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小艾

　　七年等待
远方的候鸟

　　◎ 陈小艾

　　1

　　对林铭川来说，13岁那年的夏天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陈悦恩。那年，陈悦恩被父母从广州带回北方小城的奶奶家过暑假，因为距离太远，记忆中陈悦恩上次回来还是几年前。

　　

　　初到小城的新鲜感退去后，陌生的周遭让陈悦恩觉得异常孤单，终日闷闷不乐，奶奶鼓励她出去找同龄的孩子一起玩。那日，她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出去走走。小城北边有一条宽宽的护城河，每年夏天河边总是蹲着一些钓鱼的大人，护城河两岸有一排排繁茂的柳树，垂下来的枝条像极了少女飘逸的长发。

　　平日里护城河畔除了有钓鱼的大人，还有在柳树林里仰着脖子粘知了的少年们，他们举着长长的竹竿在树林里穿梭，累得满头大汗时，就一头扎到护城河里游个泳。陈悦恩就是这时候遇上林铭川的。那天，他从护城河里游完泳准备上岸时，踩到了河边的稀泥，脚底一滑一下子栽进了河里，正好从河边经过的陈悦恩向他伸出了胳膊，把他从河里拉了上来。

　　“谢谢女侠出手相救，要不然我可能一口水呛下去就命丧护城河了。”林铭川上岸后一个劲儿地道谢，晒得黝黑的脸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得知陈悦恩是从遥远的广州来，林铭川自告奋勇给她做导游带她玩遍小城。林铭川成了陈悦恩在这座小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那一整个夏天，陈悦恩坐在林铭川的自行车后座上，他载着她在小城的街头巷尾横冲直撞，他们去城北的旧书店看绝版的线装书，去城东的小饭馆吃荠菜馅儿的饺子，去河边赤着脚捉泥鳅。遇上林铭川之后，陈悦恩才恍然觉得，之前的人生乏善可陈，他带着她轻轻推开了一扇新天地的门。而林铭川亦觉得，因为陈悦恩的到来，这座他生活了十几年的灰扑扑的小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2

　　在少男少女的世界里，告别这件事算不上沉重，总觉得来日方长。所以，暑假的尾巴上，陈悦恩要离开时，林铭川虽然略有不舍，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在她离开那天，抓着她的手飞奔了两条街去买她很爱吃的盐水煮花生，要她在路上吃。

　　后来的日子一夕之间变得飞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远方有了林铭川这个值得牵挂的朋友，自那年夏天一别之后，每年暑假陈悦恩都会飞回北方小城住一段时间，每年暑假的这场相聚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林铭川想起小时候在课本上学过，每年到了特定时节，总会有成千上万的候鸟排着队迁徙，而在他心里，陈悦恩就是他一直等待的那只候鸟。

　　这几年里他们走过了相对轻松的初中时代，升入了骇人听闻的高中。陈悦恩在广州最好的高中做着走在人群前面的学霸，而林铭川虽然渐渐收起了身上的顽劣，逼着自己埋头书山题海里，成绩却依然没有太大的起色。

　　高二那年暑假，得知陈悦恩还会回小城的消息后，林铭川开心了好几天。他偷偷翘掉父母给他报的高考辅导班，查路线做攻略，准备带陈悦恩到附近有特色的地方去玩一圈。那次，陈悦恩带来了满满一箱辅导资料，有一部分是她特意给林铭川带的，每一页她都认真标记了复习重点，两人一见面她就一股脑儿塞给他：“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度假，是为了监督你学习，你别只顾着玩啊。”听陈悦恩这么说，林铭川将手里那张游玩攻略偷偷塞进了口袋里。他一把接过她递上来的辅导资料，笑着应声：“那是当然！”

　　林铭川知道，陈悦恩是一心为他好，希望他往前赶一赶成绩，考一所好点的大学。只是，他在看到书本上那些艰涩难懂的公式定理时，总会颓然地觉得，自己这一生应该不会有大的变数了。

　　3

　　陈悦恩像是天生就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女生，在学习这件事上有着过人的天赋和灵性。有时，望着她专注解题的样子，林铭川会在心底沮丧地想，现在的陈悦恩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几年前他用几条新捉的泥鳅便能逗她开心好几天的小女孩了。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五年，林铭川的心底时常生出密密麻麻的无力感。

　　这几年，他们相隔千里，只能在每年夏天有一次短暂的相聚。可是林铭川知道，陈悦恩对他来说，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这源于他心底那些枝蔓丛生的心事，每一寸都与她有关。可那年的林铭川却不敢表白，他看着她一笔一划在课本扉页上写下的心仪高校，便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很想挤进她的世界看一看，却找不到入口。

　　陈悦恩走的那天，临行前依旧争分夺秒地给林铭川讲了两道数学题。夏天的小城说落雨便落雨，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大雨瓢泼，林铭川望着窗外，忽然心底划过一丝窃喜，他幻想着这场雨能暂时留住陈悦恩。

　　天晴得也极快，阳光从乌云里跑出来的时候，陈悦恩跳上了开往机场的大巴。林铭川站在车窗外向她告别，他恍然觉得空气里挂满了湿漉漉的心事，他希望她能懂，又怕她懂。

　　18岁，在林铭川的印象中，这是他前小半生里过得最辛苦的一年，为了多拿出点时间复习，他主动申请住校，每天分秒必争。没人知道，林铭川身体里忽然窜出来的那股子劲儿，是因为陈悦恩离开的那天曾对他说：“铭川，我希望你一年后能考一所好大学，我们一起去看更大的世界。”林铭川记得，陈悦恩说这番话时眼神清澈，看起来特别温柔又有力量。

　　4

　　拿到高考成绩那天，林铭川的心底下了一场厚厚的雪。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明明那么努力，却还是无法跟陈悦恩比肩。整整一周的时间，他关了手机，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闷头睡觉，陈悦恩打来的电话他没有接到。而那年夏天，陈悦恩去了国外旅行，他等的那只候鸟没有回来。

　　以林铭川的成绩，只能报个当地不太入流的学校，填报完志愿，便开始了漫长又无聊的暑假。后来，他从陈悦恩叔叔那里听说，她在高考中发挥出色，被北京一所名校录取，还听说她在大学里拿了奖学金，进了学生会，大一开始便被老师选去跟着团队做科研。这些他从四处听来的关于她的零星点滴，一点点拼凑出他缺席她人生中的那段时光。

　　每年暑假，身边同学总是满世界地跑，但林铭川总是待在小城哪儿也不去，他依旧在心底默默坚守着那个不成文的约定，却一直没有等到陈悦恩再次回来。

　　再次接到陈悦恩的电话是在大二那年的暑假，手机屏幕上闪出的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北京”时，他便猜出对方是陈悦恩了。“铭川，真的是你吗？我从旧手机里找出你的号码，没想到居然打通了。”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的陈悦恩对于这次重新取得联系异常兴奋。

　　那通电话打了近两个小时，他们交换了彼此的近况，也回忆了一些有趣的过往，到最后，林铭川小心翼翼地问：“悦恩，这个暑假你还回来吗？”“不回去啦，这个暑假我们实验室集体加班，我连广州都回不去了。”虽然早就料到结果，但在亲耳听到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回来的那一刻，他的心底像被硬生生地塞进了一团雪。

　　他们已经认识7年了，彼此知晓对方的心意却都不说破。这些年，林铭川习惯了待在原地等她回来，在尝试着走近她时却又总是不得章法，他以为对一个人好就是带着她一遍遍走熟悉的街，看熟悉的风景，却并不知道，真正能留住一个人的方法，是跟上她的脚步，陪她一起去看更大的世界。好在，他明白得还不算太迟。

　　林铭川订了去北京的机票，在微信上给陈悦恩留言：悦恩，我去北京看你吧，有什么想吃的，我带给你。很快收到她的回复：好啊，你带的我都想吃。林铭川看着手机屏幕笑出声来。

　　曾经他蜷缩在自己营造的阴影里，将那份喜欢压在心底却不敢表白，但以后，他不想再被动地等待那只远方归来的候鸟了，他决定，不管到哪里，他都会努力跟上陈悦恩的脚步，与她携手去看那个光彩夺目的世界。毕竟爱这件事也挺简单的，你没时间过来，就换我过去，反正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想方设法地跟她赖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