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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堪成局

时间:2023/11/9 作者: 哲思2.0 热度: 25442
◎扬州慢

  

  

  1

  皇帝病重,薛桃落借着祈福的名义去了大相国寺,却在寺里一个偏僻的佛堂里枯坐半晌。

  佛堂里,桃落嗅着萦绕的檀香,恍惚间,她有些出神,所以秦楚到的时候,她竟没有察觉。

  “吱呀——”门被人从外推开,桃落惊醒般抬头去看,一直提着的心突然落了下去,溅起一片涟漪。秦楚,他还是来了。桃落心头一动,面上却早已修炼得不动声色。她佯装专注地倒茶,掩住心里的波动,良久才道:“秦楚,西湖龙井配梅上雪,你喝,正好。”秦楚不语,手里摩挲着细瓷杯,心间也绕过千回百转。其实自桃落入宫以后,秦楚就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她,谁承想,还能这般对坐饮茶。

  皇帝自知时日无多,急召大将军秦楚回京。桃落隔着袅袅的茶烟打量着他:“秦楚,皇上的病你也晓得,怕是见不到明年牡丹花开了……大皇子庸、二皇子诡、五皇子短见、七皇子年幼,寄在我名下。你帮不帮我?”

  她当真是他的劫。秦楚的声音嘶哑,低沉得就像在自语,他说:“桃落,这件事,我不会帮任何人,除了你。你想……让我助七皇子称帝?”“不止。”秦楚的手一抖,洒出一片水光。“我要辅政。若七皇子登基,我有垂帘听政之权,定许你异姓王之位。”

  “桃落,你想要的,我便只有一个‘好’字。”语毕,秦楚抬头饮尽杯中余茶,转身便走。若论他二人往日的情谊,她利用他,他确该生气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不知,他与她之间的情谊还剩多少……

  早年,秦氏一门世代为将,而薛家亦是翰墨诗礼之族。两家交情甚笃,便就此定下了姻缘。那时正是落英缤纷的仲春,故而这薛家小姐的闺名便唤作桃落。秦楚自小人前人后也护得紧,不肯让旁人欺负桃落分毫……

  那晚,薛家的奴才在后门的小巷子里点炮仗,薛家爹娘拗不过桃落的性子,便随她去了,只是嘱咐秦楚看顾好妹妹。可谁知那鞭炮突然炸断了一截,向着小桃落飞去。说时迟那时快,秦楚迅速闪到桃落身前,用他小小的身躯护住了桃落。

  桃落并没有感到想象中皮开肉绽的疼痛,便微微睁开了方才因惊吓而闭着的眼,眼前出现的却是少年面露关切的脸。秦楚的脸上汗津津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他的眉头拧在一起,但仍唤着桃落的名字。暗夜天幕上突然爆开璀璨烟花,她看着烟花下眉清目秀的少年,明澈的双目倒映着自己的脸,自那时起,桃落眼睛里便有了秦楚。

  再后来,当初的小姑娘出落成袅袅婷婷的少女,日日在闺楼之上弹奏,琵琶声绕过矮墙,飘进书房,惹得习字的秦楚总向窗外望。秦楚总在桃落弹琵琶之时于后院练剑。没旁的,知道心上人安好,那千言万语也只在这一眼了。

  不想后来,就在秦楚以少年将军的身份奔赴边关的三个月后,薛家遭人诬陷获了罪,女眷被发配掖庭做了宫婢。说起当今的薛贵妃,世人都直叹她命好,当年不过是一介宫女,却一番因缘际遇,得到皇上的恩宠。不仅父兄的冤案得到平反,还养了自小没了母妃的七皇子渊华。可谁又知晓,当年的桃落一生所愿不过是陪在秦楚身边罢了……

  2

  皇帝病重已经有七日,桃落守在皇帝的寝宫也有七日了。桃落也不知她为何这般笃定地相信秦楚会帮她,许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许是心底隐存的爱恋,又或是此时的她天上地下唯一能倚仗的也只有秦楚了。

  周遭渐渐静了下来,刀剑声已经听不到了,突然传来五声格外清晰的梆子声,桃落合着的双眼猛然睁开,看来秦楚已经控制了宫闱。桃落平静地看着皇帝缓缓没了气息,她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遗诏,扶着内侍的手,稳稳地走出寝宫。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她看见日出,看见铁甲铮铮的禁卫军,看见单膝跪在宫阶下的秦楚。

  桃落将手里的遗诏交给身后的内侍宣读时,她似乎看见秦楚的瞳孔猛地收缩,极轻地摇了摇头。她一惊,却还是放了手。

  终究,还是赌错了。鲜血溅在桃落素白的裙裾上,持弓箭的兵士将她团团围住。桃落衣袖中的手紧紧攥起,竟连指尖刺入手掌都恍然未觉。她眼见拿着遗诏的内侍胸口中了一箭,缓缓倒下,遗诏被一只素白的手接了过去。

  “母妃,你说父皇的遗诏上写了什么?”桃落看着因自幼病弱、脸色格外苍白的七皇子渊华,眼眸里陡然蕴起怒色:“渊华,竟然是你?”“母妃还未回答我,父皇究竟要传位于谁?”桃落看着渊华笑得一贯天真无邪的脸,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自然是你,七皇子渊华。”桃落狠狠地道。“父皇可有命谁辅政?”渊华步步紧逼。“并未提及。”桃落看着泛着冷光的弩箭,一字一顿地说道。看来,七皇子忌惮她日后辅政,便串通秦楚先行控制了局面。若没有秦楚里应外合,他断不能占得先机。

  在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桃落明白,这一局,她输得彻底。她一把抓住渊华的衣袖,低声质问:“这皇位从始至终都是你的,现在为何这般对我?”“我自始至终都待母妃如生身母亲,你能给秦楚的,登基后的我也能给;但有些东西,我能给秦楚,你不行。”

  “什么?”桃落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就是母妃你呀。”突然,无数念头充斥在她的脑海里,挤挤攘攘,喧闹无比:渊华到底许了秦楚什么竟引得他背弃她,是权势还是……她睁大眼睛回头去看秦楚,衣袖翻飞间,脚下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玉阶下滚去。

  3

  恍惚间,桃落做了一场极长的梦,她似乎回到了那年的上元夜。

  桃落一时走得急,不慎扭伤了脚。秦楚疼惜她,毅然背起桃落而行。那时,秦楚身量还未长足,背得甚是吃力,没走几步,额间就沁出了汗珠。她心疼,让他放下,秦楚却执意不肯。“你早晚是要嫁给我的。”她听了这话,便红了脸,赌气似的捶他的背,道:“我要嫁的人,要肯陪我赏烟花,看天涯,你能吗?”“若能娶你,便是要这天下,我也给你挣来……”梦里的秦楚背着她,桃落只觉得秦楚那沉沉的脚步似乎是踏在她心里,踏得她心窝疼。

  她挣扎着从梦里醒过来,才知道自她那日从宫阶上滚落下来,便终日昏迷,已有五天。这五天里,皇贵妃薛桃落因悲恸殁了的消息传遍宫闱。这五天里,大将军秦楚因辅佐有功受封异姓王,新帝也曾多次暗示:念秦楚多年未娶,欲择宗室女赐婚。

  原来,在世人眼里,薛桃落已经死了。而且,渊华告诉她,她将要嫁给秦楚。秦楚,他本该是桃落心中最美好最依赖的那个人,可他却在她最风光的时候在她心口上插了一把尖刀。当今天下,新皇登基,根基不稳,而秦楚拥兵自重,乃是皇权最大的威胁。渊华要自己嫁给秦楚,自有他一番算计,那秦楚呢?桃落念及此,霎时觉得一股凉意蹿了上来。自己到底是幼帝养母,多年母子情谊难断,他若娶了她,与渊华可互为掣肘,倒也是种制衡。呵,她还不知,秦楚还有这般好手段。

  有脚步声在她寝宫的殿门口停住了,桃落知道是秦楚,只有他的脚步声才会如此稳健沉重。他推开门,看见未曾梳洗的桃落,长发披于身后,仅仅身着寝衣却依旧坐得端庄。“你没有什么想向我解释的吗?”“桃落,我不能让你当太后,掌辅政之权。”秦楚答得坚定,“因为我要娶你,若你为太后,你与我便再无可能。”

  “你说的这般坦荡,难道不是因为权势?”桃落笑得冷冽,“若我为太后,便是与你共掌朝政;而如今呢,你一人权倾朝野。”秦楚张口欲作争辩,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

  “你与渊华勾结算计我,视我为筹码。我倒问问你,你这般待我,如何让我信你?”秦楚被她说得一震,胸中激荡,开口却是苦涩:“桃落,你想摆脱宫妃身份的桎梏,谋得自由身,便只有此计……”桃落却不理会他的话,目光灼灼。

  秦楚心间一痛,却突然看见桃落袖间有一线刀光,出手欲夺,却已经晚了:一道极深的伤口划在桃落腰腹,鲜血瞬间便浸透纱衣。“我这辈子诸般变故都由不得自己,只盼这死,能自己做回主!”满室乱糟糟的,有内侍呼天抢地地跑进跑出,太医提着药箱跌跌撞撞地奔过来。秦楚看着地上大片的血渍,身子不由得晃了晃。他一生戎马,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鲜血,这是他深爱之人的血。

  渊华到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却看见秦楚默然立于寝殿之前,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我或许不该与你联手。”秦楚回头看向渊华。“但将军还是这么做了。”渊华从秦楚身旁走过,在他身侧顿了顿,道:“将军放心,我自会跟母妃解释。”

  桃落躺在床榻上,腹间的伤口极深,痛得厉害。“秦将军为了母妃这么多年一直未娶,想来对母妃还是有情的。”桃落心中刺痛,忙垂下眼眸,掩住翻涌的悲喜,冷笑:“他若对我有情,又怎会背弃我,与你联手!”

  “母妃,只要你还在这皇宫一日,便会被这宫妃身份束缚,可渊华不愿母妃如此,那个爱着母妃的人还在宫墙外等待着你。本来无论我如何威逼,秦将军都不愿违背你的意愿,直到我允他娶你……”她缓缓合上双眸,心中却是翻如浪涌:秦楚爱她是真,护她是真,舍不得她是真,但伤她也是真!秦楚伤她,不是因为她是薛桃落,而是因为她是先帝宠妃,幼帝养母。渊华的国家,秦楚所要守护的国家,不需要垂帘听政的太后,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清清白白的薛桃落……

  4

  秦楚不知道渊华到底怎么说动的桃落,他只知渊华与桃落对谈一晌后,桃落便应允嫁他。薛桃落坐在彤楼里,挥退所有的侍婢,看着满室的大红,不禁自嘲一笑。这彤楼是为了她出嫁特意兴建,雕梁画栋,处处精致,她看着倒觉得像个关雀儿的笼子。她推开小楼轩窗,正是夜半,是难得的圆月,她执了柄花烛,抱了罐女儿红,倚在月下,轻轻地笑了……

  当秦楚察觉出变故的时候,早已经晚了。彤楼冒起冲天的浓烟,明火沿着红绸一路烧上去。秦楚疯一般地冲到彤楼,却看到明月下烈火中站在小楼上的桃落正笑得温婉。他一怔,眼前的她皓齿红唇,星眸云鬓,恍惚中还是当年邻家的伊人。

  当年,是谁在小楼上,琵琶声中,笑靥如花。如今,又是谁,对坐无言,生死相逼,爱而不得。原来他的一生中,没有别人,只有她。

  透过纷飞的灰烬,秦楚看见桃落头上镶珠点翠的凤冠在火光映衬下璀璨夺目。炽热的风卷着火星,燎着了秦楚的衣袖,他看见她含笑向他摇了摇头,菱唇一张一合,说完转身便走入火海之中。

  火声太大,秦楚一个字都没有听清,他不管不顾,撞开下人的阻拦,冲进已成火海汪洋的彤楼。就在此刻,烈火中的彤楼轰然坍塌。秦楚并没有想太多,他经不起她的再次转身离开。其实,桃落只说了一句话。“秦楚,别过来。”

  新帝渊华还在批阅奏折,朱砂笔下,千万人的生死尘埃落定。“皇上,彤楼的火灭了。”内侍上前,附在渊华耳畔低声说道。“人呢?”内侍闭上眼,沉默不答。渊华仍在专注地看着奏折,只是手抖得厉害,再也握不住笔,衣袖染上朱砂,猩红一片。

  5

  北漠的小镇已经许久没来过外人,这几日却来了对夫妻,虽穿着普通,但风华卓然。问他们来这小镇做什么,那男子只笑着说是来陪夫人赏雪。

  这天夜深,大雪团团落下,桃落看得稀奇,竟不管仍在熟睡中的秦楚,径直披了大氅往山上走。团雪映着镇上的灯火,凭白生出几许寂寥,没来由地,桃落想起那日她重伤后,渊华对她说的话。

  “新建的将军府,有座彤楼做你出嫁的闺房,彤楼里会有条暗道,你若在成亲当日放火烧了彤楼,便可趁乱逃出城外,我们赌秦楚会不会豁出性命进火场救你。若秦楚不去救你,他仍旧做他的将军……”她当时怎么回答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莫名觉得她该信秦楚一次。她何尝不明白渊华的用意,其实计谋、杀局、背叛、仇恨……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彼此相爱便足够了。

  “天这样冷,你身子不好,也不知带个暖炉……”桃落回头,原是抱着手炉的秦楚匆忙出来,正一脸焦灼地责备她。桃落依偎在秦楚怀里,耳旁是落雪的簌簌声,眼前是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她突然想起什么,手指点在他胸口,轻轻问他:“你说,这一局,竟让渊华那小子得了便宜,你与我本该是他执政后最大的威胁,却被他这般轻而易举地打发了。”

  秦楚抱紧桃落,仔细为她拂去肩上残雪,嘴角含笑,道:“这一局,没有人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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