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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语红尘

时间:2023/11/9 作者: 哲思2.0 热度: 18816
◎在梅边

  薇语红尘

  ◎在梅边

  1

  我伏在阁楼上等了很久,窗外冷风卷着雨丝浸湿我的裙裾。将麻木的身体在屋檐上俯得更低,望一眼那烟雨茫茫中的北方,那素来畏寒的公子,此刻在长安的慕容山庄里,又不知会病成什么模样。扣紧手中的剑,我一刻也不想再耽误了。昔年他在风雪里一声紧似一声的咳嗽,穿破三千风雨袭来,让我想要见到他的心,前所未有地迫切。

  陆成风出现的时候,身边跟了不少天刀门的弟子。公子曾经跟我说,谋定而后动,选择恰当的时机,一击即中。权衡再三,我决定让自己冒险。如风中坠落的花影,带着秋水般逼人的寒光,我飞身而至一剑取他咽喉。折花剑里最精妙无双的柳叶随风,剑已至他身前不过三寸,手持油纸伞的天刀帮帮主身形直直向后仰倒,油纸伞面灌满劲风阻断剑尖。我从不去闪躲,从不去阻挡,长剑割开对手的肌肤,溅起一蓬温热的血,不去顾及这一身红衣之下,是不是也有止不住的血,在肆意流淌。

  江湖上有人叫我红衣妖女。

  完成任务后,在刺骨的北风里连夜奔波,我不肯让自己晕过去,身体已经像一具快要散开的木偶在向意志哀求。背上包袱里,油纸细细裹好的,是我此次任务之余在江南寻到的雪狐王披风。能在严寒冬日里让人如沐春风的雪狐王披风,一定会让公子的身体好起来。

  我一路策马上山时,门前的童子向山庄里大声地喊着:“柳姑娘回来了——”那积攒着,穿过了江南烟雨和塞北风霜的心,这千万里一尺一寸都铺满了思念的心,终于觉出伤痛和疲倦。抱着胸前的雪狐王披风,我在一片昏暗中软软倒下去。

  屋中燃着青烟袅袅的白昙香,一剪挺拔清瘦的影正伏案翻着书卷,极轻微的书声,合着门外铜壶中的更漏嘀嗒,让睁开眼睛的我恍若回到了三年前,我第一次见他。

  “你醒了?”案上琉璃的灯盏映着窗外雪色残光,让我一抬眼,就看到那风姿卓绝清贵俊美的慕容公子,低下来的面孔,眉目都如画。“这伤口怎么弄的,是想连手臂也不要了吗?”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居高临下的凝视,看不出担忧,也没有责备。“公子交代的任务,柳薇已经全部完成了。”他看向我的眼有了一丝忧虑,我想这次我伤得实在太重了吧,毕竟以剑为武器的杀手,若从此废了右手,再不能拿剑,这样的人,慕容山庄养来何用。

  他抬起袖子,捂住嘴唇一阵压抑的咳。“我带了东西回来给公子。”我从包袱中翻出那件雪狐王披风,“传说雪狐王披风最能挡风寒,我为公子寻得这件,以后再寒冷的雪天,公子也不会怕冷了。”

  “错过刺杀陆成风最好的时机,后来不得不以命相搏,就是为了去找这件东西?”他教过我多少次,凡事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他不再说话,我却能感知到他寒凉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长久的沉默,似是有一声极轻微的叹息,被吹散在风里。

  2

  想起我们初初相见的日子,明明不过数载,却像已经过去了漫长半生。那时,慕容公子的书房外总有借故寻来的下人,在门缝里窥望,少主在山下救回来的小姑娘,是一副如何惊艳世人的模样。

  “你的名字是柳薇,柳,柳絮因风起的柳,薇,采薇的薇。我是慕容秋。”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名满天下的慕容公子,在江湖上有着多智近乎妖的传说。我后来才知道,这五陵年少,白马轻裘的少年,他的人生该是有着另一番意气飞扬,如果他不是病弱至此。我并不为记不起我的前半生有任何遗憾,这个叫慕容秋的公子给了我人世中所能想到的一切宠爱和陪伴。那时我不知年华流逝为何物,慕容山庄就是我的家,他就是我这一生唯一重要的人。

  他教我练剑,碧风居的梨花树下,从晨曦微露到月色黄昏,握了折花剑在手里,那行云流水的剑式从春日里的第一朵花开,到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落。也曾问他:“公子要我如此练功做什么?”他收回剑轻轻地笑,那时满树梨花因风而落,覆上他的青丝和白袍。“薇薇练好了剑,就可以帮我了啊,你看我,这么不中用,哪里也去不了,只能任人欺凌……”我拂去他肩上落花,将头扎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说:“我会用心练功,练成世上最精妙的剑法,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想去哪里,我都代你去。”

  那之后我迅速成长为一把活的折花剑,慕容公子用谋略和手段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会让他看到那些人的血。他亲手交给我的长剑银亮如秋水,每当那一汪秋水携着无以抵挡之势与对手厮杀的时候,便仿佛有遥远禅寺的木鱼声叩进我双耳。“杀孽太重,恐有折阳寿。”红衣轻扬,长剑入鞘,拨转马头踏过又一片血海。终是折我的寿罢了,我不在意,只要公子在长安好好活着。

  一日,给我疗伤煎药的小丫头说,老夫人为公子求娶了城南的沈家女。一等一的容貌,一等一的才情。那碗药苦到肝肠肺腑里。

  那是一个初秋的天,夜微凉,碧风居前,满湖荷花开得正好。我立在门前,听到里面尖锐的争执声,到最后,老夫人突然拔高了一句:“当初你将柳薇带回来是为了什么?先前的计划,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躲在阴影里的我,靠在冰冷廊柱上慢慢滑坐下来,原来竟是这样的。举目望去,碧风居里一直铺垫到整个山庄的大红色,我的公子,不日就要迎娶沈家小姐,而关于我的存在,从开始到结尾不过是一场利用。渐渐地笑出声来,笑到满脸冰凉,爬过我面颊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比血冷,比血苦涩,比血绝望和凄凉。

  “薇薇—”转过头去,长身玉立的慕容公子站在门前灯影里,他蹲下身来,纤长手指掠过我的眼睫,零落在明亮光线里的一点晶莹,竟是泪吗?我的眼泪。“薇薇,我并不是一个好人,你知道……这些年你为我奔波,满身杀戮满手鲜血……你不要留在慕容山庄了。”果然利用完了的工具就该一脚踢开,我该感恩他的慈悲心肠,没有将我交给那些名门正派。

  “本来该留你在山庄喝一杯喜酒,但我有最后一件事,还想请你代我去做。”月华如水中他青青眉目绽开一朵极恍惚的笑,递过来藏于胸口的一纸书信。“终南山上的缥缈峰,你去了,自会有人告诉你怎么做。”

  3

  我临行之时他没有见我,碧风居紧闭的门前,小丫头捧出一碗尚温的药。“公子交代过,请姑娘一定要服下。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公子就不送了,姑娘好走。”他终于不再需要一把活的折花剑,不再需要有人鞍前马后为他厮杀,慕容山庄的一切阴谋血腥都可以随着一位红衣妖女的离去而终结。

  一身尘土地滚下马来,在仙云缭绕的缥缈峰,看门的童子被吓了一跳,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又去屋里拽出白胡子的师尊。聪明伶俐的小童子抓着耳朵,声音清脆:“师尊,她是谁?一个木偶,怎么会是活生生的人?”

  “你就是柳薇?慕容公子真是当世奇人啊,将你雕刻得这般好。他以心血养你,令你平安康健。”“心血?”我嘲笑一声。我不是不知道我是一具木偶,慕容公子一手雕刻出来的杀人工具,只是怎么会呢,我枯木般的身体里怎么会流有他的血。

  “不是他的血,柳姑娘以为每一次你那些伤口怎么会那么快痊愈。我很奇怪,慕容公子明明知道这样做会有折阳寿,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他不再同我说话,锦囊里一封雪白信笺飘然落下,慕容公子在信上殷殷拜托他的事,只有几个字:照顾好柳薇。

  “师尊师尊,柳姑娘多活一日,他就减一岁。柳姑娘现在来到缥缈峰,那是不是说慕容公子已经死了。”我转过身去怒视说话的小童子,手上折花剑铿锵一声拔出来。淡漠的老人看着我横在他脖子上的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说:“你不知道吗,他给你喝的药,是他心上的一捧血……”

  除了他,我不信任何人说的话。天下或又有几处不平,江湖纷争中他总要不遗余力让慕容山庄立于不败之地。他需要我去哪里呢,这次是雪山,还是边关。折返慕容山庄,新的庄主从书卷中抬起眉目,一片深沉。“你是谁?”他问我。

  没有慕容秋的慕容山庄,于我只是陌生的地方。终于敢去看一看他的墓室,那玉石碑上刻着的那个人,像是在虚无空寂中,对我点头,隐藏在平静淡漠下的温柔,唤我:“薇薇。”

  我本是一块木头,拥有缥缈峰上一颗水晶做的心,慕容公子雕刻出我,练得锋利剑法重创天下敌人,替慕容山庄铲平一切障碍。什么都是他策划好的,果然是惊才绝艳的慕容公子。我在他黑暗的墓室里游荡,找着他的棺椁,移开沉重的楠木棺盖,火石击起星点的微光,那平静长睡的人,是我的公子。握了他的手翻身躺下,棺盖合上沉入黑暗,木偶从来无权觊觎主人的一生,我想我可以等。来生,我和你同世为人。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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