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停电,找到半截蜡烛,轻轻点上,诵读一首诗,给风听,给月听,给窗台未睡的植物听。读完后,合上书卷,低眉看见黑陶瓶端坐于桌案上,俨然一个神态寂然的美人,布衣粗服,头上簪着两枝天门冬。天门冬是偶然在桥边采来的,初时细叶葱茏,翠色逼人,枝条上垂挂着一颗颗青涩的小圆果。
天入寒后,天门冬叶子由青转黄,渐至枯干,伸手稍一触碰,便哗啦啦掉落不少。珠玉似的小果子则慢慢变成红色,且失了水分,不比先前圆润饱满,却在无意间渗透出一种沧桑韵味。这种沧桑,因为带有枯涩的美意,让人格外动心。
我把黑陶瓶拿到茶几上,昏黄烛光正好照过来,将瓶身与天门冬的影子投到白墙上,墙上便悠然绘出一幅清玄幽寂的图,似古画,宣纸泛黄,枝影阑珊,留白写意自生风雅。
那时,夜阑风静,人语悄悄,正是闲适的光阴,无花,无酒,无烦忧,亦无繁杂琐碎的人事往来,心头悠悠一片清和宁静。
楼下人家开着收音机,放粤曲,女声袅娜流丽,隔着微凉的夜色听来,令人心也变得柔软,仿佛坐在乡村草台前,木制条凳上,看那艳妆的女子,低敛了眉眼,水袖长舒,细声吟唱,“才结合欢花,又分连理树,赶把香囊绣赠,自有意重深长……”唱的是人世离分,词句里萦绕蔷薇宿露一样的淡淡哀愁,挥之不去,听起来那么动人。
十绣香囊,第一绣,绣出双飞蝴蝶;第二绣,绣出雪里梅花;第三绣,绣出青鸾彩凤……针针线线都是心意,愿心上人惦念雪里梅花,莫恋柳绿桃红。
戏本里的女子多情可爱。以香囊、手镯、木梳,或是寻常佩戴的珠钗之类的东西作信物,殷殷交到良人手上,自然是希望他珍重于心,能时时睹物思人,记住她的一颦一笑,如此,方不负相思情意。女子羞于言表,只是这样笨拙地真诚地爱着。
我如果要送心上人一件信物,就送自己亲手打磨的一枚桃核。用清水没过磨刀石,慢慢磨成好看的水滴形,然后穿上红线,郑重地放在他的手心里,并与他说,“不许弄丢,弄丢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那样一个人,念起时,心里满是甜蜜和欢喜,偶尔也会生哀愁,但那哀愁淡如草庐茶烟,散入竹林便已无处可寻。始终笃信,遇见即是缘分。那么,我们不妨随缘安生。世间情分,如不能十分情深共白头,便留一样信物作三分念想也好。
粤曲听到终了,夜色渐深,洇在室外,浓如一滴墨。
不知风是从哪里来的,悄悄挠了挠牵牛花叶,又躲到一边去了。我趴在桌上,看那灰绿的心形叶片在风中轻轻晃动,便觉十分清美可爱。再伸手数一数,知晓牵牛明日将开三朵花,心里又快乐起来。
蜡烛熄灭后,仍可就着窗前洒落的朦胧月光写几行小字,就写——
搭了竹篱笆/种上牵牛花/想让她一步一清风地/爬到月亮上去安家/如果哪天花开了/月亮就会移步到我窗前/将凉凉一朵花影/描在我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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