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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说告别

时间:2023/11/9 作者: 哲思 热度: 19902
◎北 渺

  咪咪刚来的时候我还没和它说上话呢,它就蹦上书桌一脚把我喝酒的杯子蹬到地上给摔碎了。我震惊了,心想还能这样子?我不再搭理它,找了扫把把玻璃碴子给收拾了。

  晚上发短信,老头子说,我的咪咪还好吧。我很气,想不理他,后来隔了挺久,才阴阳怪气地回复,谁是你的咪咪啊?

  凌晨5点多的时候我感觉到猫在踩我的脸,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迷迷糊糊地把它给撸下去了,我听到它落地挺厚实的一声闷响又睡着了。不久又被踩醒,我泡了杯清茶端到阳台喝,手里拎着一本砖头厚的方言词典。这时老头子发来短信:“晚上来家吃饭。”

  我回:“你的咪咪带不带啊?”

  “不带不带。”

  他是铁了心不要这猫了。

  晚上他用煮排骨的汤炖了一小盆白菜,里面还有土豆和冻豆腐,典型的东北人吃法,排骨倒是炒得很咸,跟白菜比起来有点相形见绌。

  “这就叫熬白菜对不对?熬在这里是一个方言词吧?”他有模有样、一本正经地和我探讨。

  “对对对。”我的回答极为敷衍。

  解冻了的蜂窝状的豆腐里面填满了汁水,一口咬下非常鲜甜,排骨虽咸倒也几乎到了软烂的地步,用筷子头一戳骨头和肉就分开了。

  “这周再和爷爷到下面去走走?”

  “去去去。”

  我连吃了两大碗饭,白菜连汤都喝了,老头子非常高兴,他的饭还剩下小半碗,余下的时间就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狼吞虎咽,他说,咪咪可是很喜欢他炒的排骨的。我心说,难怪它不怎么爱吃猫粮。

  老头子不会网购,以前咪咪的猫粮就全靠我买,有时候供应不及时了他也不和我说,独自跑去城郊钓鱼,我也没想过他还给猫吃排骨。有一回撞见他手里拎着两条小鱼,口口声声是从市场买,我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鞋柜,边上的运动鞋都湿透了,准是一不小心滑进水。太不安全了。

  我叫何大美,今年24岁,在某高校文学院读汉语言文学,今年准备毕业,毕业论文选题是“关于东北方言词汇的流变”,我准备从东北作家萧红的作品选集入手,没想到刚开题就被导师给毙了:“萧红离世多少年了,东北变化大了去了,不能这么写。”

  我迫不得已找到我爷爷,一有空就往乡下走,全是他的老亲戚,光认门就认了俩礼拜。我想速战速决基本不可能,有目标性的研究的方式也是一无所获,现在的基本模式就是纯聊天儿。他们说话时我拿个本子在旁边记又特不礼貌,脑子也不够用,一天下来就觉得难熬。

  近几年我也经常在爷爷家住,他压根儿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孤独。他的日子还是那样,每天拖拖地,做做饭,养两盆有岁数的老花,我在他家他还得给我洗衣服,他根本不看电视,也很少有什么文娱活动,有时候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过去的事情对他打击大不大呢?我根本无从得知。

  “以后每晚都来家吃饭。”

  “那你的咪咪呢?”

  “咪咪啊,就给它吃猫粮吧。”

  咪咪呢,准确来说很久之前爷爷对它也很嫌,用现在的话讲我爷爷略微有点洁癖,他很恐惧猫毛,咪咪的毛色偏偏和地板一个样。很多年前,我在家读书的时候,我对爷爷的印象就是他戴着老花镜蹲在地板上扫猫毛,非常滑稽。保姆阿姨每次都有点惊恐地站在旁边看着他这样做。

  我印象中这咪咪是保姆阿姨的,我也根本说不清楚。我叫她李阿姨,从刚认识到她的生命结束。我高中时候每天中午都到爷爷家吃午饭,吃完后睡一会儿,我的父母都很忙,也许因为受过高等教育,无论是父母还是爷爷,都比较开明。我的两个姑姑就偏不,她们就很喜欢吵,美其名曰:“爸爸,你年纪大了,老糊涂了。”“爸爸,你已经忘记妈妈了吗?”“爸爸,我们也能照顾你。”家产实在是不好分,一天到晚吵N次,除了我中午睡觉那一会儿,时时刻刻都在吵。

  爷爷呢,他也不反驳,他不赶她们走,他也不赶保姆阿姨走,可时间长了,外面的老伙计们也不怎么爱和他来往了。

  我的爷爷,这个奇怪的老头子,我也看不出他开心不开心,只记得他也是在沙发里坐,保持着现在的姿势这样坐,保姆阿姨在厨房里做饭,米饭、排骨煮到烂,筷子一戳,骨头和肉就分开了。

  我还是很艰难地写着我的毕业论文,我爷爷家没网,倒霉的咪咪又把我的房间作了个稀巴烂,我对它实在懒得理,它也适应了我这种态度。我坐在一片废墟里喝着热茶敲着键盘,一页一页地画着文献,时不时又想到我爷爷,我不敢说他可怜,甚至比起过去他还有点开朗,我又刷出一堆词不知道什么意思,我白天询问那帮老亲戚,他们的普通话也不好,于是大半夜的我又拎起我那本砖头厚的方言词典。后来,咪咪都睡着了。

  咪咪今年都6岁了。保姆阿姨去世后,我爷爷给了咪咪全部的爱,我姑姑们上门来看,直接被爷爷给轰走了。他有一阵子特别凶,成天喜欢摔东西,后来又变得特别柔和,开始给我做起了饭,我对他什么都不问。

  偶尔我也不爱理他,但是他不生气,他有一个特别特别老的诺基亚键盘手机,动不动就爱给我发短信:“来家吃饭啊。”我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但是不管回不回我都会去。

  周末时我们一起去花卉市场,买一袋子一袋子的花肥,我三袋子一起扛在肩膀上爬六楼,还比他快。我的爷爷老多了,不知不觉的,偶尔没什么精神爱睡觉,我就叫他赖床鬼,我们也许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也许早应该明白他为什么把咪咪送给我。

  爷爷还是病倒住院了。他倒是挺坦然的,没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妈当场就哭了,然后就开始教训我,怪我都不好好照看爷爷。我第一个反应是这事能怪我吗?好吃的东西他比我吃得都多。

  我们俩心态基本一样,虽然住院也都还是乐乐呵呵,偶尔他开玩笑说他不会死,我也偷偷把咪咪用箱子装起来带着,他想吃冰棍儿我就给他买,他一个人在医院我就拎着电脑在旁边陪着。我们一天到晚讨论东北方言,后来他说没意思,又想去乡下到老亲戚们那里走走,这个决定我不敢贸然同意,他就直接不乐意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跟我甩脸子,我说太远了。他说,你个熊样。

  我们还是去了,基本上我是黑着脸的,因为几乎是刚逃出来我们就被发现了,我爸妈打电话狂训我,我拉老头子回去他又不同意,我爸妈咆哮着:“你把爷爷带到哪儿去了?”老头子笑呵呵:“大家看看,这是大美,我最喜欢的孙子啊。”

  我劝他赶紧回去,可他非要在人家家吃顿饭,还劝慰我,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论文那件破事儿给搞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非常焦急,一阵阵地涌起委屈,后来我什么也不说了,呆呆地在旁边看着他笑着,说到动情又握着某个亲戚的手哭了。回去的时候他跟我说,我死了,老房子留给你。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气的,我觉得我也快哭了。

  咪咪也开始挑事儿,一口东西也不吃,超级贵的猫粮动不动就给踹翻了,但凡用杯子装点水它准给你踢得到处都是,还喜欢挠桌腿,夜里就像个磨牙的小孩,都能烦死你。那段时间我过得糟透了,老头子问我咪咪好不好,我还得说好得很。

  每年清明记得去给李阿姨扫墓,认认真真,像个懂事的后辈。好好照顾咪咪,不管它有着多么差劲的脾气。

  我的爷爷反正就那么离开我了,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没能留得住。有一段时间我默默地生着闷气,估计咪咪也是,在房间里我们两个互相不搭理,夜里难过了,它又靠过来,我们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共同体,互相目睹着对方暴瘦,我想,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我去老屋取了一套鱼竿,到城郊爷爷常去的地方准备给咪咪钓两条鱼,那个下午,我一直在河边枯坐着,天空本来阴阴的,快到傍晚的时候西边却又突然出现了美丽的晚霞,而我一条鱼也没钓到,沮丧着,沮丧着,我居然沮丧地哭了。

  怎么说呢,我有点想念那个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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