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丁

　　这故事的扉页，原来是你

　　◎王雪丁

　　

　　01

　　18岁的程天意一直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个得体的姑娘，就算遇见尴尬，也要面目平和，体态怡然，得体地抛出一个适度的笑话，用幽默感来挽救局面。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比尴尬本身更尴尬的状态—失恋。它不是任何幽默感可以挽救的，它也无法被任何环境美化，无论这场分手是发生在风花雪月的暗夜，霞光万丈的黄昏，或者和风细雨的清晨，狼狈总会接踵而至。

　　学长江潮站在路灯下，他太高了，轻而易举就将程天意包裹进他的影子里，程天意要退后三步才能出现在灯光下，才能让江潮看清自己的表情，可是她不敢，也舍不得离他那么远。她继续站在影子里听他讲话，仰着头，很入迷。

　　“程天意，我们分手吧。我想好好计划自己的未来，不能再盲目地生活，我想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程天意站在江潮的影子里，站成了一个哑巴。一直到江潮带着影子离开，程天意始终是一个哑巴。她终于暴露在光里，却为这突如其来的明亮感到精神恍惚。她挪不开脚步，江潮的话像一把锤子，将她一锤一锤钉在这个小小的十字路口，钉在这个孤零零的路灯下。

　　邓书航忘了何时起将程天意设成了微博特别关注，也许是在图书馆偶遇的那天，迎新晚会上同台的那天，又或者从认识她的那天起，他就自然地将她放到这个区域。他总觉得，这个姑娘很不同，眉眼中带着一丝格格不入，但巧的是，他能懂。

　　刚开始，邓书航偶尔找话题跟程天意聊天，但程天意总不太愿意回复，邓书航就耐心地把她两年的几百条状态全翻看了一遍，然后从兴趣入手。

　　程天意喜欢星星，邓书航借着送书为由，约程天意在图书馆门口交接。天公作美，他们约好的时候，天狼星亮在斜上方，它的东北向，可以清晰地看到猎户座。邓书航对程天意说，今天双子座不清楚，改天再看好吗。

　　程天意谢绝了，拿着书回到图书馆，过了不久，她发信息告诉他：“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邓书航当时正走在马路上，早春的风不逼人，不凛冽，但若钻进人的衣服，再往深处钻，钻到心里去，也会惹来一阵寒噤。邓书航看着不远处的程天意，和同行的男生，他忘了提防有心机的风，寒冷就这样在身体里漫散着，每一处血液都在凝滞。

　　他站在原地等，等这两个人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然后给程天意发去一个咧嘴笑的表情。“哈哈，我早就知道的，在看书哦，有空聊。”然后他倚靠着马路旁高大的杨树，在那个来不及长叶子的季节，邓书航觉得，他听到了风扫落叶的声音，嗯，他心里那棵程天意种下的树，正在一点点干枯。

　　02

　　可他不知道，那天晚上，当江潮和程天意遇到某个命定的路灯时，就将不再是男女朋友了。邓书航说“有空聊”，其实和“祝你幸福”有着同样的含义。这句话若是旁人说出，倒还可以继续无关痛痒的相处，但对于喜欢程天意的邓书航来说，这是一道咒语，它出口之后，邓书航跟程天意的关系就被禁封在这里了。

　　邓书航不能再主动联系程天意。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没有跟程天意说晚安，没有去看她的任何动态。钟表指示12点，他开始想念程天意。

　　第二天下午，邓书航收到程天意室友的信息。“程天意昨天一晚上没回来，她应该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这个人很倔，跟越亲近的人相处越禁锢。时常听她在宿舍说到你，邓书航学长，你能陪她聊聊天吗？”邓书航收到这条信息时，已经17个小时没有关注过程天意。

　　邓书航想到某天晚上，他本打算回宿舍，却看见程天意一个人从体育场走出来，往校园南门的方向去。那边几乎没有人，还是一条开放的马路。邓书航不放心，一路谨慎地跟在程天意身后。他是从那天开始觉得，程天意其实并非她努力做到的那样得体。她的心里还有一个姑娘，一个有点稚嫩的小姑娘。邓书航脑子里循环着这些，已经来到程天意上课的楼下。他得主动联系程天意了，没有什么不妥的，毕竟还是朋友啊。

　　程天意无精打采地抬起头，眼神撞见了站在教室门外的邓书航。他跟程天意摆了摆手，然后走进了教室。程天意觉得每次跟邓书航相处都很舒服，他从来不会给人紧迫感和拘束感。邓书航就像是山谷里的一条小溪，很欢快地流淌着，而程天意是落在水面的叶子。从程天意降落的那天，小溪便开始担心自己脚步太快，会带给叶子颠簸不适。

　　邓书航拖着程天意去了学校外面一家料理店。这家店很人性化，二人间，可以边吃饭边看电影，邓书航选了一部《了不起的盖茨比》。程天意全神贯注地看着，在她心中，黛西像个精美的存钱罐，弗兰克如同一个粗陋的保险箱。盖茨比不同，他是一株镀金的玫瑰花，把自己层层粉饰和包装，就为了毕恭毕敬地走到黛西身旁。

　　“盖茨比最后死了吧。”程天意悲哀地感叹。“他爱得太不入世，过分忘我，这样没有办法好好地为自己活着。但是，我喜欢盖茨比，我喜欢这样赤诚的心，还有他的义无反顾。”

　　“我同意。不过有一点我稍有不同，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让生活更美好的选择，谁都想为这份选择付出更多努力。”程天意看着邓书航，不知不觉中这个男生已经在自己的生命中有这么多美妙的出场，星星和月亮，电影和书籍。她和江潮好像没有这样走心地聊过天，有一次看完《星际穿越》，程天意激动地跟江潮说，你说爱会不会就是第四维度。江潮告诉她，只有你们女孩才会产生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03

　　“程天意，希望你男朋友不要介意，我今天请你吃饭。”“他不会生气的，我们……分手了。”这个场面有些滑稽，昨天晚上，程天意还发消息跟他说，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管他呢，邓书航松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饭盒。那是一盒很奇怪的甜点，程天意仔细观察着，一个草莓，下面是一片薄薄的巧克力，上面又沾着斑斑点点的沙拉酱，看起来有点略黑暗。程天意突然想到什么，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解锁键，屏保上是一个可爱的草莓蛋糕。“我照着这张图做的，有点丑，你不要介意，尝尝吧。”邓书航看着程天意一口吃掉了草莓和巧克力，他确定，他喜欢程天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件事情的进行，都伴随着一个或者多个理由。程天意其实一直在怀疑，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需要原因的。她躺在床上，凌晨一点多，全无睡意。三天过去了，她反复思量着江潮最后说的那些话，为了赶快分手而找出的理由，错漏百出，全无逻辑。

　　程天意写了好长一段字给江潮，她看着邓书航发来三个加油的表情，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按下发送键。“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江潮，我知道分手很正常，但是请你给我一个走心的理由，让我可以安心地离开。”

　　几分钟后，江潮回复了消息。“对不起，程天意。谢谢你这段日子带给我的陪伴和快乐。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现在我终于意识到有个人始终令我念念不忘。”

　　程天意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还有一种比失恋更尴尬的状态，叫作后知后觉。这种尴尬就如同，有人满目柔情地对你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人生旅记的扉页。你为此欣喜若狂，发誓要做最好的扉页，但是你忘了扉页的真正用途，是提醒作者和每一个翻开此书的人：谨以此书献给我心爱的某某。原来自己做了别人的替代品，那种五雷轰顶的尴尬，不是得体可以解决的。

　　“嘿，程天意你还好吗？”邓书航发来消息询问，“当然，我被解除封印了。”程天意觉得如释重负般轻松。

　　“对了程天意，我刚刚仔细想了想什么事情是不需要理由又没有任何前提的，你别说还真让我想到一件。”“什么呀？”手机屏幕亮起：邓书航，或许更喜欢，程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