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长风

　　只愿时光把你永远留在我身旁

　　◎沐长风

　　

　　4月本该是柳絮纷飞春意融融的时节，而不愧火炉之称的重庆却好似一夜间便步入了夏天。我趿拉着拖鞋跑去走廊尽头，任猎猎的晚风吹干刚刚跑完步身上那层细密的汗珠。我在这静谧的傍晚，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声响，没过几秒，你那精神百倍的声音便隔着几百公里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你如往常般关怀备至地询问我吃了什么晚饭，我看着宿舍楼下穿着裙子身形修长的姑娘们，摸了摸自己空囊囊的肚皮，眼睛眨也不眨地撒谎：“重庆小面！”你松了口气，宽慰地笑道：“这就对了，女孩子一百斤刚刚好。”

　　自打步入大学以来，我似乎对你撒了无数的“谎”。纵使我早已过了豆蔻之年，却永远是你眼里那个紧紧攥着你衣角不愿放手的孩子，于是你总是不厌其烦地嘱咐我，出校门时一定要有朋友陪伴，不要为了减肥而不吃晚饭。

　　我也曾在独自一人前往医院的途中委屈地想，为何要来到离家如此遥远的地方，可下一秒，还是会拼尽全力去做更好的自己，希望每次见面，我都能成为让你眉开眼笑的好姑娘。

　　蝉鸣早已漫过初夏的重庆，学校食堂里一份份清甜可人的红糖凉粉成了格外受欢迎的消暑利器。你在电话那头扯着嗓门儿叮嘱我别早早脱掉外套，我看着无一例外穿着短袖的伙伴们，哭笑不得地连连答应。

　　你总是这样，即便再累也要铆足了劲儿和我说话。

　　去年寒假时，你明明犯了心脏病，却仍在接到我的电话时强打精神地说自己一切都好。不久后我心血来潮，带着刚做好的甜品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却看见虚弱的你躺在沙发上，身旁摆着那瓶绿色的急速救心丸。若不是偶然被我发现，恐怕你根本不会承认如今身体已大不如前。

　　在儿时的我心中，你无所不能。每日推着小车带我逛遍小城，老照片里的你抱着我坐在草坪上，身旁还围绕着那个我又哭又闹非要你带上的熊娃娃。那时你的包里永远备着牛奶和水果，生怕我饿着渴着，不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后来我也从咿呀学语的孩童长成了胸前飘扬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你和我大手拉着小手，一步一步在那条青石小路上走过了6年的光景。

　　五年级的我成绩出奇地差，别人试卷上双百的分数到了我这里便成了鲜红的88，老师气急败坏地要求我把家长叫去学校，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请家长。胆小的我根本不敢将这一切告诉爸妈，只得畏畏缩缩地让你去趟学校。你笑着摸摸我的头，牵着我走进了办公室，认认真真地和老师沟通该如何提升我的成绩。

　　后来我也忘记了自己是怎样恢复了往日的学习状况，只记得那时对你在爸妈面前缄口不提此事的感动与庆幸。后来，当我成绩每况愈下，总会记得那时你在老师面前表现出的对我满满的信心，这也让我在悄悄偷懒时惭愧不已。

　　小学毕业，我便被妈妈送去了市里唯一一所寄宿制中学，严格的军事化管理让我想念极了你温柔的关怀，所幸每逢周末回家，还未踏入大门，便能闻见熟悉的饭菜香气。那时我刚刚步入青春期，用满心的叛逆抵抗着这个世界。你心疼地看着我红着眼睛和父母吵架，也总是你轻轻敲开我卧室的房门，将切好的水果摆放在我面前，消去我满心的怒火，然后细细将道理讲与我听。

　　直升高中的我被巨大的升学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每两周仅有的一天半假期也常因繁重的作业而顾不上去看你，我们虽相隔仅仅十几分钟车程的距离，却也常常几个月才能见一面。

　　偶尔我心生愧意想要打个电话给你，却又因不知如何开口而犹犹豫豫。好似真的存在心有灵犀，你总是先一步打来电话，聊的无非是一些生活琐事，可我深深明白，这简单的字眼背后，是你无尽的关心。

　　高考倏忽而过，出成绩那日，你做了满满一桌子香气扑鼻的饭菜，而后便打开电视机停留在本省的新闻频道。你装作毫不在意地让我吃饭，却又时不时地瞟着钟表看时间。我明白你心里比我更紧张这些年来的努力究竟会取得怎样的成绩，却也知晓安慰的话多说无益。

　　新闻上公布分数线的那一刻，我恰好查到了成绩，高于一本线八十多分的结果令你兴奋不已，你在电话里，同平日里一起散步的朋友们分享着我的成绩。我看见你喜形于色，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爷爷在一旁满脸严肃地看着兴高采烈的我，郑重其事地开了口：“以后上了大学，记着每周给奶奶打个电话。”你慌乱地放下筷子拦住爷爷，在我未开口前便佯装生气地教训他：“她平时学习多忙啊，你别给她添乱。”我看着你小心翼翼的目光，忽然有些鼻酸。

　　人们常说成长便是目送着长辈的背影渐行渐远，而我却好似总是远远地将你们留在后面。为了心中的梦想，这些年我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却忽略了你在身后盼望我回头看你们一眼。

　　填报志愿时，我选择了距离家乡一天车程的重庆，虽算不上山遥水远，却也是一学期难得回家一次。我谨遵爷爷的教导，每周按时打电话给你，时而撒娇把想念的食物一一汇报给你，于是每次回家，便能看见它们满当当地出现在餐桌上。爷爷悄悄告诉我，人老了记忆力会退化，你总是怕自己忘记，每每挂断电话后，便拿出小本子记录下来，在我回家前仔细地对照准备。

　　我望着你愈发花白的头发难掩眼中的潮湿，那个曾带着我逛遍大街小巷的你如今也会走一段路便停下来休息，我看着你不断减少的食量和变矮的身体，整颗心被满满的无力感充斥。你在退休后本该享受生活的年纪，任劳任怨地照顾我长大，可褪去稚气的我，却无法为你做更多的事情。

　　读大学后，我开始尝试着写稿，直到看见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出现在书刊上时，我迫不及待地将好消息分享给你，你在电话那头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我有出息。寒假时我拿稿费给你买了一顶羊毛帽，你捧在手里喜上眉梢，一边埋怨我赚钱不易不懂珍惜，一边急切地向我要了样刊。我看着你戴着大大的老花镜坐在阳台上，凑近了杂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毕后摩挲着纸页上的铅字，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你转过头来看着我手机屏幕上刚刚打开的微信，自嘲地笑了笑说，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的节奏了。我看着你失落的表情，将手机递到你眼前，耐心地一一解释给你听。前几年和你在一起时，我总是时时刻刻玩着手机，后来渐渐懂事，也开始学会收敛，将更多时间用来陪伴你，可你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总说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你，曾经我眼中高大又无所不能的奶奶，如今看我时甚至需要仰起头来，做起事来也不再雷厉风行。岁月在你的脸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大半辈子的风霜雪雨中变得有些浑浊，却依旧闪着希望的光。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落地的冰激凌而放声大哭的小姑娘，也不再看着你准备好的巧克力饼干眼露馋光。有时你兴高采烈地从柜子里拿出提前给我准备好的零食，却因我一句减肥不吃而微微愣怔，再悄无声息地将它们放回去。

　　直到你说你好像已经跟不上我的步伐，我才蓦然想起，那些年，是你教会我如何行走与奔跑。你甚至开明地告诉我，遇到喜欢的男孩可以开始一段恋爱，我看着眼前笑眯眯的你，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代沟也没有那么大。我渐渐敞开心扉与你谈天说地，我们不再一次次相对而坐时没有话题。我常感恩时光的宽厚，还好你仍在我左右，我愿放慢脚步等等你，而后一起同行，去更美的地方。

　　这些年来，我执意奔赴更远的地方，你也从不开口问我，是否愿意回归故乡。我希冀着梦想的远方，却也始终牵挂着身后年迈的你。我曾不知岁月如此短暂，只愿时光慢些行走，把你永远留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