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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青藤攀墙来

时间:2023/11/9 作者: 哲思2.0 热度: 18107
◎程宇瀚

  曾有青藤攀墙来

  ◎程宇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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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时,极其喜欢阅读的同桌女生曾尝试自己编辑刊物,手写的文字和图画密密麻麻挤在几张A4纸上,被印刷装订成一份份,郑重其事地在全班发行。

  女生的父母都是杂志社的老员工,与其说她有生意头脑,倒不如说在耳濡目染中继承了一种古老的情怀。

  后来,我随那位女生到她父亲的单位参观,迄今为止那都是一段鲜活的记忆。偌大的办公室清幽安静,年轻的编辑们轻言细语、举止优雅,沉浸在文字世界里,间或抬头就遣词造句进行交流,是激扬文字的姿态。

  那时时光慢,微博微信还未面世,网络阅读尚在襁褓,期刊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上绿色漆皮箱,期盼散发着墨香的期刊从编辑部出发,再经由邮差之手被投递其中。于我看来,将精心编排的内容送进千家万户,这种淘洗、斟酌、慢炖、铺陈、传递的过程,是一场意义非凡的生命设计。

  少年多少事,往往成为半生挥之不去的情怀。

  那年夏天填报大学志愿,手握不错的分数,我理直气壮地将金融、建筑这些热门专业爽快排除,将鼠标移向了编辑出版学一栏。不出意料,这种想法遭到父亲的一票否决。

  我懂他的顾虑。碎片化阅读大行其道,纸媒受到冲击,人们更愿意在网络上吃免费午餐,再难静下来闲心品味一本期刊。在这样的年代,天下大多父亲都不会纵容自己的儿子义无反顾走进他所认为的夕阳产业。

  一番据理力争,我最终未能如愿。然而,宝鼎香浮与光芒荣耀,从来就不是我衡量人生的标准。随着开学季来临,心底的土壤越来越痒,似有青藤探出柔嫩的新芽。

  很久之后,我依旧无法断定当时年轻灼热的心态是否值得考究;我也不知道开学季社团招新时,违背自己的法律专业,坚定敲响校刊编辑部的大门,是否意味着不撞南墙不回头。

  还记得编辑部第一次例会,是在那间墙皮脱落的老办公室里开的。其他部门都把见面会放在了餐厅或KTV,唯有我们只用简单的茶水与笑容,就完成了身份转换最初的仪式。这是主编别出心裁的设计,如同他对我们说过的话,选择成为一名纸媒人,就注定要跟艰苦与寂寞单打独斗。

  这的确是一段寂静的旅程啊,青春与激情四射的大学生活背道而驰,只听得见文字大珠小珠落玉盘。我们编辑的校刊按月发行,覆盖量并不广,但背后的工序却一样不少,组稿、校对、排版、印刷等各个环节都凝聚着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一个选题,是从无数个选题中挑选出来的;一组封面,会不停拍摄直到满意为止;一篇文章,从收稿到刊登会经由多人之手。而这不断的反反复复,不过是祈望某个云淡风轻的午后,读者将纸张摩挲于指间,心上会打开一个温馨的缺口。

  校刊办公室窗外是一堵高墙,有青藤破土而出,在墙皮上按照经年累月的轨迹行走,随着我工作日渐上手,已臻满壁生翠。有时风从原野来,会吹得叶片上下翻飞。我相信,这是一种对坚守的致敬。

  2

  大二中期,校刊由我接手,传递多时的火炬,滚烫地握在了手中。

  当时,有一个选题让我们热血沸腾:很多学生干部会定期用结余的工作经费外出聚餐,一年竟可耗费数万元,而分管学生干部的教职工则对此事不闻不问。这个发现让我们无比亢奋,问责真相、正本溯源,是纸媒人文艺细胞之外的另一重道义,当然,它也因为牵扯太多利益而遭到了自上而下的强烈反对。校刊主管老师甚至异常严肃地警告我们,不要跟自己的前途和学位开玩笑。不过,我们还是怀着一腔孤勇,用脚步与文字,一点点将这个专题丈量成形,并勇敢地署上了自己的真名。

  那一期杂志出刊后,反响异常热烈,学校贴吧里对学生干部的讨论被置顶,走在路上,也时常能看见擦肩而过的同学一边啃早餐,一边埋头翻阅我们的杂志。一句评论,一番称赞,一种理解,这些都是落入眼底的温暖时刻。

  然而,似乎不多一些曲折,梦想便不足以被回忆。就在我们为初战告捷而欣喜时,前辈的话一语成谶,那期的专题触怒了很多人,在强大的压力下,我们受到了永久停刊的惩戒。接到停刊通知那天,编辑部照常工作,大家紧锣密鼓地忙着手中的事,平静得似乎只是做了一场梦。只是,红着的眼眶在提醒彼此,这一段同行,似乎提前迎来了它的终点。

  把时钟拨到往后的往后,有一次,曾有同事向我推荐一本书《哈佛凌晨四点半》,并诉说她大学时加班到零点后得以观赏到的迷人夜色。我但笑不语。因为,在那段静笃的时光里,别说凌晨四点半,就连一整晚的夜色我都见过无数次,那时的每一颗星星,美好又寂寞。

  大三那年,是我过得最艰难的一年,没有谈恋爱,不敢外出旅游,甚至连衣服都未曾添置一件。除去留下必要的生活费,我把从小到大存的所有钱都用作了办刊经费。独立门户自办一本来自民间的校刊,是我被停刊风波击垮又重振后,郑重其事做出的决定。

  若不趁着年轻为梦想疯狂一次,待到垂暮老矣时,该以何慰藉回忆?

  思考许久,我们将重新复活的杂志命名为《青腾》,青色年华,腾空而起,同时取谐音为青藤,表达一种洁净积极的姿态。没有了学校的经费支持与发行路径,甚至从前与广告公司、印刷厂的合作都全部断裂,以归零的现状自我重构,一切陡然变得骞滞难为。有时在连轴转的忙碌中,大脑会突然空白,脚步停顿在原地,会短暂忘记下一步要做什么,该迈向哪个方向。让人感到害怕的,从来就不是工作中的辛苦,而是对自己身在何方的迷茫,以及对选择的怀疑。心底忽然住进两只小怪兽,它们嘶啸挣扎,相互搏斗了很久。

  好在,眼之所见并非全是冰冷迷雾,世界向我们展现了它的温情。听闻我们是自费办刊免费发行,艺术学院的模特团队以零报酬陪同我们辗转整个下午,只为拍出一张好看的封面。去印刷厂跟老板谈判,对方赞赏我们的勇气,将价格让到了最低。有精通排版的学长每周都会来一次办公室,免费教我们怎样排出好看的版面。

  那时,时常工作一整夜,寝室成了遥远的记忆,桌角的台灯亮过整个青春。半夜饿了,会步行去校外买几份宵夜,倘若此时抬头,会看到最美的夜空。我相信,那些温暖而又遥远的星球躲在云雾之后,只在你以梦想的姿态召唤时,才会探出头来。

  3

  至今还记得,在我十五六岁的年纪,没有诗与远方,狭窄的生活里除了铺天盖地的试卷,唯一的期待就是在晚自习前的黄昏,用节省下的午餐费买一本杂志,将之藏在外套里遮遮掩掩带回教室。那些文字与图片霎时立体,给了我关于远方最初的幻想。而走向世界之后,我依旧保持着阅读杂志的习惯,下班时踏着城市灯火到常去的小店选购一本,然后窝在黄昏的露台上读完它,晚风湿润,睡意蒙眬。

  这一年秋天,我离开了学校,青腾团队亦在《真心英雄》的歌声中解散,曾经坐在编辑部里一脸虔诚的少年们,如同一杯水被泼进人海。不再做一名纸媒人,但纸媒人的特质已在身上扎下根来。在这个鸡汤段子满天飞,写一篇爆款文就可一夜爆红的网络时代,我仍然是一名缓慢纯粹的写作者,固守着期刊这方净土。那里的世界的确缓慢,但我始终相信,那排满文字的纸张见证过一整个时代的感动,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的。

  青藤,不开花,随处而居,四季生长。后来,当我偶然读到这句话时,觉得曾经的自己像极了青藤,从不喧嚣逐光,亦未花满枝丫,以普通平淡的姿态,爬上能看得见阳光的青墙。时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许自此以后会从事与期刊无关的工作,也会因为柴米油盐而越来越现实,但我仍会感激那段星月成河的岁月。

  那一年,曾有青藤攀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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