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忆蕾

　　00后网络文学少年的中二梦想

　　◎曹忆蕾

　　还有一年，熬过这个初三，尽野就不上学了。妈妈已经给她找好出路，到美容机构做实习生。15岁的尽野叹了口气，“我就是那种充人数的学生。”走在一线城市的大街上，你会与无数这样的女生擦肩而过。除非你知道，这是一个拥有四百万阅读量的新晋网红作者，在那个世界里，无数大学生甚至白领，对她的称呼是：“作者大大”。

　　这个暑假，尽野一心扑在一个叫话本小说的APP里，专心进行小说创作。这是一款主打“气泡小说”的APP，据称已有超过90万的用户在这里阅读。近400万的阅读量、两万的收藏量，进过排行榜第二，尽野创作的一部以明星组合EXO为素材的同人小说，不过是她看到站内小说太烂一气之下创作的，“没想到就火了”。

　　这是尽野被割裂的生活，也是二三线城市无数拿着手机的年轻人挣扎的生活。被来自题海、升学、就业、家庭的压力和困窘撕扯之后，他们用与EXO、TFBOYS恋爱的快感和在小说里制霸一方的宏图，拼凑起00后网络文学少年的中二梦想。

网络文学世界的中二少年

网络已经成为00后驰骋的江湖。别以为学校禁止带手机，中小学生们就会乖乖听话。话本小说上线移动端后，创始人刘颖看到用户数据，“一到晚上7点后，流量就会突然升高”。话本小说将小说文本中的对话以对话框的形式呈现，创作者可以选择人物头像，设计人物对话，对话像一个一个气泡，又被称为“气泡小说”。

　　写气泡小说的5个月里，尽野数了数，来加她QQ号的有一百多个人，“中小学生为主，年龄多是十二三岁，最大的不超过16岁”。他们是网络原住民，“没有网络，我就是一个残疾人”，这大概是多数年轻人的内心独白。相比电脑，手机才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他们也都是网络文学世界里“身经百战”的老油条，精通霸道总裁与傻白甜的八百万种恋爱姿势，不管是惊悚悬疑还是玄幻古风，每一种类型的叠加，只需要看三页，他们就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菜”。

　　即将升入高中的谢云晴（化名）4岁就有了QQ号，在姐姐眼中，谢云晴是个典型的中二少女，带着青春期自以为是的气质。读万卷书的中二少年们成了网络小说最大的创作生产力，由此，也催生了一大批新兴网络小说平台的诞生。

　　“每10个读者中就有一个作者”，刘颖意识到这是一种“可怕的转化率”。有数据显示，2016年6月的手机网络文学用户达到28118万。刘颖预估，如果10%的人能转化为创作者，那么这将是一股巨大的长尾势能。

　　2016年7月，美国一个叫作Hooked的对话体小说阅读APP开放UGC（用户生产内容）创作平台后，一共入驻了2000多个PGC（专业生产内容）作者，创作了超过100亿的阅读量。能引来如此大的轰动效应，主要是因其颠覆式的小说阅读方式。当你打开Hooked，就会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聊天式的故事对话中，抛开大段的环境与心理描写，此类小说完全依赖对话推进情节发展。读者无法上下翻页，而需要点击屏幕，才会出现下一句话。Hooked的成功给了国内效仿者信心，对话体小说的尝鲜者应运而生，抓住了碎片化阅读的大趋势。

“他们用20分钟欢迎我入群”

对话体小说APP迷说的签约作家王帅，出生于1995年，念完三年专科，专业是电子政务。找工作时，简历递出去就被贴上了标签，“学历尴尬，专业尴尬”。王帅曾在一家游戏公司实习，兼职游戏推广，每天像老鼠一样躲在其他游戏里，与玩家套近乎。每天拉10人的任务量是完成不了的，勉勉强强才能拉到三个。三个月实习期一过，王帅就走人了。

　　同样是大专生的温酒，只比王帅大一岁，但是关于未来的就业焦虑来得更早。每到开学就失眠，“英语专业不好找工作”“一直找不到工作怎么办”。现实冰冷，学成就业的路径似乎走不通，网络小说为他打开了一扇门，自由创作安抚了他焦虑的神经。

　　当尽野小有名气时，她开始收到各种网络文学社的邀请。茶蛋文社是她唯一加入的网络文学社群，加入茶蛋文社，只因为一个细节——“他们用20分钟欢迎我入群”。手机群里汹涌而来的欢迎消息，令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双手不断回复，不停致谢。

　　一次征文活动，她潜力大爆发，在备忘录里写了一下午，四千多字。通常她写的气泡小说一章不过一千字左右。等待的心情是小升初那次考试才有的忐忑，是生活里久违的期待。结果成绩不尽如人意，倒数第二，尽野“心都碎了”。大家都来安慰她，鼓励她名次不好并不是写得不好，而是她选择的题材在难度分上打了折扣。

　　还有那种“被人喜欢的感觉”驱使着她不断创作。每天夜里，尽野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更新完小说后，沉沉睡去，早晨被叫醒的是小说下99+的评论。赞美的评论，能让她偷乐一会儿；批评的则让她郁闷，但更开心的是看到“作者大大快更新”之类的评论。

创作套路里的真感情

“简单、直接、热情”，这是高如龙在迷说APP做了半年客服以来，对00后的评价。

　　怎么创作、我的文章能不能发、哪些内容不能写，相比90后更关心的现实收益，00后更关心如何能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作品。跟风的背后，实际上是创作者的主动迎合。在话本小说的女生系列Top100中，与尽野一样幻想一段与EXO多角恋爱的还有48位，有30位作者幻想成为 TFBOYS的女友粉、阿姨粉、妈妈粉。

　　网络文学的恋爱关系中，经典的女性角色永远是受关注、受保护的，她们所能接受的感情只有“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的霸道总裁式的宠爱，专一又偏执。套路是最容易套入的模板，王帅却从中看到了虚假故事外的真感情。

　　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网络文学研究者邵燕君曾说，“网络文学是创造第二世界，人在第二世界中可以满足很多自己的欲望和想象，这是网络文学吸引人的关键点。第二世界也有法则，这个法则看起来是作者编的，但事实上我们进入这个世界需要有代入感，所以作者在打造第二世界的时候一定要参照第一世界的逻辑。”

　　第二世界的法则其实就发芽于写手的生活经验，这大概就是王帅所说的“真感情”。当王帅第一次知道迷说APP的作者“不听”是一个大二女生时，忍不住惊呼，“怪不得这么真实。”竞选学生会干部、组织活动……这些情节被“不听”穿插在她的小说内，令曾担任过学生干部的王帅感同身受，“自然、真实、合理”。

　　谢云晴的古风小说《七尾》还在更新中，文中风度翩翩、野心极大的纨绔王爷原型来自班里的三个男同学：风趣幽默的同桌、头脑聪明的小亮、外号“悲催”的数学课代表。

20岁的写作“富豪”

第一次发现账户内躺着58块钱的时候，尽野从床上一下子蹦了起来。每两三天攒到一百元，她就取出来，贡献给淘宝。

　　王帅、温酒最开始是在传统网文网站写作，目标是上百万字的长篇小说。与普遍还是学生的00后不同，已经毕业的王帅、温酒所要对抗的是扎扎实实的生存压力。所以，写小说是职业，是吃饭的本事。

　　唐家三少曾是王帅的网络文学启蒙者和偶像。2016年3月，34岁的唐家三少成为首位年度收入过亿的作家。而摆在王帅面前的是，写到150万字的小说所分的一点渠道费加上每月的点击阅读所累计的两三千元。今天的网络文学新作者，对标唐家三少的难度已是鸿沟。邵燕君曾说：“大神级作家的收入占到了网络作者全部收入的90%，大部分是在底层的写手。”

　　在温酒、王帅成了迷说APP的签约作者后，每月能有上万元入账，渴求的自由生活才有保障。不过前提是，每月要完成40-50篇的任务量，以及公司安排的选题。

　　在在线中文工作了11年，刘颖看到大部分金字塔塔尖的收益只集中在5%的大IP身上，中等、长尾写手只有自生自灭，“这对创作者的伤害很大”。他想到那个“可怕的转化率”，去盘活巨大的长尾势能。不设编辑精选，将阅读者与创作者从隔离引向融合。他更想做的是一个网络文学版的“快手”，千人千面，将作品交给算法、交给读者。

　　传统网络文学发展已有20个年头。今年6月，整合了起点中文网、红袖添香、榕树下、晋江文学城、潇湘书院等网站的阅文集团，递交上市申请书。2016年阅文集团总收入为25.68亿元。下一个20年，如今风头正劲的新产品或许会成下一个阅文集团，也或许会被其收购，成为麾下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