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轻

　　

　　林琪琪从没想过此生还能见到陈晨。

　　秋末的黄昏，她照例五点半下班，迎着夕阳慢慢地往家走，人行道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落叶。大二那年她逃课跑去西安，观赏了两棵两千多岁的银杏树，树冠巨大茂盛，树下铺了一层金黄色的落叶。但是那时，站在她身旁的还有陈晨。

　　林琪琪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跟好朋友凑趣学了两个月吉他，算是刚入门的水平。念大学之后，她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吉他社，参加活动时认识了陈晨，他坐在活动中心的角落里弹琴，声音悠扬清脆，林琪琪想起《琵琶行》里的千古名句“大珠小珠落玉盘”，用来形容这个人的琴声再好不过了。她仔细地打量不远处这个男生，个子很高，穿着松松垮垮的大T恤，戴着有点滑稽的圆眼镜，像欧洲街头的流浪艺人。同行的伙伴告诉她，这个是吉他社的前辈。彼时陈晨已经毕业一年，在学校后门的商业街开乐器行，卖吉他，也教人弹吉他。

　　林琪琪抱着300块钱买的吉他去找陈晨，初秋的午后，阳光正好，她站在店门口趴在玻璃上往里面望，陈晨从楼上下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有点“鬼鬼祟祟”的林琪琪。林琪琪朝他笑，眼睛弯弯。

　　不论古典吉他还是民谣吉他，陈晨都弹得很好，那天下午变成了陈晨的演奏会，他弹了很多曲子，又帮林琪琪调了音。林琪琪看着陈晨抱着吉他一脸专注，突然有点害羞，她小声说：“我这把吉他就是随便买的，很不好……”陈晨拨了一下琴弦，对她说：“声音很好，你好好弹，认真学习哦！”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阳光洒在梧桐树上，街道平静而温暖，时间缓慢悠长，那是林琪琪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岁。

　　之后林琪琪就不怎么参加吉他社的活动了，课余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陈晨的店里，他带了几个学生，她也跟着在旁边学。陈晨很用心，教她指法乐理，纠正她的错误习惯，严厉起来也会罚她弹整整一个小时。林琪琪生无可恋地跟别的学员抱怨：“陈老师太严格了！”结果那学员非常不识趣，不假思索地回答：“陈老师对我们几个蛮好的呀……”

　　林琪琪内心其实很敬佩陈晨，他是计算机专业的，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如果不是特别喜欢音乐，现在肯定是一名优秀的程序员。陈晨还自己写歌，和朋友有一个小乐队，他是吉他手兼主唱，有机会也会参加周边城市的音乐节。林琪琪常常跟他们一起排练，有时候也陪着陈晨写歌，创作并不都是激动人心的过程，有时候很痛苦，熬通宵是常有的。

　　她第一次陪陈晨通宵是大一下学期那个春天。陈晨在他的小型录音室里叮叮咚咚地折腾，她趴在外面的小圆桌上戴着耳机听歌。后来她就那么睡着了，中间醒了几次，录音室的灯一直亮着，她透过玻璃窗看着陈晨宽阔的后背暗暗地想：陈老师真的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真好。

　　深夜总是容易叫人惆怅，特别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跳跃的音符，无边际的大海，独一无二的月亮，林琪琪最喜欢的东西，从此都跟陈晨有了微妙的联系。我看到美好的东西，都能想起你。

　　林琪琪早上7点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件宽大厚实的外套，陈晨趴在录音室里睡着了。她心里涌上来一阵慌张的幸福，裹紧了外套就冲出店门跑去了最近的餐厅，买了份早餐带回去。她把早饭放在桌子上，回头看了眼依然在昏睡的男生，才急匆匆地赶去上课，在教室里坐定才想起早餐忘记了自己那一份。

　　去西安那次是和几位同学一起的。一行人热热闹闹，看完了兵马俑后兴致寥寥，都提议去吃特色菜。林琪琪是个历史发烧友，拉着陈晨的袖子小声问：“你想不想去观音禅寺看看呀？”陈晨看着一脸期待的林琪琪，眨着眼睛像一只可怜的小猫。他胳膊搭在林琪琪的肩上，冲着其他几个人说：“哥们儿去别处逛一下，你们先找个餐厅排队，我们兵分两路。”

　　林琪琪大喜过望，抬头去看陈晨清俊的侧脸，她好想跟他说，你怎么这么好。但是她说不出来，任凭她是开朗的女生，面对爱，也会胆怯退缩。这一幕被同行的朋友拍了下来，后来好友把这张照片发给了林琪琪，她看着两年前的情景，眼睛发潮。那时除了陈晨，大概所有人都看得出她欲盖弥彰的喜欢，因为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林琪琪问他：“大家看了兵马俑都挺失望的。你呢？”陈晨抬起手拍了拍女生的头顶说：“你很有收获对不对，我也没失望，你看我们面前是两千多年前的陶俑，多奇妙啊。我现在也开始对历史有很多好奇心了。”林琪琪开心得不得了，她的陈晨，亦没让她失望过。

　　后来他们站在两千多岁的银杏树面前，林琪琪还在想陈晨的话，有些事用不着时间来赋予它永恒的意义，我们相识不久，但你永远都值得我喜欢，春夜里高悬的明月可以为我作证。

　　从西安回去之后，林琪琪一直想，干脆豁出去表白。但她喜欢的是一个比她年长4岁的人，在他眼里，自己也许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林琪琪坐在寝室的阳台上胡乱地拨着琴弦，越想越沮丧。

　　她本来定在初雪那天去跟陈晨告白，直白的浪漫谁都能懂。《开不了口》的琴谱她偷偷练了很久，还找了声乐班的同学教她唱歌，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就是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整颗心悬在半空我只能够远远看着/这些我都做得到/但那个人已经不是我……”林琪琪暗暗给自己打气，这些我都做得到，一定做得到。

　　林琪琪开始每天盼着下雪，盼了两周之后，终于有了下雪的预告，12月14号将迎来第一场雪。林琪琪开始紧张起来，每天练歌的时间又加了半个小时。但是，万事都有但是，12月14号那天没有下雪，陈晨却约了她见面。她心一横，拖着吉他就出了门。

　　到了约定的地方，她才发现是一群人的聚会，陈晨跟她招手，她背着吉他费劲地走到里面坐下。陈晨举起酒杯说：“谢谢大家这两年的捧场，以后哥们儿在北京安顿下来了都来玩儿！”

　　林琪琪愕然。她苦练告白曲目的这两个月，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地覆天翻。陈晨转让了店铺，即将北上，此次聚会算作告别。在座的好友们都有很多感慨，拉着陈晨喝酒，说着“为了梦想”。林琪琪的梦想是什么呢，早一天迎来初雪，早一点把“喜欢你”说出口，想和你再熬一次夜，看一次月亮。庞大的绝望笼罩在她的头顶，饭吃到一半，她找了个借口走出去，走到街上，寒风吹得她脸颊生疼，她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失魂落魄地往学校的方向走，路过陈晨的店，她看着橱窗里陈列的吉他，不能自已地哭了出来。

　　陈晨办完琐事之后找了林琪琪一次，他等在教学楼门口，背着林琪琪那天落下的吉他，还像两年前一样挺拔好看。林琪琪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了他一会儿才舍得下楼。陈晨叮嘱了她一些话，让她假期去北京玩儿，吉他要好好练。说话的工夫，他又接了几个电话，林琪琪懂事地跟他告别。她看着他的背影又想流泪，结果陈晨走出八九米，又回过身快步走到她面前，使劲儿地抱了她，他弯着腰，下巴支撑在林琪琪的肩膀上，轻拍着她的背说：“小朋友，我走啦。”

　　陈晨很厉害，在北京也过得很好，他终于去做了程序员，开发游戏。林琪琪只能通过朋友圈了解他的现状。有一次，他发问卷给她，林琪琪写了整整两页的反馈，陈晨很高兴，发了一串语音给她：你的想法很好，你毕业后来北京吧，才华不能埋没了，我还能带你弹琴。

　　林琪琪苦笑，她是独生女，不敢轻易舍下父母和故乡。她毕业后就回了家乡工作，和父母住在一起。

　　她和陈晨渐渐没了联系，他的头像早已沉没在联系人列表里。她看他偶尔更新的朋友圈，夏天的时候去台湾环岛骑行，爬了两座雪山，处处活色生香。

　　林琪琪很孤单，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弹过琴了。她自然没想过陈晨会来找他，他从天而降，出现在她下班的路上，像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大力地抱住她：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想回来找你，不知道晚不晚。

　　这几年，人随风飘荡，天各一方，在风尘中遗忘了干净脸庞。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活色生香怎能比得上当年和你共度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