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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到了为父母埋单的年龄

时间:2023/11/9 作者: 哲思 热度: 16085
◎杨熹文

  

  真奇怪,“钱”在我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被踢来踢去的。去年年中,我有了点闲钱,也长出些良心,晓得了父母遥在地球北端的思念,于是决定每个月给我妈1500元,再给我爸1588元,并且发誓把这项仪式进行到我芳龄六十五。

  本来是欢欢喜喜的事儿,可是一个中秋节就把我的计划打乱了,这些钱又原路返回了,还比之前多一点。爸妈说:“你要还房贷,压力太大了,我们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二十多年来,他们总是这样,谁的好意都要还利息,也包括我这做女儿的!

  这样的事反复进行几次,就让我觉得丧气。我一直认为自己还挺富呢,因为在新西兰日常开销并不大,攀比的事儿我又不参与,我工作卖力勤俭节约,赚来的那些钱,除了花给最亲近的人,真想不到其他的好用处。

  可我爸妈偏偏觉得我穷,吃也不多,用也穷酸,手臂脖子上都光秃秃。我为了给自己一个平反的机会,决意把他们接到新西兰玩上一个月,以提醒他们,我终于到了给父母埋单的年龄,这是不容他们剥夺的权利。

  爸妈到了新西兰,还是带上了几张银行卡,生怕我不知道他们家底似的,每隔半天就掏出来告诉我“我们有钱”。但我不需要,我变得更“富有”了,我提前申请了一张信用卡,有4万块的透支额。

  我从小就有个虚荣的梦想,要有钱。爸妈这辈子过得太辛苦,尤其是我妈,善良老实,肯为家人牺牲所有,从没为自己买过什么稀罕东西,最好的一套衣服是她买料子送去让裁缝做的,一穿就是8年。

  我常为老妈抱不平,老妈结婚时年纪小,青春都用来和菜市场小贩吵架了。我在那条破烂的街上长大,格外早熟,5岁时就记得,隐忍的老妈敢于扬起声调,斥责小贩缺斤少两,强行往菜筐里抓一把菜,然后整个晚饭都哼着歌——她推给我一盘大份的菜,看我狼吞虎咽,然后近乎得意地说:“我最不爱吃这种菜,宝多吃一点!”

  爸妈一辈子勤勤恳恳,错过很多变“富有”的机会,人们都爱攀比,尤其是那些投机主义者,爸妈老实,还要忍受冷嘲热讽。所以我比谁都盼望长大,我有志气,又肯吃苦,就是不能让旁人小瞧了爸妈。

  我终于到了给父母埋单的年龄,但是给爸妈花钱实在太艰难了。新西兰的物价让他们抱怨。他们自带扫码技能,还可以瞬间换算汇率,总之所有的东西都是“贵”。带他们去逛超市,在价签面前,我遮着、挡着,嘴巴自动打五折,爸妈拿起哪样东西,我抢去埋单,他们在我身后追着喊“贵”,我拼命跑到结账的地方说:“你们看错价格了,那是另一件!这个便宜着呢!”

  怎么能不心酸呢——看我老妈苦行僧式地算计一杯饮料“还是喝300毫升这个吧,比那个小杯的划算”,而我老爸处处翻价签,让我恨不得走成一个“大”字,遮挡住那些可恨的价格。爸妈对于金钱多年的谨慎,已经把他们的喜好磨平了,我还能让他们再恢复那些应有的喜好吗?让爸妈拿起一样东西,首先是因为喜欢,而不是便宜。

  我甚至开始羡慕那些可以心安理得地花女儿钱的父母。可是我家人人都有一个品质,在自己幸福之前,必须保证别人是幸福的——所以钱才这么像是“坏东西”,被踢来踢去。爱一个人,才觉得他不够富有,才愿意拿出全部,让他过得比自己好一点。我执意带他们去咖啡馆,去餐厅,去商场,去那些他们没去过的地方——埋单的一刹那,我肾上腺激素蹿升,原来为自己爱的人付出这么幸福,我终于体会到做女儿的神气。

  新西兰的夏天特别热,我带爸妈进麦当劳买圣代,对他们说“冰激凌在这儿便宜极了,不吃简直是吃亏”,爸妈才放下心来享受。他们像我的孩子一样,乖乖坐在麦当劳一角,很满足。记得有一年家乡暴雨,我和爸妈正在街上,只能去麦当劳躲雨,我们不好意思白白坐在那儿,爸妈买来一个圣代,推到我面前,我记得它是巧克力味道。

  我终于到了给父母埋单的年龄。我庆幸还有一个虚荣的梦想,要有钱,才有力气照顾好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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