

　　婚礼结束，我坐上返程的车，妈妈竟然又从家里赶来车站给我送了几个橘子，我晕车，橘子止吐。隔着车窗我看着妈妈的身影，她脊背依然很直，踮起脚跟我挥手。二十来岁同我一样大的妈妈，因为我的到来，变成了五十岁的妇人。我收到妈妈的微信：你都不知道我多想让你明天再走。我坐在车上，闭着眼睛，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变老是因为挂念。

　　我真的是个大人了，家里装修，爸妈会打电话问我，选用什么颜色的壁纸、什么样的地板，爸爸是室内设计专业的，竟然还要我来定夺；弟弟工作，会听我的意见，是待在家乡的小城，还是同我一起外出奔波；甚至家里买个花盆，买束花，都要我来选。

　　我曾经不解，甚至有时候觉得委屈：干吗拿我当大人让我做决策。在外当大人，在家里还想当小孩撒娇呢。可是看到爸妈互相拔白发，看到他们卧室里那两个老花镜，才深觉自己冒出那种委屈的念头是多么不懂事，父母之爱子，计深远，授以渔。我自责，为他们做的真的太少了，至少应该在每天打电话时问问他们今天是不是过得开心。他们劳碌半生，最不懂的就是让自己开心。

　　小姨给我打电话，总是催促我尽快找男友，免得我一个人在外，爸妈年岁大了，总归是担心。我超级矛盾，一面是我以为的让爸妈放心，一面是憋憋屈屈的人生，所以想着想着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跟爸爸沟通这件事儿，爸爸说，如果你一个人也觉得能过很好，那爸妈就陪你一起去慢慢遇到那个人，我孩子，不凑合。这一两年来，身边同学常受到父母催促，而我真的鲜少。爸爸向来说话算话。

　　仔细回想这几年，爸妈其实有很多瞬间真的不如从前。可他们在自己能力之下，仍在尽全力去撑，撑我的不凑合，撑我的未来。

　　今年给爸爸过生日，是结结实实的49岁。到了一定年纪，年龄都有对应的“恐怖”说法，切蛋糕的时候爸爸说：按过去的说法，我也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我让他别瞎说，然后拼命忍泪。面对老去，爸爸也是怕的吧。你如果怕，记得告诉我啊，我讲个笑话、唱首跑掉的歌、做个后空翻，陪着你呢。

　　生活是怪兽，总是张着口，而此刻，只期望还来得及让从我们出生起就不平衡的天平，往父母那里倾斜，哪怕一点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