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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赴长安雪

时间:2023/11/9 作者: 哲思2.0 热度: 19942
◎穆青诀

  共赴长安雪

  ◎穆青诀

  渡船停靠在码头时,长安正下着一场鹅毛大雪,江上冷冷清清笼了一层寒霜。伸手接过一片飘飞的雪花,熨着滚烫的手心便化成水,阙萝想,卿云峥果然没有骗她,长安飞雪同苗疆异草奇葩一般,是人间的好景致。阙萝踏上码头,积雪寒凉,冻得脚踝上的银环叮叮当当。

  彼时银环作响,还是在5个月前,正值酷夏。“姑娘,别动!”阙萝正伏在草垛上与小蛇玩闹,一道隐隐打颤的男声响起,阙萝轻轻抬眼看去,面前站着一个少年,一张单薄白净的脸,细长的眼里盛满紧张与忧虑,他慢慢蹲下捡起脚边的树枝,背上的背篓看着有些沉,压得他动作愈发迟缓。

  阙萝看看缠绕在脚边的小蛇,突然起了恣意的玩心。她勾勾脚尖,小蛇便轻轻在她脚踝上咬了一口,然后盘着滑溜的身躯迅速逃了。那少年忙持着树枝追上去,却听得阙萝在背后“呀”的一声痛叫,便扔了树枝折回来。“姑娘,别怕,我有药。”少年将背篓取下,取了一些叶片碾碎,捧着药要往阙萝脚踝上敷时,少年迟疑了,轻轻问道:“姑娘,是否介意?”

  阙萝自小是和毒花异草飞禽走兽在天地间肆意生长的,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过深奥,她只是抬着腿将脚踝送过去,踝上银环被镀上一圈日光,闪闪地晃得心尖痒。当少年微微发烫的手触到她的肌肤时,阙萝忽然有些懂了。这种感觉令她想起每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百虫侵蚀啃咬身体、蛊毒深入骨髓刮骨挠心的深刻经历,但现在比那时还要千百种滋味聚汇在心,把心里某块地方涨得满满的。阙萝的眼神直截了当没有遮掩,少年的脸缓缓浮了一层红云。

  “我,我送你回家吧。姑娘,你家在哪儿?”敷好药后,少年伸手去拿背篓,却被阙萝抢先一步按住背篓。阙萝将背篓的束带套在肩上,伸出手,眼神明亮:“现在,你可以背我了。”少年看着她,良久,弯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与卿云峥的相识是阙萝在苗疆生长的16年里最有趣的事情。往日她白昼里采集各种药草,夜晚就回到吊楼里炼蛊,遇上蛊毒发作,就要咬着床脚冷汗直流,等着牝珠蛊婆来施蛊,以毒攻毒缓解痛苦。阙萝以为,她的一生都会在广阔又狭窄的苗疆度过了。但卿云峥来了,给她讲外面的世界,讲他在长安的家,冬日里长安飞雪,他家的药庄便在街头布施姜汤。

  阙萝从未看过雪,便问卿云峥雪是何模样。“长安飞雪,同苗疆的异草奇葩一样,是人间的好景致。阿萝,会有那么一日,我带你去看长安雪。”卿云峥说。

  同长安雪一样,卿云峥口中最常提到的,还有一个名字,卿云意。“云意是我父母收养的孤儿,我的妹妹。半年前,她突然痴傻,不知为何连我也时常心绞疼痛,家里虽是行医施药的,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一位高人游历到长安,说我和云意这是患上了同根之病,要来苗疆寻找传说中的络珠,若是寻不到,便采集72味草药,回去治病。”

  络珠终是传说,卿云峥并没有抱多大希望能寻到,但72味草药很快便收齐了。离别前,卿云峥向阙萝起誓:“阿萝,最多半年,我病愈之后便来找你。”

  并没有等到半年之约的期限,阙萝便按捺不住,要去梦到无数回的长安。走的时候,牝珠蛊婆站在窗边,没有回头,苍老的声音渗着让人暗暗心惊的语气:“长安是劫数,你要想好了。”阙萝朝牝珠蛊婆磕了三个头:“谢谢您将我养育至此,但我想自己做一回主。”

  长安的街道和苗疆蜿蜒的山路不一样,平平整整的宽阔大道直通四方。长安的街道又与苗疆错综的山路一般,交错纵横。阙萝绕着街边走了很远,才碰见两位衣着单薄的老伯捧着热腾腾的汤从对面走来。“卿记药庄可真有善心啊,每年冬天都给我们这些穷人散汤。”阙萝追上前去问:“老伯,请问这姜汤是在哪里领的?”

  千山万水之后,阙萝终于见到了卿云峥,他站在街边草棚下,一身月白衣衫,细细的眼温和依旧。他身边站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一支素钗盘起如瀑黑发,缩在卿云峥背后。

  “阿峥。”阙萝出声唤他,却是卿云意先听到,她身子一抖,翦水眸子里波光盈盈煞是可怜。也许是卿云意的异常惊动了卿云峥,他转过头来,目光在阙萝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到卿云意身上:“怎么了?”卿云意傻傻颠颠地摇着头,扯着卿云峥的衣服直往后缩。阙萝却觉得眼前的一幕如刀刺入心肺,她嘴唇翕动:“阿峥,你……当真不认得我?”

  卿云峥莫名看她一眼,突然绽开一朵如春日暖阳的笑容:“这位姑娘,天气寒冷,不如来碗姜汤御御寒吧。”阙萝只觉得再开口说话都是困难,她直直盯着卿云意,艰难道:“我……是游医,这位……姑娘似有癔症,不知……可否让我看看?”

  阙萝本是想借机观察卿云峥是否真的失忆,但多年身受蛊毒之苦和采药炼蛊的技艺让她一搭上卿云意的脉,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大概又是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被药庄收养的孤女爱上了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为了得到兄长的爱,她遍翻秘书得知情蛊之法,可惜请来的下蛊之人半路出家、道行尚浅,施蛊到一半便撑不下去,这半情之蛊反噬导致血脉逆流,卿云意心智大乱,而被下蛊的卿云峥也患上了心绞之症。卿云峥从苗疆回来这近半年,病情不断加重,更罹患失忆,对近前发生的好些事转瞬即忘。

  “公子,姑娘之病,也许我能试试。”阙萝自知把握不大,但若是能解卿云峥的蛊,她拼尽多年所学也要一试。被阙萝握住手腕的卿云意微微使力挣脱,不悦的眼神映入阙萝眼帘,恍若神智清醒,而瞬息之间又是那副痴痴傻傻的神态。

  这场雪足足下了两月有余,阙萝炼完最后一道解蛊药,喘着气倒在雪地里,飒飒的雪花打着转覆盖在她睫毛上,阙萝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两个月,她用尽了所有方法,虽然卿云意时而清醒时而痴傻,卿家人都以为她的病情有好转,将阙萝奉为上宾,但每当听到卿云峥唤自己“阙萝姑娘”,阙萝就知道,她的解蛊药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雪地里响起吱吱嘎嘎的声音,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从院门口延伸到阙萝身旁。那个罩着厚厚斗篷的人声音还是那么沧桑嘶哑:“我说过,长安是你的劫数。你可愿意跟我回苗疆?”阙萝睁开眼:“牝珠婆婆,为自己做的这回主,我不后悔。”牝珠蛊婆揭下宽大的帽子,露出一张皱纹横生的脸:“也许宿命生而如此。罢了,我要讲一个秘密,你且听好,再做决定。”

  ……

  阙萝抱着从药庐取来的药材匆匆穿廊而过,正好与卿云峥撞了个满怀。“阙萝姑娘,这是去哪儿?”“取些药,卿姑娘的病症大概有痊愈之法了。”“真的?那阙萝姑娘治好舍妹的病就要离开长安?”“也许吧。”云峥望着飘进回廊的雪片道:“这场雪下了许久,若等姑娘治好舍妹,雪景尚在,云峥……想同姑娘一同赏雪。”阙萝挤出一个笑容:“如有缘,当然。”

  阙萝想起那些在苗疆长夜漫谈的日子,卿云峥与她在一起时从来都是言笑晏晏,心绞痛从未发作过;想起那日长安街头卿云意转瞬即逝的清明和两月来时而清醒的神智;想起牝珠婆婆口中的“真相”:阙萝,你是我炼的一颗络珠,这些年你受蛊毒啃咬,不过是因为你体内汇聚了成千上万的毒虫毒草,你是世间,最灵验的解蛊药……

  面前是卿云峥的清浅笑颜,阙萝怀抱着将与自己一同长眠于炼珠炉的药草,一切尽付来世罢:“卿公子,再会。”

  长安三月,一夜之间满溪桃花,天光正韶,尽洒人间芳菲。卿记药庄门前,卿家公子着一身白衫,背一只背篓,要出远门去采药。卿家小姐待在双亲身边,双眼泪盈于睫,终是没有叫住即将远行的兄长。

  卿云峥踏着一路春光,衣袂长衫随风飘得雀跃,耳边仿佛是从遥远的苗疆传来的叮当银环声。阿萝,如今我已痊愈了,虽然稍迟了一些,但我来赴与你之约了。去年长安飞雪之时,你不在我身边与我共赏,而今以后,年年长安雪,岁岁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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