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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习清风作别笙

时间:2023/11/9 作者: 青春美文CUTE 热度: 20222
■林晚照

  

  摄影/@張哲同學_ 模特/@哊哩-

  1

  欧洛笙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舞台处女秀会那么糟糕。

  那时他们的乐队刚成立,不得已去参加学校隔壁小区的社区文艺汇演。歌还没唱完,白裙上已留下一个围观小孩脏兮兮的手印。

  更糟糕的是,她刚下台,就看到同班的两个女生和班长乔清文都站在围观人群中。两个女生低声说着什么,又看向欧洛笙,哈哈大笑起来。

  欧洛笙的第一反应是,完了,她们很可能告诉老师。乐队本就是偷偷组合的,这种在校外的表演,学校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知道她们会跟自己过不去,于是深呼吸一口气,上前去耐着性子跟她们解释。谁知她们却不依不饶起来,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

  其实在上高中后,欧洛笙已经尽量降低了自己在班里的存在感。她所在的班级是重点中学里的重点班,大家的兴趣全在学习上,成绩永远占据年级榜首,而欧洛笙家世显赫,是凭着父母的关系进入这个班级的。她知道班里有很多同学对她的存在感到不满,所以高中一年多来,她在班里没有朋友,经常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

  当然,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并不代表她真的就是个隐形人,她喜欢音乐,高一入学不久,就和同年级的几个音乐爱好者一起组了支乐队,她是主唱。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表演就出师未捷。以往她没错,可以理直气壮地跟她们对峙。这一次,她只好默不作声,听她们阴阳怪气,越说越离谱。

  “我说,算了吧。”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道醇厚的声音。

  为难欧洛笙的两个女生瞬间变了脸色,其中一个说:“班长,我们没说错啊,情况你也看到了。”

  乔清文笑了笑,指着舞台说:“表演都结束了,回家吧,外边也挺热的。”那个女生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走了。

  正值盛夏,尽管已是傍晚,热浪依然一波接一波地席卷而来。欧洛笙抬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乔清文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说:“喝吧。”

  欧洛笙顿了顿,接过来。她的确是渴了,连着喝了好几口,中间停顿的时候,扭头看向乔清文。夕暮之光洒在他轮廓挺拔的脸上,如同希腊神话里年轻的神祇。

  “你唱得不错,加油。”乔清文跟她挥挥手,转身离开,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2

  此后,欧洛笙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直到高二下学期末,班里的学习氛围渐渐紧张起来。

  元旦前夕,学校以缓解学生的压力为由,举办了一场校园歌手大赛。乔清文作为班长,动员同学们参赛。

  “我推荐欧洛笙。”是那天看过乐队表演的女生。

  “对,她还组过乐队,在隔壁小区表演过,很适合啊。”另一个女生立刻帮腔说。

  “厉害哦!”有男生朝欧洛笙吹起口哨,“家里有钱真好,不用担心成绩,还能玩乐队。”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乔清文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却听到欧洛笙的声音:“好,我参加。”

  比赛那天,欧洛笙的出场在倒数第二位。赛前要求全班去观看,但等她上场时,自己班级所在的区域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十几个人。有聊天的,有东张西望的,只有乔清文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

  快结束时,乐队的伙伴送上一束鲜花,轻轻拥抱了欧洛笙一下。她的目光瞥向台下,乔清文的脸隐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回到台下自己班所在的区域,前面几个女生依旧在说些风凉话,她沉着脸,没有跟她们打招呼,直接走出了礼堂。

  第二天晚自习前,班主任找欧洛笙谈话。被问到早恋时,欧洛笙愣住了。

  “我没有。”她拔高了声音,引起办公室其他老师的侧目。

  “那昨天表演结束时,送花给你的男生是谁?有同学看到你们经常一起上下学。”

  欧洛笙明白了,肯定是有人跟班主任乱打小报告。

  对待早恋,班主任如临大敌,她以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教育了欧洛笙一番。

  乔清文来找班主任时,就看到欧洛笙低着头站在角落,身体有轻微的颤抖。班主任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欧洛笙先回去。

  欧洛笙没有回教室,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站了很久。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雪,这会儿又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静谧而祥和。她仰起脸,雪花缓缓地落在她的脸上。

  乔清文跟在她身后,就看到她眼中闪着点点星光,却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融化的雪水。

  “你要回教室吗?”欧洛笙听到身后有声响,转头看到是他,便问道。

  班主任刚跟他说完元旦的放假事宜,他要回班里通知同学们,可他只是停顿了一秒就摇摇头说:“不用。”

  欧洛笙带他来到篮球场,那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没有人,只有白雪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欧洛笙用羽绒服把自己裹紧,直挺挺地倒在雪地上。雪地松软,抬眼看到乔清文的那一瞬,她还是感觉有片刻的目眩。

  乔清文也学着她的样子躺下来。班主任跟欧洛笙说的话,他隐约听到一些,但他相信欧洛笙没有早恋。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其实我很羡慕你。”

  欧洛笙没说话,但心里那种窘迫和恐慌的感觉竟消失了。她在雪地里翻滚了几圈,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乔清文,她听到他用微弱的声音说:“真好。”

  3

  此后,欧洛笙和乐队在课余用来练习的时间越来越多,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也有了去酒吧驻唱的机会。

  当时已经是高三,在所有人都在书山题海里奋斗时,唯有欧洛笙常在晚自习时溜出去。

  初秋的某一天,乐队在一家酒吧里表演,遇到几个喝醉的社会青年,言语轻佻,甚至想借机对欧洛笙动手动脚。乐队的其他成员都是男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欧洛笙急了,找来老板拉架,却被误伤。等乔清文赶到时,只见到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欧洛笙。

  酒吧的方向还传来醉汉骂骂咧咧的声音,欧洛笙打了个寒噤,拉着乔清文往人流密集的方向走去。

  走出好远,乔清文才发现她的手心已经有薄薄的一层汗。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欧洛笙轻描淡写地说了事情的经过,说:“我这个样子不敢回家,我记得你家在附近。”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乐队同伴问她有没有闺密,先去包扎一下的时候,她会拨通乔清文的电话。

  “女孩子首先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乔清文听完她的描述,向来平和的表情隐隐透着怒意。他越走越快,欧洛笙几乎是被他拖着走了一段路。

  临近午夜,空荡荡的街上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其余的时候,欧洛笙可以清楚地听到乔清文沉重的呼吸声,他在生气。

  他在班里永远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能被气成这样也不容易,她暗自想着,忽然轻声笑了。

  乔清文站定,问她:“你笑什么?”

  她微微喘着气,抬手说:“你拽疼我了。”

  乔清文眼神有些慌乱,指着旁边一家还亮着灯的药店说:“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买东西。”

  他买来纱布和酒精,在路边的长椅上替欧洛笙包扎。

  欧洛笙的额头擦破了皮,乔清文把酒精抹在伤口上,她触电般往后缩了缩,他用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扶向前,说:“别动。”

  她仰着头,能看到他认真的神情,他的手指温热,动作很轻,她只觉得伤口处有些痒,但一点也不痛。

  她的眼睛微微闭上,呼吸清浅,却因为两人离得极近,气息都吹拂在彼此的脸上。

  “以后别这样做了,很危险。”包扎完后,乔清文开口。

  欧洛笙沉默片刻,说:“总是要有付出的,就像你想要取得好成绩,就要牺牲娱乐时间。”

  “学习又不是我的理想。”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是当科学家,当宇航员,当军人。”这是小学时他的回答,但是长大以后,再也没有人问过他的理想是什么。

  很久之后,他说:“我获得了北京理工大学的保送名额,下个月会进数学联赛的集训队,去北京。”

  欧洛笙愣了一下。身后的绿化带里有花枝探了出来,是紫薇花,她折下一小枝,低头轻轻嗅了嗅。昏黄的路灯下,她几乎就要与手里的花融为一体了。

  乔清文看着她,恍惚起来。

  她把花枝递给他,说:“恭喜你。”

  “欧洛笙,”他看向她,轻声说,“你可以唱首歌给我听吗?”

  “好啊。”她说,“听说优秀的人都是要去远方的,加油。”

  她在空旷的马路上,清唱了一首《一路向北》,听众只有乔清文一个人,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是无序而混乱的伴奏。

  他们谁都不会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乔清文听欧洛笙唱歌。

  4

  乔清文毫无意外地被保送北京理工大学,欧洛笙的父母也为欧洛笙办好了出国留学手续。她回学校收拾东西时是五月初,正是高考前夕最紧张的时候,没有人在意她的去留。

  乔清文那时已不用复习,但还是要去学校。见欧洛笙要走,他主动上前帮她把所有东西都搬到车上。

  她上车前,他忽然说:“过几天会举行草莓音乐节,我有两张门票,你有时间去吗?”

  欧洛笙笑了,用力点点头。

  乔清文是第一次参加草莓音乐节,略显拘谨。欧洛笙倒像变了个人似的,拉着他挤进狂热的人群里又唱又跳。

  到欧洛笙最喜欢的“万能青年旅店”乐队表演时,前面呼啦啦涌来一群人。“我可喜欢他们了!”她踮起脚,在乔清文耳边大声喊,试图冲向舞台正下方,却一次又一次被挤出来。

  乔清文看着她,哭笑不得,拉过她,将她圈在怀里,用手肘生生为她撑起一片空间。人群推搡过来,他咬着牙,用力推回去。就这么一点一点将欧洛笙护送到舞台正下方,距离近到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万能青年旅店”乐队成员们拨动吉他的手指。

  上千人一起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我爱你!”

  欧洛笙拉着乔清文的手,一起挥舞着荧光棒,她笑得像个小孩,眼睛里仿佛落满钻石般细碎的星子。

  两人靠得很近,乔清文一低头就能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心里怦怦直跳。

  草莓音乐节上也有一些不知名乐队在现场即兴表演,来往的年轻人跟着节拍起舞。欧洛笙忍不住拉着乔清文一起跳。他的肢体动作不太协调,脚下总是踩错节拍,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欧洛笙长纱裙的裙摆。他连忙伸手去拽她的胳膊,她却跌进他怀里哈哈大笑。

  回去的路上忽然下起雨来,两人都没有带雨伞,一路狂奔到公交车站。

  公交车上全是像他们一样的年轻人,浑身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却还手舞足蹈地说着草莓音乐节上的见闻。

  “多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站在草莓音乐节的舞台上。”欧洛笙感慨道。

  “你一定可以的。”乔清文揉揉她的头发说。

  “你会来看吗?”

  “一定。”

  “可是我要去美国了。”她看着他,空气仿佛突然静止下来。

  “我……”他欲言又止,时间像静止了一般缓慢,缓慢到欧洛笙不由得生出一些虚妄的揣测。

  “我……”乔清文再一次开口,话音却被满车的惊呼声淹没。

  公交车在一个十字路口与一辆汽车追尾,事故不严重,但乘客必须下车换乘。他们换了另一辆公交车,车里没多少人,两人也没有再说话。

  欧洛笙很想问问乔清文刚才说了什么,他却已经扭头看向窗外。

  欧洛笙先下车,两人默契地说了“拜拜”,谁也没说再见,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车子启动,乔清文转过头去看欧洛笙,隔着斑驳的车窗,只看到她瘦削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一点点缩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直至看不见了。

  “我可以去美国读研究生。”这是欧洛笙没有听到的话。

  乔清文其实不太喜欢学习,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成绩好,所以被寄予了各种各样的厚望。他学不会拒绝,便照单全收,结果每个人都很满意,除了他自己。他也想过,上了大学后,就认真去寻找自己的理想。

  但刚才那个瞬间,他觉得他可以放弃自己的理想,因为想看欧洛笙得偿所愿的心情似乎强过自己达成愿望的心情。可是他的勇气太短暂,不够他重来一次。

  欧洛笙把他拖到了追寻梦想的世界里,却无法与他一路同行。

  5

  欧洛笙在美国学的是音乐,她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是在大一,熬夜练习编曲,接近晨光熹微时才小憩片刻。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是说给失意者的安慰,期末考试结束,老师找她谈话,很委婉地对她说:“以我多年的经验,你不太适合学音乐。”

  她执着地问老师为什么,老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拿来其他同学的作品给她看。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她那一点在音乐方面的小才华,跟真正的天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她沉默地从老师那里离开,在回去的路上给乔清文打电话。对方在睡觉,迷迷糊糊说了声“你好”就没了声音。她只能挂掉电话,任泪水流下来。

  又过了一年,她从旧时乐队成员口中得知,乔清文与大学校友组成乐队出道,在国内乐坛崭露头角。

  她在网上搜索,看到了他的照片,抱着吉他弹唱的样子很帅气,目光深沉。

  搜索到的资料里显示,他读的是北京理工大学的计算机系,在偶然陪室友参赛的情况下,开始接触吉他,继而一鸣惊人,在校园歌曲大赛中获得一等奖。

  出道后,很多媒体对他做了专访,提到的最多的一个词是“天赋”。他说他在被保送大学后很无聊,是一个女孩给了他动力。他为此尝试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发现自己在音乐方面的天赋。

  “真好。”欧洛笙看着这些信息,喃喃自语。

  乔清文所在乐队的第一场演唱会很成功,结束后的媒体采访中,有记者问他:“你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他想了一下,说:“全球巡回演唱会,第一站去美国。”

  如果换作以前,一定有人笑话他不自量力,但他们打破纪录的上座率足以证明这个回答的可能性。

  欧洛笙在看直播的采访,室友递上一张纸巾。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一手的水渍。

  她的邮箱里其实躺着很多乔清文发来的邮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事,有日常生活的琐碎关怀,也有他对音乐的一些想法。可是这些邮件,欧洛笙从来没有回复过,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优秀的乔清文了。

  两年后,乔清文在美国纽约举办了第一场世界巡回演唱会,欧洛笙的邮箱里也收到一份郑重的邀请函。

  她那时已不在音乐学院,转去传播学院学新闻。她不知道乔清文经历了怎样的等待,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等。

  一直到演唱会散场后,欧洛笙才去了体育馆。年轻女孩们嬉笑打闹着往外走,唯独她逆着人潮的方向走着。午夜的体育场空无一人,她望着舞台的方向,哭出声来。

  他们有那么丰沛的回忆,他们努力地追过一段梦想,可是命运给了他们两种截然不同的如今。他们再看不到相同的风景,也没有了共鸣的人生。他们终究是在彼此的人生中渐行渐远。

  相识于风中,聚散不由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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