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那只蜗牛呀 模特/Barbara咪
1
逃走的那一刻,江桐心跳如擂鼓,连雪落到脖子上也没觉得冷。
12月的一个傍晚,江桐正趴在窗边托腮看窗外的雪,突然传来熟悉的敲门声,她像是专门在等此刻似的回过神来,匆忙往阳台跑去。
江桐住的是老式小区,单元楼四面环抱,中央是个很小的花园,她站在自家阳台上可以环顾整个小区。每天江桐放学回家后,都会去阳台上看看她种的花。有一次,她正在浇水,忽然从对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抬眼望去,只看见一个少年的背影,不停地敲着对面三楼的门。
但是少年敲了许久也没有人开门,江桐拧眉有些疑惑,刚才她明明看见对面三楼的阿姨回家了。
少年紧握的拳头最后一次砸向门板后,转身下楼,江桐只看得见他的侧脸,依稀是清秀的模样。他走出小区,又走到栽满银杏树的街上,银杏叶已经开始泛黄,而他的背影也带着几分秋天的萧索。
江桐不以为意,只当他是找错了地方。可是第二天,少年又来了。他继续敲对面三楼的门,依然没人应,也没人开门。
从那时开始,少年隔三岔五就来敲门,但都是相同的结果。江桐不禁有些感慨,这一定不是敲错了门,里面那个阿姨未免也太过铁石心肠。
渐渐地,秋天过去,银杏树也变得光秃秃的。
这天下午,忽然下起雪来。江桐站在阳台上,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心想,那个少年不知会不会来,所以她格外留意外面的动静,直到敲门声又响起。
江桐站在阳台上,冷得直哆嗦,但是对面敲门的少年依旧穿着薄薄的毛线外套,身上落满了雪。他固执地敲着门,而她从那敲门声里听出一种绝望,蓦地有些心疼他。
母亲刚离世的那一阵子,江桐每天放学回来,也总是站在门外,一想起门内再也没有母亲了,那种绝望的感觉就令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这一次,门仍旧没开,少年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下楼。江桐犹豫了三秒后,从家里取了一把伞跑出去,在少年快要走出小区的时候,她才追上他。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叫了一声:“喂!”
少年顿住,回头看她。
江桐有一瞬间的窒息:他长得真好看,清瘦高挑,轮廓分明,澄净的眼里像住着汩汩不息的泉流。她将手中的伞递给他,而他的眼神泛出一丝疑惑。她索性上前一步,把伞塞进他手心,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逃走。
2
那之后,少年再也没有出现。江桐站在阳台上望着对面空荡荡的走廊,有些懊恼,早知道她那天就鼓起勇气问一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所学校了。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他为什么来敲门,也知道他跟对面三楼的阿姨是什么关系了。
那天,江桐在小区里的超市买东西,无意间听到几个阿姨在聊八卦。她平常从不关注这些八卦,可是那天她驻足听了几句,因为她们说的是B栋302室——对面的三楼。她们说那个女人跟丈夫离婚后就在这个小区里租了房子,那个总是来敲门的男孩是她儿子。还说她狠心,儿子天天来敲门,竟然都不肯见一面。
江桐这才知道少年跟302室的关系,不禁有些唏嘘。后来,她开始不知不觉地关注起那个女人的状态了,知道她在一家家政公司上班,她们偶尔在小区门口遇见,见的次数多了,也会微微颔首示意。
江桐有时也会满怀期待地想,少年也许还会再来吧。可是等到冬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也没见他再来过,可能他已经绝望了吧。
第三年秋天的时候,江桐在本地念了大学,当她心底那一丝念想快要被时间吞没时,她竟然又遇见了他。
那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江桐约了室友一起吃火锅。从火锅店出来时已经很晚了,她们决定抄近道回学校。可是刚走进巷子,就听见一阵打斗声,她和室友都吓了一跳,只看见巷子里有几个人正在围殴一个人。
室友迅速拉着她往回走,但在那一刻,声控灯忽然亮起来,被围殴的人爬了起来,拼命往她们这边跑来。昏暗的灯光下,她隐约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轮廓。眼看他身后那些人快要追上来,她情急之下冲过去拉着他跑出巷子,并大声喊了一句“救命”,吸引了一群人往这边看过来。那几个人见状,迅速掉头跑了。
江桐深深地松了口气,身边的室友被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平日里娇弱的江桐还有如此侠女的一面。
而被救的人,却连一句“谢谢”都没说,转身就要走,江桐一把将他拉住。
他回头,灯光从他头顶泻下来,背后是灰暗的长巷,杂乱的胡茬长满了下巴,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少年模样,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能一眼认出他。
他轻蔑地扫了她一眼,但目光停在她脸上那一刻顿住了,神色一点点柔和下来,他一定也认出她了。
室友见状,忽然就明白他们是旧相识。可是接下来的对话让她大跌眼镜,因为江桐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喂!你叫什么名字?”
“林渐冬。”他木讷地答。
学校的宿舍快到熄灯时间了,室友催促江桐下次再叙旧,她竟一时涨红了脸。那个她在心里惦念了三年的少年,自己跟他之间竟然会用上“叙旧”这个词。
江桐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递给林渐冬,他愣了几秒钟后才慌张地接下来。她瞥见他受伤的手指,又从包里翻出一个创可贴递给他。
林渐冬望着她跟室友慌张跑远的背影,蓦地笑了。他还以为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她了。
3
连续几天,江桐都在等林渐冬的电话。
她歪着头在宿舍阳台上看快要融尽的雪,后悔当时应该跟他要他的电话号码,而不是把自己的号码给他,像他那种性格的人,应该不会主动打给她吧。没课的时候,她偶尔也会跑去那条巷子逛逛,看会不会再遇见他。
那天,雪已经融尽了,云层里透出光芒,空气却仍有些清冷,江桐又裹着宽大的羽绒服在那条巷子口,冷得来回踱步,忽然间看见巷子尽头有一间书吧,想着反正也见不到林渐冬,不如进书吧暖和一下。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书吧点了杯红茶,准备挑本书时,一眼就看见了角落的林渐冬——他坐在地板上,半倚着书架,偏着头在看一本书,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肩上,他整个人呈半明半暗的色调。江桐有一瞬间的晃神,然后一点点移步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林渐冬一抬头,正好对上她的脸。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她带着些质问的口吻。
林渐冬一脸错愕,挠头又耸肩,算是没有回答的回答。
不过江桐也不在意,瞅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是一本童话书。林渐冬循着她的视线,尴尬地收起书。江桐才注意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竟然还贴着那天她给他的那个创可贴,上面有她闲来无聊时涂鸦的小星星。
“创可贴不能用这么久啦。”她说完要去帮他撕掉,他却下意识地抽回手。
“没事。”两个字,像暗夜里清冽的风。
江桐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捉住他的手,撕掉了创可贴。那个早就该愈合的伤口,却像泡了水般苍白发皱。她从包里翻出了新的创可贴帮他贴上,还叮嘱他晚上睡前要换掉。
江桐说完抬起眼,只见他正望着她,两人目光交汇又迅速各自缩回。
他半天吐出两个字:“谢谢。”
江桐心头一跳,说了句:“没关系。”
黄昏时分,看书的人渐渐离去,林渐冬也起身,说:“我……我要去上班了。”
上班?江桐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在上学呢。
跟着林渐冬走出巷子时,江桐问他在哪里工作,林渐冬说他在盛苑路的一家便利店上夜班,白天就住在便利店后面的小屋里。
“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江桐好奇地问。
林渐冬说:“那天晚上我出门送货,路上遇到一群酒鬼,因为我不小心撞到他们其中一人,就被追着打了。”
“这样啊,那你以后注意点。”
他点点头,他们已经走到巷口。
“对了,你手机号码是多少?”她问。
他愣住,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见状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下次再说也可以。”
算一算,这才是她第三次见他,就这样唐突地要手机号码,好像确实有点过了,上次塞自己的号码给他,就已经很不矜持了。
4
那次以后,林渐冬倒是常常给江桐打电话了,有时候是在她上课的时候,有时候是在她睡觉的时候,但每次号码都不一样,她从“林渐冬1号”备注到“林渐冬8号”。她回拨过去,永远不是关机就是空号,问林渐冬怎么回事,他只说是用网络电话打的。
江桐也没在意,每天只等林渐冬的电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他只负责听,但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好像枯燥的大学生活一下子有了期待。
他们偶尔会约在书吧见面,书吧里暖气很足,两人坐在地板上看书,江桐发现林渐冬每次都只看同一本童话书,而且眼里总有光芒。那么冷峻的一个人,却偏偏爱看童话书,挺特别的,江桐想。
几次之后,江桐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这本童话书。林渐冬愣住,睫毛颤了颤,她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特别的理由,但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说:“因为我小时候有一本这样的童话书。”
竟然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不过想起三年前的初遇以及302室那个狠心的女人,江桐顿时就明白了,这大概是他对童年的一种怀念吧。其实有时候,她很想开口问他恨不恨那个女人,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倒也从来没有跟她打听过302室的事。
再见面时,江桐欢欢喜喜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林渐冬。林渐冬第一次收到礼物,拆开来一看,是那本童话书。
“我在旧货市场淘了好久才淘到的,都绝版了。”江桐一脸骄傲。
林渐冬看着这本磨毛了边儿的书,许久才抬起头,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桐看着他眼底氤氲的水汽,一时有些慌乱。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手指绞着衣角,半晌才嘟嘟囔囔地说“没什么啊,一本书而已”,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脸红得像傍晚天边的晚霞。
林渐冬小心翼翼地把书装回盒子,然后装进他一直都随身携带的双肩包里。
“你为什么总背着这个双肩包?看起来很沉啊。”她找了个借口转移话题。
林渐冬拉拉链的手一顿,目光闪烁,而后迅速拉上背包,转过脸对她说:“我也有东西给你。”说完,他从包里找出一张便笺纸,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你的手机号码?”她明知故问。
林渐冬点点头,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江桐拿出手机认真地存下他的号码——林渐冬9号。存完,她就拨了出去,很快,林渐冬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两人面对面按下接听键,然后举着电话像傻子一样笑。结果,书吧里的人纷纷朝他们投来训责的目光,他们立即噤声,轻手轻脚地出了书吧。
江桐以为林渐冬终于肯给她手机号码了,却不知道其实这是他的第一部手机,也是唯一一个去通讯公司实名申请的固定的手机号码。
林渐冬提出送江桐回学校,两人并肩走得很慢。阳光很好,路旁栾树的枝头仿佛冒出了新绿,风里有春天的气息,他们的影子在地上重叠,江桐看着,忽然就笑了。
那天,他们一起走的短暂又漫长的两公里路,在江桐的心里成一个美妙的记忆点。那一刻,仿佛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
5
寒假一开始,江桐就回了家,却没想到会在小区门口那么巧地碰到了302室的那个女人。换作往常,江桐还是会跟她颔首示意的,但跟林渐冬重逢之后,江桐忽然就有些讨厌她了。这几年,她活得无忧无虑,好像全然忘了自己有那么一个儿子,江桐替林渐冬感到委屈。
江桐假装低头走路没看见她,没想到她却径直走到江桐面前,说:“你是小桐吧?”她笑意满满,带着一丝莫名的讨好,然后塞给江桐一盒松露巧克力,说是单位同事出国带回来的。
江桐觉得她的讨好有些虚伪,毕竟之前她们也不过点头之交,所以没收下,找了个借口匆匆走开了。
到家以后,江桐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平日里不善下厨的父亲,竟然做了一桌子菜迎接她回来。最重要的是,自从十年前母亲去世以后,总是愁眉苦脸的父亲,眼里竟然藏着一丝喜色。江桐心上一喜,难道父亲终于想通,打算再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了吗?
几年前,亲戚们就劝父亲再找一个爱人,可父亲总说江桐还小,怕找不到合适的人,委屈了她。可是现在她已经上大学了,这就意味着父亲不必孤独终老了。
江桐一尝这些菜就知道不是出自父亲之手,答案可想而知。她一边吃一边夸手艺不错,然后旁敲侧击地追问父亲,父亲只说等到明年有眉目了再向她介绍。
晚上,江桐打电话给林渐冬,一时没忍住把这件喜事分享给了他,可是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等于变相地炫耀她即将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吗?还好林渐冬并未在意,还恭喜她,希望她能遇到一个好后妈。
江桐还是听出林渐冬语气里的孤寂,决定去店里看他,给他个惊喜。
她坐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跑去盛苑路时已经晚上九点了,她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家便利店,但是进去后才发现,林渐冬并没在店里。她问了值班的店员,对方只说自己一直在这家店里上夜班,根本就没有她说的这个人。
江桐道了谢,但心里涌起一阵疑惑,难道是另一家店?可是她从头走到尾,盛苑路上真的只有这一家便利店。她这才意识到林渐冬对她说了谎。可是他有什么理由说谎呢?她实在想不通,但心里蔓延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她思来想去,没有给林渐冬打电话,直接打车回了家。
第二天,江桐一早就约林渐冬在书吧见面。时间尚早,看了一会儿书之后,江桐忽然问他:“你一直上夜班吗?”
林渐冬点头又摇头,说:“过一阵子,我就换成早班了。”
江桐有些失望,她决定摊牌:“你为什么骗我?我昨天晚上去那家便利店了。”
林渐冬的笑凝在脸上,眼里的温柔一点点冷下去,他低头提起自己的背包,转身就要走。江桐一把拉住他,他却第一次用力地甩开了她,她又追上去抓住他的背包,不小心扯开拉链,包里的东西呼啦啦地掉了一地。
十几部手机和一把伞,江桐错愕地看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还留着三年前她给他的那把伞。林渐冬立即蹲下身来捡起所有的东西塞进包里,转身就跑了,从头至尾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江桐仍愣在原地,好久好久。
一个普通人的包里怎么会有十几部手机?唯一的解释就是……
江桐失魂落魄地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手机里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是林渐冬发来的,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6
随后一整个寒假,江桐都没有林渐冬的任何消息。她想给他打电话问清楚,可是打过去也始终无人接听。她知道,他这是又要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了。只是这一次他是有意逃避,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寒假的最后一天,江桐在收拾回学校的行李时,父亲忽然说要带她认识一个人。江桐笑了笑,还给父亲熨了衬衣,打了领带,自己也稍微收拾了一番,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要向她介绍的人会是302室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林渐冬的母亲。
江桐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气愤,在餐厅里当着父亲的面质问她为什么如此自私,亲生儿子那样祈求见她一面,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下那么大的雪,你知道外面多冷吗?你想过他有多难过吗?”江桐越说越激动,一直掉眼泪。
那个女人顿时傻了眼,一脸迷茫地看着江桐的父亲,他也一脸质疑地看着她。
“小桐,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有个儿子啊?”她诧异道。虽然她离过婚,但绝对没有孩子。
“那林渐冬是谁?三年前他为什么天天来敲你家的门?”江桐的口吻咄咄逼人。
她一听这个名字,想了一会儿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解释说,三年前的某一天,她回到家之后发现家里被盗了,丢了几万块现金和首饰,去查监控才知道原来小偷就是和她一起合租的一对父子,所以她将那个父亲告上了法庭。之后,她立即搬了家,来到了这个小区,但没想到,那个少年常常跑来找她,求她撤诉,但是那时候已经立案了,就算她撤诉也没用,所以他来了几次之后也就没再来了。后来她才得知,少年的父亲在狱中意外病发去世了。
江桐听完这些,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事实跟小区里的谣传完全不同,而她竟一直以为眼前这个女人是林渐冬的母亲,难怪他从来就没问起过这个女人的事。
第二天,江桐恍恍惚惚地回了学校,晚上她又给林渐冬打了电话,这一次仍旧是无人接听。她发短信过去,他也不回复。
江桐最后一次给林渐冬发消息是四月,路旁的栾树已经长得很茂盛了,她走进书吧,找出了他之前一直看的那本童话书,坐在窗边安静地看起来。书里讲的是狐狸、小偷和熊猫警察的故事,书的结束语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们都应该努力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江桐在书的最后一页发现了林渐冬的名字,如同小学生一般的字体,一旁还画着一个女孩的脸,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她自己。江桐从来不知道原来林渐冬会画画,还把她画得这么好,仿佛练习过成千上万次。她看着那幅画,忽然间酸了鼻子。
她编辑了一条短信给林渐冬发过去:“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们都应该努力成为一个正直的人。但那些一时走错了路的人,永远都来得及悬崖勒马。”
十分钟后,林渐冬回了消息,一个简单的“嗯”字。
这是江桐跟林渐冬最后的联络,她没有再打过电话给他,但仍旧每天都会想起他,连做梦也梦到他,梦到大雪纷飞的时候,他独自在无垠的雪地里孤独地走着,她叫住他,递给他一把伞,他回头朝她笑着……
每一次从梦中醒来后,江桐都会望着天花板发呆,然后泪流满面。
最初,她确实只是对他心生怜悯。自从母亲离世后,她就变得异常安静,不与人往来,而她听信谣言,觉得他太像从前的自己,只是自己比他幸运了一些而已。可是后来,她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可惜连告白也不曾说出口。她也终于明白,心意是不受控制的,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一旦爱了,就是爱了,做错事尚可悬崖勒马,但爱情不能。
春天和夏天很快过去,路旁的栾树也长出细小的黄花,从下面经过时,总有小花落在她肩上。她忽然很想林渐冬,打了一通电话过去,只有机械的女声重复地告诉她,她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她冥冥中听到一个声音说:“他不会回来了。”
7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早,才11月就下起了雪。江桐上完课从教室里出来,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手心,很快就融化成水,一路冰到心底。这时,她忽然接到一通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
挂完电话,江桐一路飞奔出了学校,脑海里始终回响着刚才电话里的那番话:“是江桐吗?我是盛苑路派出所的警察,你的朋友林渐冬现在在盛苑路医院的急诊室抢救,他想见你……”
江桐拼命地跑到医院急诊室,她怎么也没想到半年不见的林渐冬会躺在病床上,浑身是血,意识模糊,但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忽然就笑了。
一旁不知是谁说:“他一直在等你来,不肯进手术室,他说怕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江桐握着他的手,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砸下来,掷地有声。
“你来了……”林渐冬虚弱地说,勉强地笑着。
“我来了,我来了……”
这时,林渐冬猛地咳嗽起来,医生劝他赶紧手术,他却拽着江桐的手不肯松。江桐急得大哭,不断跟他说:“咱们先手术好不好,先手术好不好……我求你了……”
但是林渐冬仍不急不缓的样子,他握着她的手说:“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一面之缘,时隔三年我却能一眼认出你?因为在过去三年里,我几乎每天都会想起你的脸,我用笔描述过数百次你的脸,尽管知道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到你,但是我不想忘记你,活到16岁,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你。”
“现在,我终于可以有勇气见你了……”林渐冬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医生迅速将他推进手术室,江桐蹲下身,抱着膝盖不停地哭。
不一会儿,一个便衣警察走近将江桐扶起来,搀扶到座位上。他说他是这起案子的负责人。“这是他让我给你的。”他把林渐冬每天都不离身的黑色双肩包递给江桐。江桐擦了擦眼泪打开包,里面是一本包着封皮的童话书、一把伞和一本素描本,本子上画的都是她的脸。包里还有两件衣物,这就是他全部的行李。
江桐看着这些东西默默垂泪,警察主动说起关于林渐冬的事来。他告诉她,林渐冬的父亲去世以后,他被社会人士骗去倒卖手机,起初他并不知道手机的来处,只当是一份谋生的工作,后来才知道那些手机都是用来销赃的,但是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因为那是个多达数十人的犯罪团伙,他无处可逃。她那次在巷子里遇见他被人打,不过是因为他提出想回归正常人的生活,结果就被那些人追打。
警察还告诉江桐,之所以能这么快找到林渐冬,正是因为她。因为做他们那行,一般不会用实名制的电话,这样容易暴露,他们也从来没有固定号码的手机。因为她,他冒险去申请了实名制的手机号码,只为了她随时能联系到他。
也是因为她,他这样一个无牵无挂的人,才决定彻底摆脱那个犯罪团伙,像他说的那样去便利店当个普通的店员。他去派出所自首了,而派出所决定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他配合警察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但是,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利,虽然警察制定了周密的抓捕行动,但仍然发生了意外状况。在犯罪窝点,罪犯为了逃脱拼命反抗,当急红了眼的罪犯一刀捅向一个年轻警察时,林渐冬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前面。
猛烈的刺痛感袭来时,他的脑海里冒出江桐的脸来,嘴角浮现出释怀般的微微笑意,这一次,他终于有勇气面对她了。
8
一直到那场雪消融殆尽,林渐冬仍未醒来。
江桐每天都会去医院里看他,还会对他说很多话,比如她加入了文学社,比如前不久她父亲跟302室的阿姨举行了婚礼,比如那间书吧更换了新的菜单等等。虽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但是江桐知道他总会醒来的。
也许是冬天最后一场雪的时候,也许是明天日出的时候,总之她会在这里等他,等他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就像三年前的那个下雪天,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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