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 里

　　有绯色花瓣掉落少年心田

　　◎茧 里

　　

　　高阳在大学社团被曾经同校的女生认出，女孩激动地上蹿下跳:我啊！林早早你不记得吗？我是她同桌！

　　“早早其实是喜欢你的，你送的海棠花一直夹在她的课本里。”高阳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太阳穴隐隐有些疼痛，他太久没有想起林早早了，而现在回忆摧枯拉朽，记忆中的林早早又在脑海里涌现。他们在那年夏天匆匆一别再也没见，高阳仿佛又回到那个青石板的小路，那片火烧云的天空，以及站在原地始终不敢表白的自己。

　　“我凭什么要收你的花？”女孩趾高气扬的模样历历在目，那双清冷的眸子像利剑一般穿透高阳的心。18岁的高阳被狠狠刺伤了自尊，带着一丝顽劣的戾气扑向题海，他真的再也无法忍受林早早目中无“他”的样子，一分一秒也不行。

　　那个时候，高阳还没有现在的沉稳内敛，是老师眼中爱生事的刺头儿，除了性格很轴之外，钻牛角尖的本事也常常令人头痛。

　　直到某次升旗仪式上，一向嚣张的高阳被林早早当众数落了一番，从张扬的仪表到不羁的站姿，由内而外，淋漓尽致。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小霸王高阳的反应，他甚至没好意思迎上林早早的目光，别扭地低着头，无措地玩弄着手指。女生口若悬河地说着，偶尔停顿的间隙高阳也不能及时反驳，生平第一次有了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沉默感。

　　其实高阳早就想引起林早早的注意了，男孩常常带着三五人群去学校的小卖部吃喝打闹，课间短短的10分钟里，高阳会经过林早早的班级两次。而每每林早早端坐在课桌前看书或是做题，高阳就会故意提高音量，生怕别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林早早在刺耳的嬉笑打闹声中皱紧眉头，然后对着无所事事的一群人翻个白眼，就继续研究她的函数图像。

　　当时17岁的高阳还不能很好地理解喜欢这个词，他无法解释自己近来古怪的行为。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每天都想看到这个高傲的、利落地束着高马尾的女孩。

　　这样没有交集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学校进行班级文明星级评比的契机，高阳因为张扬的穿戴成功引起了学生会干事林早早的注意。身材娇小的女孩一脸正气，她仰着头对上高阳微微躲闪的目光，明明是声名顽劣的学生，竟然也有腼腆害羞的逗趣模样，好像也并没有那么让人讨厌。

　　在春风初盛的某个晴好天气，素来顽如坚石的高阳乖乖就范，他垂眸接过林早早递来的纸笔，出奇顺畅地写完了一千字的书面检讨，最后日期下的署名处，他屏气凝神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高阳。早晨慵懒的日光漫过窗口，细微的尘埃披着金光散落在林早早的每一缕发丝，写完检讨的高阳也不吱声，静默的一分钟里，他用余光瞥向这个霞光万丈的女孩，心房一寸一寸着了暖一般，漾起异样柔和的涟漪。

　　高阳恍惚间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林早早的光景，彼时还是风拂杨柳的三月，春水初生，空气里还弥漫着乍暖还寒的凛冽。迟到的高阳成功地从学校外墙翻了进来，躲过嬉笑闲聊的学校值日生们并不困难，难就难在有一个女孩站在校门口四处张望，严谨地观察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

　　女孩站在光影婆娑的榆树下，时而微微低下头来，斑驳的日光洒落在她毛茸茸的短发上，大概是因为低头的缘故，她忽闪忽闪的睫毛愈发显长。

　　高阳蹑手蹑脚躲在老榆树后面有片刻的呆滞，还没等到逃跑的机会，就被神出鬼没的教导主任逮个现行。

　　一声惨叫足够引起值日干事的注目，林早早跟在队伍后面，她有点冷眼旁观他被训斥的窘态。也是在那个时候，高阳开始在意旁人的有色目光，他从没觉得迟到旷课是件多么丢脸的事情，直到这一天，以往所有的不光彩事件被主任一一提及，他原本不可一世的乖戾偃旗息鼓，慢慢埋下头来，罕见地沉默了。

　　之后的高阳有了微妙的改变，他总是精准地躲过上学高峰期，仅仅卡在铃声的前一分钟进校。因为那时候学生很少，值日的林早早大概会对他印象深刻。很快，初动凡心的高阳被朋友们识破心思，他们故意在林早早的周遭频繁出没，夸张的嬉闹声常常带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猫腻。

　　林早早不明觉厉地看过来，这一看让高阳的心情痒痒的，他没有勇气捅破那层呼之欲出的窗户纸，他和老师反驳时的乖戾，他不屑一顾的表情，在林早早那里都不知所踪。除了微笑和低头，高阳不晓得怎么坦荡荡地迎上林早早的目光。

　　同年的初夏，高阳收到了自己18岁的生日礼物，那是一辆拉风的山地车。高阳在出门前把大院里开得旺盛的海棠花小心摘下，利落地绑在车尾。雨后初晴的天气，老巷的青石板上是清晰交错的来往车轴，一身月白衬衫的高阳缓缓地从林早早的身边经过，他在行人零落的巷尾拦住林早早的去路，笨拙地送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束花。

　　状况外的林早早投来问询的目光，男孩的脸庞染上一层绯色，如墨的瞳孔隐隐闪烁着光亮，四目交接的刹那，高阳的耳根迅速红了起来，他以最快的速度蹬上他的山地车，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林早早抱着满怀的海棠笑靥如花，扑鼻的芳香因为氤氲的潮气多了些许潋滟柔情的味道。她站在原地看向高阳来时的青石板小路，少年所经之处都零星掉下粉色的海棠花瓣，这些花瓣好像也轻轻浅浅地掉在她的心田上。

　　林早早在第二天放学时主动叫住了高阳，那束海棠花从林早早的书包里拿出来的瞬间，高阳的心情有些不美丽。没错，林早早原封不动地将海棠花还给了高阳，尽管被保护得很好，花瓣也有了枯萎消亡的迹象。

　　“高阳，你应该多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不会的我可以教你。还有啊，我凭什么要收你的花？”那天的阴霾布满天际，就连高阳的心情也变得沉闷阴郁。女孩坚决地把花塞到高阳手中，她灼灼的目光让高阳莫名紧张，高阳几次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却都是一阵哑然。

　　凭什么要收我的花？因为我喜欢你呀，所以想把自己最爱的海棠花也送给你。高阳望着远去的林早早的背影喃喃自语，她利索的马尾辫依然自在地摇啊摇，那份还未开口就已经结束的喜欢，也像他手中的海棠花一样，快速地走向凋零了。

　　顽劣的男生最不缺的就是倔强固执，此后的高阳几乎一直沉浸在题海里，而每当有了放弃的念头，林早早咄咄的质问就让他清醒许多。他甚至不敢想象，林早早是以怎样不屑的心态看待那束海棠花的，又或者说，林早早是以怎样的心态看待自己这样的差等生。

　　18岁的高阳永远不会明白，女孩如果真的讨厌一个男生，根本就不会给对方搭讪她的机会。而林早早之所以在还花的时候言辞凛然，大概只是想鼓励高阳成为一个更加优秀的人。

　　那一天，第一次收到男生鲜花的林早早傻笑了好久，她远远望着高阳消失的那个巷口，过往的细枝末节悉数浮现，有关频繁的偶遇，有关惊鸿一瞥的慌张，这些美好的光景都让她欣喜异常。而林早早也不会知道，十七八岁的男孩常常都是头脑简单的单细胞生物，他们从来都不会理解女孩心口不一的羞涩以及一语双关的深意。

　　2015年，一部以1990年为背景年代的青春校园电影《我的少女时代》上映了。高阳在离家很远的城市看了这部电影，从影院出来的时候，令他无法释然的这段懵懂爱恋终于明朗开阔，原来年轻的喜欢是需要揣摩的，有时候讨厌不是真的讨厌，而那些看似无心伤人的话语，背后总是包含着深意。那些裹藏的真心，就这样在年深日久的时光里走远了。

　　“那天送你海棠花的时候，我应该表白的。”高阳在回去的路上发表了新的签名动态，不管来不来得及，他希望林早早能够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