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 安

　　我爱你如钻石般永恒

　　◎维 安

　　

　　前几天和好友在咖啡馆歇脚，忽然瞥见电脑屏幕上珠宝店的官网，我对着手指估量戒指大小，她笑着问我：“你不会现在就想结婚了吧？”

　　“还早呢，这是给我妈买的。”

　　母亲节，早上给我妈发了消息，她远在美国，我们的时间刚好错开12个小时，我这边天气晴朗，她却说她快睡觉了。从来没有想过我和我妈会相隔这么远，不过习惯之后也并无不适应。她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在陌生的地方开始了新的人生体验，拥有新的爱情和生活状态。

　　孙女士2 3岁结婚，2 5岁生我，27岁离婚。她的人生节奏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跌宕起伏，狂喜和刺痛交织而来，我的出现是她的安慰，也是她的负担。孙女士的人生经历喜忧参半，行至此刻，是非常精彩的。阳光总是在风雨之后才徐徐展开，恰好她的人生颠簸得早，如今才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身上有很多地方和孙女士很像，我能成为今天这样子，也多亏了孙女士的栽培。孙女士在我成长的过程中，言传身教了很多细微的好习惯，比如去肯德基吃完饭之后餐盘一定要自己倒掉之类的琐碎事情，我至今铭记在心。她也极尽所能地为一个小姑娘创造了很多惊喜，让我生活在幻想和宠爱里。

　　我7岁生日时，妈妈带我去吃饭，我们坐在中心广场对面的八桂大厦顶楼吃饭，到了晚上7点钟，妈妈指向玻璃窗，你看—中心广场上那块巨大的电视屏幕从广告片切到了一张花里胡哨的图片。上面画满了小兔子小熊之类的卡通图案，中间还写了几个大字：“祝尹××小朋友7岁生日快乐。”

　　这张图片持续了整整10分钟。我至今仍记得，自己趴在玻璃窗上看着这一切时的心理活动，不是很激动，就是觉得很不现实。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说她和我干妈到管屏幕的办公室里和别人好说歹说，才争取到了10分钟的放映时间。她说：“我希望让所有的人都祝你生日快乐呀！”还有一年的生日，我妈带我去买了一大袋子的粉色荧光气球，全部吹好，串起来挂在房间的弯曲的房梁上，就像婚礼现场巨大的气球拱门。我们还给气球拍了照片，虽然不知道照片现在去哪里了，但人生中第一次少女心爆棚的时刻，竟然是我妈带给我的。十几年之后再回想起来，这些大概是我过过的最高调的生日了吧。日后的那些聚会再热闹隆重都不及我那十分钟的生日祝福和一串粉红色荧光气球。这些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以至于我认定，以后无论哪个男生再给我来这类自以为浪漫的表白伎俩，都是没用的。谁让这都是我妈玩剩下的呢！

　　我爸总怪我妈把我惯坏了，说她不应该给我买贵的衣服和文具，也不应该带着我去看她画指甲，更不应该在我要学习的时候带我出去疯玩。其实溺爱小孩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情，因为人生总是从童年开始，这些细碎的小记忆可以用来回味一辈子。浪漫是种好品质，而且是会遗传的。

　　我对我妈始终是有愧疚的。我几岁的时候妈妈刚刚换了新工作，也从来都是及时享乐的生活态度，那几年我不愁吃穿，总是被宠有加，宠爱到什么程度呢，别的小朋友上街看到气球，父母说：“你看看喜欢哪一个颜色？”我妈则说：“每一个颜色拿一个吧。”于是我就像卖气球的小贩一样拿着一大扎气球，享受着其他小朋友羡慕的目光。初高中有一段时间，妈妈开始攒钱供房，行业也不景气，经济状况并不好，却偏偏碰上了叛逆时期少女疯长的物欲。我想要的东西很多，没买到还总是不开心，她常常无奈又生气：“我不知道我以前是不是太宠你了，你花钱大手大脚的。买东西也只会看喜不喜欢，从来不会关心价钱以及你妈的钱包里有多少钱。”

　　高二的时候，我妈给我买了一件我很喜欢的大衣，这件衣服很漂亮，每次穿上时我却很难过。那次去商场逛街，我一试完这件大衣就不想脱下来，衣服是刚上新的，一千块钱左右。其实心里也明白过一两个月就会打折，但我当时脑子抽了就是想要，妈和我僵持了好一会儿，还是黑着脸去结了账。她回到家才让我知道，那段时间她卡里只剩下几千块钱，买了这件衣服，很可能饭都吃不起了。那件衣服的发票现在还被我夹在笔记本里。可能这件事情我妈忘记了，我是真的忘不掉。

　　我妈有很多无助和失落的时刻，她都自己扛过去了，有时候还要一并承担我的任性和不懂事。这么多年来，我大概只对我妈发过最大的火，我的抱怨和痛苦以及所有的负能量她都照单全收。

　　这些年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强大，为自己筑起铠甲，坚硬并且可攻可守。但是我的软肋一直没变，只是藏得深了些，每次一提及，总是无处遁形。我们都来自妈妈的身体，虽然脐带剪断了，可身体必定是有某个裂缝通向过去，没有人知道在哪里，但你知道，妈妈身上有一道口子，你心里也有一个不会结痂的口子。

　　今年一月，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她谈恋爱了，和一个叫Kiran的外国人。我虽然搞不明白我妈是怎么用那并不标准的口语和对方认识的，但也着实佩服她对爱情的追求和向往。

　　她问我的意见。我想起高二的某天晚上我和妈妈睡在一起，我说：“我有男朋友了。”她回答的大意是：“只要你喜欢，对你好，我都可以接受。”如今轮到我回答同样的问题，可以照搬当年她给我的答案：“只要你喜欢，对你好，我都祝福你们。”

　　四月的时候，她打电话和我说，Kiran向她求婚了，还准备了一枚戒指，她等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等到的戒指，在她已经不再期待的时候，有人真诚奉上。他们去登记结婚，举办了小小的仪式，我很遗憾未能参加。当天收到她发来的照片，两个人手牵手，各自带着一枚结婚戒指。她终于戴上一枚不是自己买的戒指了。

　　我记得我妈有很多戒指，用一个小绒布袋子装着，大多都是金的、铂金的，其中还有一枚钻戒，我小的时候并不能理解这种爱好，以为每个女孩长成女人后都会爱那些细碎精致的点缀，问到她的时候她总说：“忙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休息一下，这是给自己的奖励。”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所谓的“奖励”只是一种心理安慰。无名指上的空白可以自己填补，但是“爱情”这块失落空白无人可说。这种自己给自己的补偿，总是无济于事。

　　几个月前，我为戒指这件事情哭了一场，最后做了一个决定，给她买一枚戒指，她先是很惊讶，然后觉得没有必要花这笔钱，我坚持，她也同意了。“等我攒够了钱，就给你买一枚钻戒。”“好啊。”

　　虽然我现在赚不到很多钱，但是我想早点兑现这个承诺。我目前也只能够承受一枚可能0.5克拉不到的小钻戒，等我以后能赚更多钱了，一定要再给她买一个更大的。她今年47岁了，我总得让我妈有机会炫耀一阵，我等不及了，希望越早越好。

　　在朋友圈里看到无数人秀自己妈妈年轻时的照片和现在的照片，才发现这些眼角有皱纹的妈妈们都是那样地美过，那时候的她们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穿时下流行的衣服，一脸的青涩，皮肤光滑，眼神明亮，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总说二十多岁的女孩儿要珍惜青春啊，回头问问你妈妈二十几岁的青春，有一大半就耗在我们这群娃娃身上了。可能你从来没有完全了解她，但你难道不想去看一看，“妈妈”这个身份之外，她还能是谁？在你没有成为她的梦想之前，她是谁？

　　凭我的判断，孙女士除了是一个母亲之外，不适合做什么呼风唤雨的女强人，也不适合当什么操持家务的家庭主妇，或许她天生就适合做一个喝点红酒，练一下瑜伽，不用为未来担心，只享受当下生活，被幸福包围，有人宠爱着的小女人。但是啊，妈妈，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有时候挺小气的，不是每个人的幸福都会准时来到。但是没关系啊，其他人没能给你的东西，你女儿都会慢慢补给你。而且是更多。还有，孙女士，我真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