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我追云逐月的昔日少年
◎凝佳恩
一
踏上回校的列车,窗外油绿的翠叶从视线里一闪而过,隆隆的车轨摩擦声为漫长的旅途谱写着别致的乐章。凝神聆听之际,多年前那个与我同行,许诺会护我一路周全的少年的声音,又猝不及防地回旋在脑海。
和J是因为念同一所大学认识的。那年夏天,树上的蝉自由放任地嘶叫,为好友的结交欢欣歌唱,来自天南地北的我们活跃在新生交流群里,七嘴八舌地聊些极没营养的话题。当时就开学的见面地点和日期,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
J把名片改成家乡后缀姓名,被同市的我从五湖四海的网友里一眼选出。
人在年少时没有太多的心机和猜疑,纯情如水,会为了一句话而记住一个人,也会因相投的志趣敞开心扉走出自己的世界。就像当年的我,义无反顾地着迷于J的外向大方,彼时的他是个活泼的男孩,别人发一句的时间,他已扔了三句出来,滔滔不绝,知无不言,偏偏健谈风趣,热情又幽默,让人很难讨厌起来。
提前约好一起买票的那天,我站在售票大厅的台阶上伸头张望。J不知何时已立在了我的身后,高高瘦瘦的他一头清爽碎发,单手插进牛仔裤兜里的样子,比天空中漂浮着的洁白云朵还要美好。
很多年后,再忆及那次天蓝风轻的初遇,他酒窝轻漾的纯净笑意,胜过夜空万千烟花齐放。我尚能记起见J的第一眼,那双明净的眸子盛着浩瀚星辰,一颗一颗落入我沉寂似湖无波无痕的心中,掀起万丈狂澜。
而原本枯燥乏味的剩余等待时日,因为他的突然闯入,变得格外有趣璀璨。
十八九岁的女孩,喜欢将心事藏起来,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慢慢咀嚼回味,尔后莫名其妙地痴笑。J的姓名被我一遍又一遍地写进日记本里,加了心形的锁,相思的种子却丝毫不受抑制,放肆生长,蔓延到五脏六腑。每每念起那日碰面,体内的血液宛如沸腾了般,循环往复流淌着J的影子,挥不去,忘不掉。
第一次出远门,还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生同行,年迈的奶奶得知我与J结伴而走,疑心滋生,唯恐宝贝孙女被骗,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端详过J的照片之后,担心更是有增无减,追问我他家中是做什么的,吓得我躲到墙角,脸上飞来片片红霞,乐呵呵地数着日子,期盼和他早些重逢。
二
离家报到那天,J的父母送他去车站。我们一行人坐在快餐店里交换注意事项,作祟的心理像浪花悄悄翻腾着。面对他和善的爸妈,一向自来熟的我竟拘谨地无所适从,说话细声细气,喝水慢条斯理,生怕吃相难看招来反感。
不快的记忆总是随着日历的翻新渐渐褪色,而欢愉的瞬间时常经久不衰。同J嬉笑过的每分每秒,无论光阴如何碾压,都像刚发生过一样崭新平整。经年后再想起并肩迈进校园大门的他,面庞还是那么棱角分明,帮我拖行李的双手,和那日下午看到的一样筋骨分明、修长有力。
我们也曾依仗了解不多的熟悉,燃烧初来乍到的恐慌和陌生,点亮过一段相偎相依的静好时光。
秋叶满院的时节,附近市场上好玩的东西正多。J租来自行车载着我,白衬衫随风起舞,后座上的我长发飘飘任性飞扬,赚足行人的羡慕眼光。开心之下互送礼物,他给我买喜欢的风车,我赠他青面獠牙的面具。手虽触碰未有紧握,但相视一笑的恬静片段,已足够温暖。
那个时候的天还很蓝,日子却过得不慢。
大概因为J的处处照料,匆匆而逝的昨日,今时和明天,都是无一重样的色彩斑斓。我也曾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拉着J要他一直对我好。他总是笑得眉眼弯弯,勾勾我的鼻子丢出一句“傻姑娘”,转过身一如既往地帮我排队买饭。
飞快的分别,似乎从来不给人留一点前思后想的空隙,当时的我还沉溺在J颀长的背影中,贪恋着他带给我的体贴和温柔,却不曾知晓他们学院要搬去另外一个校区。
J来和我告别的那天中午,毒辣的阳光照蔫了意念中央那株挺立的依靠。我跑去冷饮店灌下大杯的可乐,猛喝着他常叫的饮料,呛得泪花模糊了视线。
距离的拉长,使得我与J再见面不如先前那般方便和频繁。我试着抓住最初的无话不谈,像以往那样畅所欲言,我说,他听,他说,我记。组织好千言万语想同他讲,话到了嘴边却被听筒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反弹回来,精心准备的措辞最后被换成闲聊。通过QQ轻描淡写地敲过,发送出去的一字一句,经过时针的搅拌,早已失去了原来的味道。
仍会不甘地通过其他渠道获取J的消息,去学校官网下载他的课表,偷偷学习他的专业,委托学姐举办老乡会同时叫上J和我,只为多看他一眼。虽然早就知道那天他会到场,前一晚躺在床上还是兴奋得翻来覆去难以入睡。餐桌之上装作无意地紧挨着他坐下,心头狂喜明明烧红了脸,却只能按住乱撞的小鹿,谎称是不胜酒力所致。
也真的为乍然分开难受到喝醉,玉盘高悬的夜晚,我趴在阳台上拨号给J,颠三倒四的话在白花花的月光下显得可笑又滑稽。他一如初见时的温和,对酒疯子有求必应,逼他周末请客,他答应得相当利索。
清醒之后我提新鲜的水果去道歉解释,他笑得暖若春风,笑称没什么大不了,他从未当真。
我不是首个三更半夜骚扰J的女孩,他也不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优秀的人从来不缺仰慕者,J高大英俊,初入校园便深受女生的喜爱。人文学院男孩本就不多,潇洒不羁的他身边更是有诸多爱慕者环绕。
云淡风轻的几个字,不费吹灰之力便戳破储存良久的勇气,我看到自己耐心积蓄起来的依恋,被漫不经心击碎得满地都是。
与J的关系随着日渐缄默的沉淀越藏越香,能闻到的只是些刻意留存的欢乐气味。而印象深处那个阳光暖心的大男孩,在一个悄然无声的时刻,已经奔跑着迎接新的世界,以俊朗如初的姿势同往昔作别。
三
6月毕业答辩后,在冷饮店我又见到了J,一身得体的西装衬得他酷帅不失成熟,清风吹拂下碎发丝丝飘动。他拨弄发型的手势和初见那天一模一样,只是旁边扬起小脸对着他甜美微笑的人,已然不是当年那个给一抹浅笑就心花怒放的笨女孩,换成了身材高挑自信张扬的卷发女生。
昔日载我追云逐月的英俊少年,带我走街串巷的酒窝男孩,犹如断线的风筝,停落到了别的海岸,成为我再也不能抵达的远方。我目送J离去,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后我的面前,横亘起无法翻越的崇山峻岭,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而至,淹没了朝思暮想堆砌起来的过去。
一晃多年过去,再听到J的名字,是在毕业6周年庆典上。与他同专业的老乡讲起风云一时的班草,不出意料地提到了J,说他安分守己地工作了两年,之后递交辞呈背上相机去了云南,一路走走拍拍辗转到过西藏和新疆,再后来考取教师资格证出了国,去到地球的另一边,慢慢失去了与昔日同窗的联络,现在究竟身在何处无人得知。
花样的年岁里我同J相遇,背靠背赏过西下的夕阳,曾因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乐不可支,也为声声珍重感动得唏嘘不已。命运兜兜转转,搜罗哭笑悲欢,我们合合分分,尝遍苦辣酸甜。熟识的人散落至天涯,而属于青春的故事,永远不会终止。
我相信,和J总有重聚的时候,那天也会是个万里晴空的天气,他伸出漂亮的手一如当年,露出两排皓齿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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