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 灿

　　

　　我2 1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隐隐作痛，身上贴满膏药，大夏天里，骨头缝都渗出来丝丝寒意，索性休学回家休养。于是有很多失眠的夜晚，我看着窗外的天空由漆黑变成鱼肚白。

　　楼下是座公园，树木葱茏，附近居民常常在这儿活动，我听着窗外热热闹闹的人声焦灼不已，大把大把掉头发。后来勉强能写字，开始看书，把一些句子抄在日记里。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看不了沉重的题材，喜欢《三体》，看外星人用一个小水滴就能毁灭地球，瞬间觉得我这个人、这些伤病多么不值一提。

　　来年春天时竟然渐好，医生嘱咐我多锻炼身体，数了半年朝霞的我，终于能走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初春时依旧寒冷，6点出门，到小花园里散步，每一步都伴随着疼痛，我心里却是畅快的。

　　第一天早上我就遇见了一个新朋友，他穿得很薄，围着园子跑步，挥臂抬腿，一招一式都很专业。他好几次路过我身边，我抬起头看他，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清清亮亮，带着少年蓬勃的朝气和力量。

　　接下来连续一周，我都能在清晨6点看到他的身影，他个子很高，飞快地掠过我身旁，然后像一头矫健的鹿冲进前方的薄雾里。他跑5圈的工夫我勉强能慢跑两圈，气喘吁吁地坐在旁边的躺椅上休息。第七天，他终于停下来跟我说话：“刚跑完不能直接坐下，会头晕的。”我摘掉口罩，朝他笑了笑，掏出纸巾擦了擦椅子。他很贴心，不等我招呼，便走过来坐下。

　　他叫林宇珩，是省队的长跑运动员，半年前伤了腿，被迫休息—这其实意味着他体育生涯的终结。并不是所有人都被上帝亲吻过额头。天资平平又负过伤，退役几乎是情理之中了。但是怎么甘心呢？11岁开始练习长跑，一年只休一天，饮食被严格把控，没有娱乐，每天都是训练再训练。

　　“这么多年，我只有刚刚受伤做手术的时候睡过懒觉。半夜腿疼得受不了，想起以前许多个汗流浃背的夜晚，体育场里黄色的灯光笼罩在头顶。小学得了区长跑冠军。初中第一次出国比赛，但是没有得到奖牌，背着教练哭了半个小时。后来去韩国比赛一雪前耻。”他靠在躺椅靠背上，叹了口气，胳膊搭在眼睛上，“我也清楚，我可能要停下来了，终于能休息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呆在那里半晌，才凑出一句话：“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林宇珩摇了摇头，说：“我没想好，可能回学校念书。但是我会一直跑下去，即便不会有成绩，只要能一直站在跑道上，我就很满足了，之前的那么多年，就没有白费。”

　　我们约好早上一起运动。他教我怎么跑不伤膝盖，怎么做热身运动，怎么调理身体。练习跑步的十年来，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林宇珩说自己久病成医。夏天的时候，我终于完全揭掉味道奇怪的膏药，林宇珩跑5圈的时间，我能跑3圈。

　　小时候看《灌篮高手》，不能成为樱木花道、流川枫，人生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外星文明一眨眼，整个太阳系就变成二维的一张纸。可是还有平凡如神宗一郎的存在，瘦弱纤细，默默无闻，就是这样的人，最后抢了流川枫的得分王。

　　“我也许不能赢，但我就是不服输。”更平凡如我们，根本进不了天才如云的湘北队，会负伤会疼痛，最后悄然退场，“但只要能一直站在跑道上我就很满足了。”不论是赛场，还是公园小径。

　　我重回学校，林宇珩去了体育大学念书，我们俩终是朝着未来迈出了一步。很多苦痛和挣扎都渐渐面目模糊，没有好运气，更要坚强地生存下去。更重要的是，人生其实很短，稍纵即逝，要做一颗发光发热的恒星。我多庆幸能在那样艰难的时分，遇到林宇珩，他非常坚定，像一颗炙热的恒星。偶然见过恒星的人，再也不站在原地期待流星带来幸运，我们是要靠自己，走出一条明朗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