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 一

　　情窦初开，是成长的割断线

　　◎ 十 一

　　我最开心的那几年，都留在了初中时代。那个时间段里停留着最天真活泼的我，也停留着我曾喜欢过10年的少年。那段记忆里有长满青草的操场，有开满蔷薇与月季的花园，还有栽满梧桐树的中学。

　　

　　学校附近有很多桥，那个时候桥下还有清澈的流水，每天放学后就有一大群男生女生骑着自行车从桥上经过。喜欢挑战与冒险的我偏偏不走那座平面的拱形桥，而是把自行车骑上旁边高高的桥，然后撑开双腿、撒开双手，让自行车从桥上快速冲下去，像坐过山车那样，一边忐忑地大叫，一边内心雀跃。

　　有一次上课，好像是讲人际交往的性格分类，第一次听说人的性格分为“外向”和“内向”，然后老师恰好走到我身边，她便问我：“你觉得自己是外向呢还是内向呢？”我说：“内向吧。”然后，全班同学都拍桌子大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只要谁一出丑，我们就喜欢拍桌子起哄。

　　说来也奇怪，虽然有时候疯闹会摔得很疼，但我从来没有因为“车祸”而停止过疯狂的冒险，也没有因为谁指责我“这个小姑娘特不老实”而收敛个性。直到后来我遇到了那个少年。

　　那时候我13岁，上初三。记得在9月开学时，我最后一个到达教室，一走到门口，所有人都看向我，在众人的注目下，刚坐下的我就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看我了，因为我被班级“踢”了出去。那一年学校来了一位年轻校长，他觉得中游的学生最有发展潜力、最容易提高成绩，也最容易被忽视。为提高学校的整体升学率，他从每个班里选了8个学生重新组合成一个64人的“超级班”。

　　我们就在“超级班”神奇地相遇了，如果不是这位新校长，如果那年我的考试成绩不是排在中间的位置，那我们就不会认识彼此，我也不会等他10年。

　　上午10点，像我一样，其他被“超级班”选中的学生也从各个班里推着自己的桌子走了出来，为了抢占好的位置，我推着桌子疯狂地跑。桌子腿和泥石灰地摩擦出“吱吱”的刺耳尖叫声，然后书桌里的书、作业本、圆珠笔稀稀拉拉地掉落一地。

　　当我蹲在地上捡文具的时候，他推着一张书桌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我觉得我之前应该是见过他的。因为在没有分班之前，我在三班，他在二班，每次晨跑的时候，矮个子的我会站在第一排，而他在最后一排，只不过当时我没有注意到他，只顾着对齐步调喊口号，以及和旁边的同学打闹。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是上午十点多，太阳正升到一大半，山东的秋天天总是很蓝，阳光也很耀眼，我就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迎着阳光往我这边走来，完全看不到他旁边还有其他人，当他们从我身边路过时，我竟然还蹲在原地！

　　我喜欢他的侧脸、他的眼睛、他走路的样子，以及他灿烂的笑容。在遇到他之前，我就像一个被装在玻璃瓶中的孩子，被许多人宠爱，每天都是笑着醒来的，然后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我和悲伤、痛苦的情绪是隔离的。等我从原地站起来再望向他时，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仿佛生命在一瞬间经过了一道割断线。

　　在新的班级里，我坐在中间第一排，他坐在靠北面墙壁的第一排。每次走进教室我都会偷偷瞄他一眼，然后一整天，除了上厕所、吃饭，我都趴在课桌上安安静静地看书。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读文学作品的，整整一年，我利用课余时间读了100多本名著。因为不再贪玩，我的成绩提高得很快，我从班级的中等水平跑到了第一名。但我不敢跟他说话，即便成绩再好我也不敢。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害羞，什么是胆怯和懦弱，什么是没有勇气。他去的地方我不会去，他在的地方我不会在，他一跟我说话，我的脸就会突然红起来，唯一掩藏的办法就是马上逃离。这就叫“情窦初开”吗？我不再无拘无束地笑，不再在走廊傍着谁的肩膀走路，也不再冲动地尝试各种挑战，这一切让我变得安静，变得腼腆，变得像一个女孩。

　　冬季白天短，我们晚上的自习到九点多才结束，我选择了住校。搬到集体宿舍后，我才知道我们班很多女生都喜欢他，每天晚上他都是女生们讨论的重点。我缩在被窝里默默听着，从来不说话。

　　本来我和他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但转折点发生在春天时。那个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考试，一次，化学老师让我到讲台上把考试答案抄到黑板上，我抄到一半感觉头晕，等我从凳子上下来时，发现他走到了讲台上，说：“你下去休息，我帮你抄吧。”台下很多人起哄，也是从那天起，很多女生不再跟我说话。

　　不久后我搬出了宿舍，每天来学校都很早，他也到得很早。4月份雨季来临，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我们就在屋檐下等拿钥匙的同学来。他有一个银色的随身听，里面有一首歌叫《约定》，他在我身边站着戴着耳机听歌，我就在旁边默默哼唱着那首歌，他也听不到。

　　后来，我们调座位，他坐到了我后面，我内心雀跃，但不敢表现出来，就越发显得安静，连课间去厕所都不舍得去了。一下课我就趴在桌子上发呆，想象着他就坐在我后面，我怎么扭过头去跟他说话。

　　某个早晨，我拿着伞开心地跳上走廊的高台，发现他身边站着和他曾经同班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我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她身材很高挑，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有时候会和他一起回家。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走近了看到她耳朵上戴着他的耳机，那颗偷偷喜欢的心就彻底跳停了。

　　我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假装看到教室没有开门就撑起伞转身走向操场，那天我在操场上哭着转悠到晨课结束。我再也没有和他一起在屋檐下等过教室开门，即便前后桌也没有再说过话。一周后，他便被调到了最后一排。

　　我们学校花园里有个爬满植物的走廊，早晨很多学生在走廊里读书。一到学校，我把自行车停好后，就去花园里背书。整个夏天，我都没有再回过教室里晨读，也没有怎么跟他说过话。

　　后来我们中考时被分在同一所学校，我打水的时候碰到了他，水杯太烫，他帮我拿着送我回教室。考完试那天，我背着书包等回家的车，就在车快开的时候，我看到他站在那所高中的校门口没有搭上车，我把书包放在座位上，让司机师傅等一等，跳下车去找他。当时人很多，小小的我站在人群外面大声呼喊他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全名，周季林。

　　他扭过头来冲我笑，司机师傅在我身后催促我，我们跑着上了车。他坐在我外面的座位，从县城到我们那个小镇有40分钟的车程，那也是我经历过的最美妙的40分钟，我望着窗外，听着他也在听的歌。

　　等到达目的地，他的爸妈已经在车站等他，他下了车，站在窗外跟我说“再见啊”，我也说“再见啊”。暑假时，他让朋友给我带了一盘磁带，是周杰伦的专辑《叶惠美》，他在《三年级二班》那首歌上用蓝色圆珠笔打了个圈。这个圆圈也意味着我们之间的故事结束了。

　　中考成绩出来后，我考上了重点高中，他没有考上，复读了一年。我后来上大学，他中途学了体育，没有考上大学。我在大学毕业之前都没谈过恋爱，很少和别人说话，总是独来独往。等我毕业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遇见他是不是好的。13岁之前的我，小世界里只有欢笑，有很多好朋友，永远说不完的话，止不住的笑，后来就有了嫉妒、哭泣、想念、胆怯、退缩、内向。为什么把青春分为花季和雨季？花季是我们独自开放的时候，而雨季是喜欢的人到来的时候。因为有喜欢，就有眼泪，就有成长和变迁。

　　也许成长就是这样吧，谁也逃不掉，从喜欢一个人开始，每喜欢一个，就会改变一些，直到我们慢慢长成现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