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禾
一手写现实、一手写青春的分裂青年,混迹在荒芜又盛大的西北,夜里写诗,白天做梦。新浪微博:@ 既禾
初冬西行,我到终南山待了几日。
从小就听惯了有关它的清雅诗词,提及终南山,脑海里是“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或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时日变迁,文人墨客心中曾经的终南山,如今是怎样的境况?心向往之,得以起行,欣喜许久。
初到,我去朋友修建的草堂小住。近两千米海拔的山上气温极低,晨风凛冽,深秋时从市区移来的红梅上山没几天,以为晚冬来了,自顾自地开起了花。
朋友做出版工作,是个儒雅书生,多数时间住在山里,做传统文化的传习;爱人红袖添香,温婉而美。我们一同见了在茅棚里修行的道长、在山洞里打坐的老僧,还有特立独行的隐居诗人。那天山里的信号塔正在维修,每个人都与外界断了联系,但似乎每个人都不以为意,焦躁和慌张的只有我这个外来客。
山里生活简单,烹茶煮饭,浆洗缝补,听风赏月……跳脱了城市的工具化思维,可以张开每一个毛孔去感知自然、生命和时间。夜幕来时,朋友用松枝点燃了炭火,几人围坐四周喝茶,聊起了兴致,随手将松塔扔进火堆,“噗”的一声,冒出松脂的香气,配上山幽茶清,美好得不像话。
终南山不是一座山,广义的终南从甘肃绵延到河南,七十二峪纵横天地间。随后的几天,我辞别朋友,一个人在山里穿行。我住过农家院,也住过草屋和寺庙,用山泉水煮茶,饮尽黄昏,无酒也欢;和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相视而笑,有缘相逢,不问名姓。
当然,终南山也在变。或者说,来终南山的人在变。
从前佛道信徒上山修行,仕人政客藏身其中,或是高洁者不同流俗、告别红尘选择山居。但如今,时代快轨高歌猛进,和“去大理”一样,“去终南山”也成了这个时代嗡嗡作响的表达之一。被学业、工作或是雾霾围困的现代人,朝着另一种生活方式蜂拥,逃离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一头扎进山居秋暝、绿水青山。
于是终南山名声大噪,山上曾流传一句话:“终南山上的每一片落叶飘下,都会砸中一个‘隐士’。”贴吧的关注人数从几十增长到几十万,房子的租金从每年一两千涨到七八千甚至一两万,“山居笔记”层出不穷地出版,“网红”也从树林荫翳里冒了出来——穿中国风的长袍,画精致的妆容,在终南山水中拍出禅意无限的照片,换来关注、打赏和艳羡。
古人一杯终南隐居的浊酒,被当代人加入了枸杞、花瓣和防腐剂,以更精美的形式摆进橱窗,变成另一种奢侈品。
不过,没有哪里的生活是平面的乌托邦、完美的伊甸园,被艺术美化的生活过滤了琐碎、困顿和狼狈,清理农家土厕所的臭味不能通过网线传播,被柴草划破手掌的疼也没办法隔着屏幕传递,人们把闲云野鹤、琴棋书画发到互联网上,但很少说生病时要跋涉下山,洗澡时会冻得发抖,睡觉时老鼠、蛇、昆虫都可能造访,邻居除了高雅的诗人、淳朴的大婶,还有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太多向往“世外桃源”的人们在上山后无法忍受山居的清贫,抑或无法消受大把的闲适和孤独,心血来潮地抵达,灰头土脸地离开。
山间偶遇的一位法师说:“心乱者上山,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愁烦;只要心头清静,随处是终南。”说完同我告别,甩着僧袍大步隐进深山。
离开终南山后,我回到北京,常常在挤地铁时想起终南山上的二三事,“莫问野人生计事,窗前流水枕前书”。我想,那是清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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