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鹿

　　

　　周谦寒和夏晴暖结缘是因为一把伞。

　　阴晴不定的天气里，雨如顽劣的孩童，周谦寒去阅览室的路上还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似要撕裂天际。等从图书馆出来时却已经雨过天晴，他顺手拿起立在门边的黑伞回了教室。晚自习下课后又下起了雨，周谦寒撑开伞，却大吃一惊，只见伞里面是绚烂的彩绘，大大的太阳笑脸，四周都是斑斓的花草，其中一处花草似是绕成了“暖”字的模样。

　　定是在离开图书馆时拿错伞了，这伞的外表和他朴实无华的伞一模一样，内里却别有洞天。周谦寒想了想，决定想法子找到伞的主人，物归原主。

　　遇见伞的主人非常凑巧。又是一个雨天，周谦寒撑着伞路过学校的小卖部时，一个姑娘轻巧地蹿进了他的伞下。他侧过脸疑惑地看向她，正碰上她笑成弯月牙的眼，她昂着脸露出洁白的牙齿：“同学，不好意思，雨下得太大了，我可以和你撑一把伞吗？”“可……可以。”周谦寒一时没缓过来，他从未见过如此直率的人，而且女孩笑起来梨涡浅浅，很是可爱。

　　“嗯？这把伞应该是我的吧。”女孩指着伞上的彩绘图案，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这是我亲手画上去的。”女孩名叫夏晴暖，是高一的学妹，也是周谦寒拿错的伞的主人。周谦寒一下子变成了伞下的“不速之客”，他慌忙解释：“这伞是前两天我在图书馆拿错了的……”夏晴暖笑得开心，看着周谦寒一脸紧张的模样调侃道：“不用紧张，因为我也拿错了你的伞啊。”

　　多年后，周谦寒想起这一幕依然会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他向来是个严肃清冷的人，会因为陌生人的善意而发自内心地微笑，夏晴暖是第一个。

　　两人再见面是在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夏晴暖来归还她拿错的伞。再下雨已是三日后，周谦寒撑开伞时又愣住了，伞里依旧是亮眼的彩绘，细细一看，嘴角漾开了笑，这次的花草蔓延成了“寒”字。周谦寒打算亲口向她道谢。

　　只是想道谢吗？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见她。

　　之后两人便逐渐熟悉起来，周谦寒开朗了许多，准确地说是清冷少年周谦寒开始在夏晴暖面前谈笑自如，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仿若春风吹绿了他荒芜的心。

　　夏晴暖功课不好，而周谦寒从来都是学神一般的存在，她最怕他皱着眉看她惨不忍睹的分数，每每这时，夏晴暖便一把拉住他的手奔向画室：“我今天还差一张人像素描，你给我当模特吧。”周谦寒给夏晴暖当过很多次模特，他也很喜欢这样一动不动，看她专注地画自己。画画时的夏晴暖认真细致，画得不满意时会撇嘴，满意时眼睛会发光。她的眼里只有画，而他的眼里，只存在那么一个她。

　　暮色沉沉，周谦寒送夏晴暖回家，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以后不要给别的男生画肖像好吗？”“好。”少年长吁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他知道这个要求太无理，只是他莫名会嫉妒。

　　初雪时，周谦寒收到了夏晴暖的短信，约他去操场赏雪。他到的时候，夏晴暖正在滚雪球，准备堆一个漂亮的雪人。周谦寒见她的脸和手都冻得通红，摘下自己的围巾和手套不由分说地给她戴好：“你来指挥，我来做。”周谦寒没注意到夏晴暖在他身后捂着嘴笑得开怀，她不是没被疼惜过，不过来自他的呵护更让她觉得安心。

　　夏晴暖走路喜欢连蹦带跳没个安分，雪天路滑，眼见她就要滑倒，好在周谦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是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衣，脸却不约而同地红了起来，见夏晴暖羞涩地低头，周谦寒轻声道：“站稳了啊，我要松开了。”沉默了一路，天还在下着雪，外面是银装素裹的冬日，两人的心里却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晚自习时，周谦寒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四下无人，老师扶了扶眼镜，语气严厉：“周谦寒，你马上就读高三了，怎么能和夏晴暖混在一起呢？”周谦寒诧异地抬起头。

　　“夏晴暖家境优渥，她高中随便上上，以后可以出国留学，你能和她一样吗？”班主任顿了顿，补充道，“你自己要走怎样的路，心里得清楚。”

　　周谦寒逃了一个晚自习，积雪的操场上，白天他们堆的雪人还在，他站在冰天雪地里吹着寒风，叹了口气暗自做了决定。他没有选择的权利，“暖”和“寒”从来就是一对反义词，他不该忘记的。

　　之后的几天，他开始有意地躲着夏晴暖，看到她迎面走来会急忙绕道。却还是被气鼓鼓的女孩拦在路上，她佯装生气地质问，见他皱着眉头一副为难的表情，脸上的表情又柔和下来，睁大双眼拉着他的衣袖晃啊晃，“你为什么躲着我？我做错什么了，我改还不行吗。”

　　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少女，周谦寒沉默良久，最后轻轻拿开夏晴暖的手，冷下声：“你没做错什么，我只是不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来往。你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等你考上厦大，再来找我吧。”她真的是再明媚不过的小太阳，只是他现在还没资格拥有。

　　夏晴暖爱笑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她跺着脚冲周谦寒冷哼一声，随后转身跑掉。周谦寒嘴角轻搐，忍住想要追上去的冲动，最终走了与她相反的路。

　　学校可以很小，他们曾无数次不期而遇，她每次都会给他灿烂热烈的笑，揪住他的衣袖晃啊晃，憨笑着说“好巧”，而他习惯性揉一揉她细软的头发，眼里都是温柔。学校也可以很大，自此以后，夏晴暖再也没有踏入过他的生活。

　　周谦寒总是想起许久未见的夏晴暖，猜想着不知是他伤人太深，还是她早已忘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总之，一切如周谦寒所愿，两人各自前行在没有交集的世界。高三的漫漫长日，周谦寒比从前愈发清冷，他心里有梦，是在千军万马后的远方。

　　高考结束，周谦寒收到了厦大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他志在必得，但得知结果的那一刻还是涌出巨大的欢喜。他的心变得轻盈，一切还来得及吧。周谦寒打定主意，任凭夏晴暖打骂责怪，他都要坚定地站在她面前求得原谅，在喜欢的人面前他愿意放下骄傲。

　　周谦寒是在画室找到夏晴暖的，她正专心致志地画画，又见她爱笑的眼、秀气的鼻，总是上扬的嘴唇，周谦寒才知这一年心里压抑的是什么，忍不住快步跑到了门口……

　　后来，他们终是没有后来。

　　周谦寒漫无目的地走在长长的街道上，路灯一盏盏亮起，他想起夏晴暖曾对她说过，路灯是人间的星星，从天上看路灯汇聚的街道也是一片银河。那时，灯光和星光都落在夏晴暖纯真的脸庞上，周谦寒有片刻的幻觉，她是不染尘埃的天使。回过神后，周谦寒才意识到，这是回夏晴暖家的路。灯光没有昏暗，而他心中的星星却在别的地方闪烁。

　　请不要怪周谦寒。他放弃夏晴暖不仅是因为班主任的三言两语，班主任是他的母亲，他明白所有的话中有话。周谦寒自小父亲离世，母亲独自抚养他长大成人，对他的养育和期望他不能辜负，高考是为自己打的一仗，也承载了整个家庭的荣辱，他无路可退，输不起。

　　他曾说他和夏晴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如轻盈快活的鸟儿，适合在湛蓝的天空无忧无虑地飞翔；而他却是负重前行的蜗牛，每步路都走得异常艰辛。年少的肩膀弱小，给不了就要放手。而那仅有一次的勇敢，却是输给了未曾想过的场景。

　　那天，他看见夏晴暖的模特是一个秀气清朗的男生，穿着华美精致的王子服装，有着和她一样明亮清澈的笑。阳光下的他们和谐甜美，这一次他从举重若轻的画中人成了无足轻重的旁观者，他终是弄丢了那个有笑涡的女孩。

　　又是一年开学季，周谦寒作为学长，在厦大门口迎新。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下起瓢泼大雨，他慌忙收拾东西，突然头顶出现了一把伞。伞上有精致的彩绘，为他撑伞的女孩仰起盈盈笑脸，笑涡依旧醉人，她挥了挥手里的录取通知书骄傲地说：“周谦寒，我考上厦大了，我来找你了。”

　　初时，夏晴暖气过周谦寒的绝情，她不是没有骄傲的姑娘，咀嚼着那些伤人的话，也曾想过后会无期不再打搅，只是她瞒不过自己的心。夏晴暖埋头功课，凭借出色的绘画天赋，考上了厦大艺术学院。至于答应过周谦寒的事情她从未食言，那天周谦寒看到的“男生”，其实是她喜欢cosplay的表妹。

　　呆愣半晌，周谦寒紧紧地抱住了夏晴暖。他没有一刻忘记过她，只是不想打扰她的幸福才选择离开，宁可那个明媚灿烂的姑娘成为心里最隐秘的伤痛。如今看来，一切命中注定都是“在劫难逃”。

　　外面的风雨声、奔走声依然热闹，一把伞却构筑起宁静世界，伞下的两人跋山涉水，走过漫长的路，终于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