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力

　　要给你毫无保留的拥抱

　　◎陈大力

　　

　　曾经跟好朋友讨论过人生规划的问题，谈到“生孩子”这一项，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坚信：如果你有了孩子，你80%的智慧、精力与热血都要挪移出来专供抚养他。想了想，其实我妈妈就是这样一个被我的降生绑架的妇女。

　　她年轻时，是个带着满腔满腹闯劲的人。高考前出了车祸，发挥不佳，顶着全家人的反对咬牙复读，在众人叫嚣“女子有才无用”的年代一心要上大学；大学毕业后，担心分配的工作前景不好，从三线小城镇只身前往成都，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了现在的单位。那时的她，一头利索的短发，踩细高跟拎小皮包，说话办事漂亮果断，纤瘦的身躯里，盛满征服人生的野心。爽朗，澄澈。但从我有记忆开始，她便是非常温和、不争不抢的人了，她在学校当老师，仿佛对许多职称和奖状、对一步步往上爬统统失去了兴趣。她步入了一场新的战役，名称叫作“抚养”。

　　为了腾空儿照顾我，她会在下课的间隙冲出去买菜，然后赶回家争分夺秒打点好饭菜；倘有幸剩点儿闲情，便跟小贩一句一句，掰着蔬菜叶儿，细细碎碎地讲价。她不太爱跟着单位出差了，不太爱闹哄哄地团建，虽然她知道，这对她的前途是不利的。她一门心思扑在我身上，以至于原本不爱逛街的她，终究对小镇里的童装店了如指掌。每一家的款式材质性价比，她都能闭着眼睛，娓娓道来。

　　我上大学过后，有阵子拿着很微薄的生活费却虚荣心旺盛。我埋怨她，掺着点儿“恨铁不成钢”：怎么你都工作了几十年，还停留在基层？你要是能早点升职，工资就会很高。现在听起来我这番话真的混蛋，可那个时候，我是很不理解的，为什么有了孩子后就不再对自己的人生给予关注了呢？孩子是孩子，你是你，你也应该有你的宏图壮志、花好月圆啊。朋友笑我说，你现在觉得“孩子是孩子，你是你”，把人生原则立得高高的，可到了你真的当母亲那一天，一个爱字，轻而易举便能击垮它。

　　小时候不懂爱，向来以为母亲的给予是天经地义。一直到了我20岁才真正地明白，母亲到底为我们的成长牺牲了多少。不只是白头发，不只是法令纹，不只是昂贵的护肤品也挽回不了的衰老。在我们成长的一路，母亲为了我们，放弃最多的是提升自己和扭转人生的机会。其中的一些机会，若是拿下，很可能让她的人生来一个180°大转弯。

　　我朋友也说，她妈妈在她小的时候，放弃了去江浙外企工作的机会，因为怕照料不好她。现在她妈妈在西南小城镇的小单位当着小事务员。当年那个风风火火、事业心强盛的少女，最后还是成了一个吃完晚饭打三圈麻将、碎嘴拌着八卦、摇扇子散步的街坊妇女，一生平庸无奇，只想安安心心地把她养大。我真的觉得，人类浑身是刺，浑身洗不净贪欲，可当我们全身心地爱一个人时，会变得好柔软。

　　朋友圈里有个作家，工作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全球飞来飞去地出差。我最近才知道她有个快上小学的女儿。我很雀跃地跟朋友说，我以后也要当这种妈妈，在爱孩子的同时，多匀点儿头脑和精力大大方方地爱自己。

　　我真的希望，妈妈能够自私一点儿。想买化妆品时，不要因为想着为我省钱，就买特别便宜的；想下馆子时，不要想着怕应付不了我，就又千辛万苦回家做菜；想打扮得花里胡哨，或者心血来潮，又想穿漂亮小裙子时，不要怕别人说“没有一副当妈的样子”，就灰溜溜地穿回家庭主妇的模样。我打电话问妈妈要什么生日礼物时，她很严肃地说，你别给我买护肤品了，你买的都太贵了。我本来打算反驳几句。后来一想，她多年节约、多年省吃俭用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我。人是要长大了，经历千万种虚伪、衡量和不手软的伤害过后，才会知道，有些爱之所以伟大，恰恰是因为它百分之百为你敞开，毫无保留。突然间特别想念妈妈，想给她个毫无保留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