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食物的搏斗里有吃货的灵魂
◎张 春
头一次吃到哭,是在初中。我和哥哥得到一大笔钱,起码50块,我们决定好好吃顿烤肉串。
老板娘瘦瘦小小,笑容可掬,神奇的是,她会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是和谁一起的,要的什么口味。她只需抬头看一眼,就会笑容满面地说:“妹妹来了,这次怎么没和哥哥一起来?还是跟上次一样多放辣椒吗?”要知道,她说的“上次来”,可能是一年前。

我和哥哥打赌,看谁更能吃辣。所以要去那个阿姨家,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敢让她放下去几罐辣椒粉。
我们俩躲到家里一间还没装修的空房子里,里面只有一张光着床板的床和一张桌子。我们躲进那个没人的地方,并排端坐在床板上,对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火红的肉串。可能是由于周围空旷宁静,气氛居然非常肃穆。
我和哥哥你一串,我一串,严格按竞赛规则吃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就成了泪人儿,不往嘴里放肉串时,就把舌头伸到外面乘凉。当时想,如果再多张嘴就好了,可以用那张嘴给这张嘴吹凉风。我想找个杯子接自来水喝,但是没有杯子,哥哥则神情凌乱地直接走到自来水边,嘴巴凑上去接水喝。
要知道,我和哥哥是非常爱面子的组合。有一次我们一起乘火车回家,都指望对方留神,结果放松了警惕。以至于火车再发动时,窗外徐徐掠过我们家所在的小站。
“哥!”我猛地站起来,“我们坐过了!”我绝望地呼喊。他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微微一摇头,低声快速地说:“坐下,莫作声。”我心领神会,马上镇定地坐下,一路默然无语。我们瞟着周围,应该没有被人察觉。坐到下一站,也跨过了省界。下车后两人默默地开始掏身上的钱,看能不能凑够路费搭车回家。
所以,其实在开始流泪时,我们俩的肉体就已经垮了,蹲在水龙头边,一边吃一边用自来水冲嘴,就说明灵魂也加入了搏斗。面子和风度,已退居二线。灵魂的搏斗是静默的,这种静默一直持续到我们的眼泪和鼻涕滂沱,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蜷在床板上,背对着背。
然后我们又咬紧牙关,一边吃,一边蜷缩起身体。这个比赛的意义可能在于我这辈子第一次意识到了胃的存在。毕竟当时那么年轻,如果不自虐的话,总要推迟几年才会知道胃在哪里。
我们俩也不总是处于竞技和对抗状态。家里刚刚买冰箱时感觉这玩意儿太新鲜了,在家就能做冰棒。我俩天天闹着做冰棒,终于惹恼了我妈。她煮了一大锅绿豆汤,把家里所有能塞进冰箱的容器都灌上绿豆汤做成了冰棒。冰棒盒,冰格,大小杯子和搪瓷缸,满满一冰箱冰棒。
“你们俩,今天要把这些冰棒全吃光。”我妈真是一个暴君!但毕竟年轻天真,在当时还是没有察觉的,一时间还以为在做梦。满满一冰箱的冰棒随便吃啊,以为伟大的母亲一手打造出了吃货的天堂。
妈妈下班时,哥哥躺在床上用被子裹着,一边瑟瑟发抖地吃着冰棒,一边吩咐我:“妹,你这次去给我拿个小的……”
“这是什么意思呀?”妈妈问。“哥哥说他要储存热量,所以躺着,我吃不下了妈妈!”我响亮地回答。强权之下岂有完卵,但哥哥保护了我。那次哥哥吃到发烧,我毫发无伤,有哥哥真好!
又过了许多年,我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再一次吃到哭是在一个从通宵硬座火车上下来,刚到家的早晨。妈妈提前准备好了早饭,让我吃完再去休息。那顿早饭里有白粥,一碟干煸土豆丝,还有一碟炒的腌萝卜干。妈妈做的萝卜干,是用最小的圆萝卜切的,这样可以保证每片都有最脆的萝卜皮。她一定早早就起床准备了,因为土豆丝是热的,而萝卜干已被放凉,如果不凉也是不够脆的。
我先喝了一口粥,然后伸出筷子,吃了一口萝卜干。可能配料中的小虾米太香了,也可能那一小碗油浸着的萝卜干的样子太美了,或者是想到在键盘边上吃盒饭的日子太苦了,也可能突然感到离家太久了……我把粥推到一边,萝卜干拉到怀里,还没明白为什么下意识地这么做,眼泪就滚滚地掉落下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