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
◎秦淮桑
夜里写字,写“此时,有风,帘子飘进来,见素见喜,花不开也无所谓”,读给你听,声音清朗朗,不蔓不枝。
案头铜钱草萌生新绿,似春深夏浅时,刚刚浮出水面的小圆荷叶,鲜嫩可爱。铜钱草,这三个字,念起来叮咣作响,莫名给人以富足充裕之感,却不知,需攒得几枚圆叶方可换得一匹素云做幔帐,挂在床前,不许明月来窥我梦境;或者,换一钵清露,洗尽我不经意沾在指尖上的墨痕,和旧书卷里扑面而来的沧桑尘味。
铜钱草的旁边,蒜苗默默又长了一截,乍然一见,倒觉得比水仙叶子还要清秀几分,绿意鲜明,映衬着素淡花色的帘子,颇有“草色入帘青”之致。想那山野人家,过年若是无水仙可供,便供一盘蒜苗,于半新不旧一张木桌子上面,衬着橘红的橘子,黄绿的甘蔗,白的炒米饼,亦可得一种简单喜庆的凡俗幽趣罢。
而山上捡来的两只松果,静静倚靠着几本旧书,睡着了。睡着的松果,鳞片微张,吐露出干爽洁净的气息,它们喃喃的梦呓,全部关于老家那片遥远的山林:日光晴暖,云翳淡薄,溪流时而欢畅时而轻柔,漫过一些清平无奇的岁月,草木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乱生长,开花,或者不开花,谁也管不着……一切,听来琐碎,且寻常。
可,偏偏是寻常而琐碎的,最令人感到真切可亲。
我沉默地看着案头的植物和松塔,提笔又写,“心怀柔软,喜悦相逢”,素着一粒心,淡然,柔软,清和,去遇见,去感知一些朴素美好的事物,该也是自足喜乐的。
洗了笔,挂在窗边,晾着。粉青瓷小茶杯上面还残留着一点墨,没有拿去倒,次日起来,发现宿墨已干,薄薄的一层,贴在杯底,乌黑发亮,墨香如旧,半分不减。
我于是兑了少许清水,将墨化开,用善琏湖小楷蘸了画竹子。落笔草草,生枝撇叶,映在微微泛黄的纸笺上,显得粗糙极了。
真是“人画竹身肥拥肿”,何用?无用,聊以消磨时日耳。
那年七月初六,苏子瞻于王文甫家中饮酿白酒,大醉,遂集古句作墨竹词,“雨洗娟娟嫩叶光,风吹细细绿筠香。秀色乱侵书帙晚,帘卷,清阴微过酒尊凉。人画竹身肥拥肿,何用?先生落笔胜萧郎。记得小轩岑寂夜,廊下,月和疏影上东墙。”因带了醉意,看那“月和疏影”,便觉格外澹淡格外清寂,朦胧之美直抵人心,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不真切,反而更写意。
风吹过,舒徐而轻软,微带着一丝丝陈年酒香,一缕缕清新的草木芳气,还有一点点夜露的凉,拂面而来,柔和舒适,仿佛能解人意。彼时,掌中酒樽已空,再斟满一杯,一饮而尽,真快意人心。
于窗前案头,缓缓展开一张纸,研墨写字,“廊下,月和疏影上东墙”,一时恍惚起来,是梦耶?醒耶?画耶?影耶?迷离莫辨。落款时,夜已阑,人初静,微风细软,醉意袭人,竟然连笔都握不住……
每念起这首词,心中总是别样清寂,仿佛布衣素履,披了月色入竹林,去摘几片狭长的竹叶,带回来,一片压在书里,一片随信寄给远人,剩下的三四片洗净投入刚刚烧开的水里,清阴微过,绿生凉。
话儿
在笔墨的方圆上
写下几树迎风摇曳的枝丫
和满地繁茂的绿草
生机的絮语飘散在天地间
躁动的和灵动的都渐渐远去
只留一隅静谧的安稳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