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的歉意,随凉风抵达
◎ 茧 里
后来沈清明白,喜欢一个人应该是饱含真挚和善意的,从17岁横冲直撞的任性,到现在适时缄默的内敛,她在很多或晴或雨的天气里,想念那个善良寡言的少年。
和展铭初遇的那天,天气不太好,低空中时有乌云踱着步,总感觉风雨欲来。
沈清从书法班出来的时候,头顶已经是一大片阴沉沉的墨色,不过是顷刻间,大雨如注。在那个暴烈又凶猛的雨天,隔着车窗,隔着行色匆匆的人来人往,沈清第一次遇见展铭。
男生一手骑着单车,另一只手打着一把破旧的黑色雨伞,那把伞是完全没有遮雨功效的,三分之一的伞檐已经没有稳固的支架。雨滴顺着风向全部打在少年的脸上,继而迅速滑落,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滑稽又有些狼狈。
沈清看了看自己手旁折叠妥帖的雨伞,那是母亲去澳洲出差时给自己带回来的小礼物,玫瑰暗纹,很是漂亮。红灯就要跳过去了,车子即刻就要启动,沈清在电光火石间打开了车窗,探出脑袋,准确无误地将雨伞抛向了那个雨中的“落汤鸡”。
沈清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萍水相逢的人雨伞,也不知道自己鬼使神差的善意是因何而来。她只是觉得,这个人的目光坚定又从容,即便是几十秒的注视,即便沈清只看得到对方或隐或现的侧脸,她依旧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蓦然柔软,说不清道不明。
再见到展铭,是在新学期的开学典礼上。沈清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儒雅内敛的书生气息,而她也根本不会想到,面前这个轻而易举就拨动自己心弦的男生,和那日雨中模糊的身影,有着同样一张干净好看的脸。至于展铭,他并没有看清好心人的长相,只是依稀记得,那个女孩的耳畔夹着小巧的樱桃发夹,可爱又明艳。
故事真正的开始,依旧是因为那把玫瑰暗纹的雨伞。沈清在同样狂风骤雨的夏日午后,再次见到了那把熟悉的雨伞,伞下的少年和自己穿着同样的校服,秀挺独立地行走。沈清只是看到对方的背影,就已经下意识地喊出“展铭”的名字。
男生转身回头的瞬间,在那一刻变成一帧一帧缓慢播放的镜头,明明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却变成了再见倾心的好光景。她的心跳频率第一次乱了分寸,扑通扑通地,一点也不安生。
“这把伞是我的。”女孩漂亮的唇形上覆着一层淡淡的绯色唇彩,笃定的语调里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作为回报,你必须和我一起走到校门外。”女生清亮亮的嗓音滑入耳道,仰着脸的样子欢快又无害。展铭望着对方头上精巧可爱的樱桃发夹,某些零星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浮现,他这才迟钝地察觉,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好心姑娘就在眼前。
一时欣喜还略感难为情的展铭木讷地点头,直到女生小巧的身体完全挤在那把玫瑰暗纹的伞下,直到几处探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抛了过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妥之处:他们这样,好像真的有些暧昧。
在那个酷热潮湿的雨天,沈清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唯一一次接近展铭的机会,她没有拿出书包里的新雨伞,而是理直气壮地叫住了关注已久的少年,那段比肩同行的校园小路,成为沈清此后绵长记忆里,无与伦比的瑰丽风景。
高傲的沈清就连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是高高抬着头的傲娇模样。她在班里足足等待了一上午,终于等来了还伞的展铭。
男孩柔软的发丝妥帖地覆在前额,漆黑的双眸里闪烁着点点星光,沈清佯装意外地和门口的展铭四目相撞,少年逆着光向自己招手,那一声“你出来一下”,叫得沈清飘飘然,她的心口在那一刻漾起甜如蜜糖的欢喜,浩浩荡荡却不动声色。
“谢谢你的伞。”少年眉目清冽,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客气,你是楼下二班的吧,我都没见过你。”一向自信的沈清鬼使神差地主动搭话,对面的人仅仅淡漠地“嗯”了一声,而后匆忙地再次道了一句“谢谢”,便再无下文。
沈清张了张嘴,一个“喂”字回荡在走廊里,男生的身影也在转瞬间消失不见,人来人往的课间走廊,有嬉笑声,有追逐声,原本就快要溢出来的欢喜缓缓地冷却。明明无论站在哪里都是耀眼的焦点,明明收到过无数陌生或熟悉的赞赏,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么出众的自己,会得不到某人一句完整的回话。
大概年少时候的爱情多多少少都有幻想的味道,很容易把一些悸动看作神乎其神的“注定”,她把这几天的交集幻想成缘分使然,所以才会在缘分戛然而止的一刻,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一个月后,沈清还是没有等到和展铭的再次相逢,她每天看着书包里折叠整齐的雨伞,回想和某人寥寥无几的交集,心理落差越来越大,有种隐隐的愠怒压抑在胸腔,像是积压着的乌云,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从来没被无视过,何况只是一个贫寒的优等生。
展铭被整蛊的那天,艳阳高照,女生还是夹着记忆中的樱桃发夹,涂了橘红色的唇彩,十点多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过她的头顶,她的马尾也在光线里染了金黄的色泽,好像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都有温柔的味道。
就是在那一刻,思绪恍惚的展铭因为沈清突然的靠近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对方绯红的脸颊兀地凑近,就连眼睛的光亮都耀眼迷人。“听说,这是你写给我的情书,你喜欢我?”声音不大不小,却掷地有声,周围的同学早就开始起哄,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展铭后退了几步,看着手中淡蓝色的信封,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女生回以一抹狡黠的微笑,背着双手,雀跃异常地走开了。
那是一场沈清事先就策划好的恶作剧,既可以和喜欢的人传绯闻,又不会丢了自己的面子。
这封情书在骚乱中不知去向,同学们互相传看,直到晚自习,信封掉落在巡查老师的脚边,一场子虚乌有的事件愈演愈烈。
沈清被喊去了办公室,面对质问始终没有将实情说出口,她怕这份心意最后被刨根问底,而自导自演的闹剧会被全校人耻笑。她是真的喜欢展铭,但那年17岁的她,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情书的内容是沈清酝酿许久的情话,字里行间回忆了相遇的始末,缠绵悱恻。展铭的双眸垂下去,在教导主任一再的追问下,他望了一眼沈清,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一向品学兼优的展铭就这样被扣上了早恋的帽子,被学校处分。
其实展铭清楚得很,相识的细节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不出意料,这是沈清的恶作剧。但展铭甘之如饴,愿意替她承担。
沈清不会想到,因为自己的狭隘和自私,间接改变了展铭的人生。展铭护了沈清的周全,自己却因为这件事失去了被学校保送的机会,他的父母是制衣厂的普通职工,高额的学费让家里捉襟见肘,那年名校保送的名额被另一个男生拿到,展铭就这样失去了一个极有可能减轻家庭负担的好机会。这样严重的后果,是沈清始料未及的,她开始了漫长的自责,如蝙蝠出穴终日撕咬着心房。
一直欠着的道歉搁浅在那一年的夏天,沈清走出考场,马不停蹄地赶往展铭所在的考场。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沈清内疚了两个多月的心在那一刻狠狠地下坠,如果不能和他说一声抱歉,大概会一辈子遗憾吧。以后的日子,她都要陪着展铭,为了自己隐匿的爱恋,也为了年少鲁莽的过失。
她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撞倒,帆布包里的物品散落一地,少年就这样冷不丁地跃入眼帘,那个淡蓝色的信封还夹在英文讲义里,展铭迎着阳光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沈清,有些话心知肚明。
沈清练习了太久的对白,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为什么展铭还是善良地对她笑?沈清把信塞在展铭手中,逃也似的跑开了。那封信的“我”还是“我”,信中告白的对象却被沈清换成了展铭的名字,她在结尾处写了“对不起”。
“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和狭隘,我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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