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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南方

时间:2023/11/9 作者: 青春美文CUTE 热度: 20318
■哑树

  

  摄影/Wenxy 模特/久绪川

  1

  南方第一次见到韩述时,他正坐在一棵榆树上,低头把玩着叶子。南方仰起脸想看清他的面孔,无奈逆着光,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南方吸了吸鼻子,想跟紧保姆阿嬷的脚步穿过前院,倏忽,一只小型的陶笛从树上笔直地朝南方砸了过来。南方的反射弧比较长,待她反应过来时,陶笛还是擦着她的额头掉了下去。

  南方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额头不敢出声。倒是阿嬷瞧见了,直呼:“小少爷,你怎么又惹事……”阿嬷絮絮叨叨的,带有几分指责的意味。这样反倒让南方更局促了,她急忙摆手说自己没事,恍惚地想着来香港前的日子。

  她从小在上海长大,那里一条条的弄堂像集装箱里的鱼一样,密密麻麻。每天放学后,南方舔着一根麦芽糖,踩着路上的水坑跑去爸爸的店铺帮忙。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店铺关了门,便急忙跑回家,却被爸爸告知店铺生意日渐惨淡,家里欠下一大笔钱,他打算出国寻找新的原料和配方。

  因此,爸爸打算把她送去香港的姑姑家寄住一段时间,也帮她联系好了学校。

  南方哭闹着不肯离去,连最爱的麦芽糖都摔在地上,爸爸无奈地说:“南方,你要懂事点。”

  最后还是以南方坐上渡轮而告终。咸湿的海风灌进她的衣领,她急忙拉开行李箱翻找衣服,里面有用旧报纸包裹着的热乎乎的生煎和油炸糍饭糕,旁边还摆着她最爱吃的麦芽糖……

  想着想着,南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忽地,一张英俊而带着戾气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她看他皱眉看着自己,立马止住了眼泪。可因为用力过猛,一时顺不过气来,就打起了嗝。

  韩述看她因努力憋住而涨红了的脸,嘴角不由得漾出一丝笑意。他抬起手有节奏地帮她顺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轻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眼泪。

  13岁的南方,第一次与男孩接触得那么近,任由他身上清冷的松木味道袭来,自己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抱歉,刚刚手滑。”韩述弯腰去捡地上的陶笛,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沾在上面的泥土。南方用力地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韩述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进去吧。”

  等到南方被阿嬷领着去见了姑姑时,刚消失的局促感又涌了上来。

  但终归是至亲,两人好一番叙旧后,便打破了这番疏离。

  “以后让韩述带你熟悉一下香港。”姑姑笑着说。

  听到这个名字,那个男孩好看的面孔渐渐地浮现在眼前,南方的心里紧张起来,生怕表现出什么异样,她借故匆忙逃开。

  2

  南方倒没急着去参观房间,而是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发呆。由上往下看,后花园外有一排修剪整齐的冬青树,花园里面种满了大马士革玫瑰,把这片红色烧出了墙外,整栋房子外是漫山的暗绿和模糊成一个个点的霓虹。

  原来这就是自己生活的地方,南方暗暗叹道。忽然,一阵悦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是韩述,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挽起袖子,正在不远处吹陶笛。

  笛音悠扬得如空谷流水,夹着嗒嗒的马蹄声,转瞬间,便把南方带回了第一次坐上火车跟爸爸出远门的时候,她不禁难过起来。

  抬头看,韩述的表情好像更难过,天边的晚霞晕染了他的脸,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南方惊讶得捂住嘴,慢慢地,心疼盖过了好奇,她把下巴搁在栏杆上,默不作声地陪他一起难过。

  13岁的南方,不知道暗恋来得这样快,如涨潮的海水,一天天将她淹没。

  后来在姑姑家待久了,南方才从阿嬷口中知道,韩述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寄住在他伯父家,也就是她姑姑家。原来他和她一样,都是寄人篱下。不过好在姑姑一家为人宽厚和善,对他们也很好。

  从此,南方看向韩述的眼神又多了一份怜惜,每天跟在他后面。

  韩述一脸无奈地说:“南方,你跟着我干什么?”

  “姑姑说……让你带我去周边玩玩。”南方思来想去,总算找到一个借口。

  韩述点了点头,带着南方一路坐电车来到油麻地的兴记菜馆,点了两份叉烧饭。

  饭端上来后,韩述用筷子细心地给她挑掉上面的葱花,又淋了一层古早酱。南方一只手撑在小圆桌上悄悄地看着韩述。他生得真英俊,昏黄的钨丝灯下,他的长睫毛卷成一把扇子,薄唇上染着一丝笑意。

  “可以吃了。”韩述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南方害羞地低下头咬了一口,肉质松化甘腴,浓郁的肉香溢在唇齿间,她弯了弯嘴角直呼好吃。

  “这是全香港最好吃的叉烧,”韩述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声音动听,“先选用嫩滑的梅头肉,再用水撇净,加上麦芽糖和花雕酒做成的,以后我做给你吃。”

  “好啊,”南方用力地点了点头,“谁教你做的?”

  韩述沉默了好半晌才回答:“我妈妈。”

  没关系,以后有我陪着你。在这个熙攘而又灯火通明的鸦打街,南方偷偷地在心里说。

  3

  南方一直以为和韩述晚上逃课去维多利亚港吹海风,半夜跑到天台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直到南方16岁时,因为命运,他们遇见了杨薇。

  “南方,我听说老街那里有一家中药铺,口碑挺好的,”韩述侧过头认真地说,“我陪你去抓两副药。”

  南方正在低头整理礼服,一个星期后,她们班将要代表华英中学参加大合唱比赛。虽然两年前南方因故伤了嗓子,但因为这次是有关集体荣誉的事情,南方也推托不得。

  “嗯。”南方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她的声带受损,嗓音沙哑,说话像男声,每次一开口就会惹人嘲笑,所以她尽量避免说话。

  至于抓药这种事情,韩述是怕她嗓子疲劳,她也不想拒绝了韩述的好意。

  韩述骑着单车带南方来到药铺,一位和韩述年龄相仿的女孩正在柜台前熟练地抓药,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是说:“先稍等一会儿。”

  “好。”韩述好脾气地笑笑,拉着南方在一旁坐下。不大的店铺里散发着淡淡的中药味,阳光落了一地。

  不一会儿,一群来势汹汹的人找上门来。为首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凶狠地说:“杨薇,你老子欠我的钱,拖了很久了,你今天必须得给我还清!”

  “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出门左转。”她冷冷地开口。

  “臭丫头,信不信我砸了你的铺子!”一个年轻人冲上去就要扇她耳光。韩述立刻起身阻止,却被南方拼命地拉住衣袖,不让他向前。

  一行人见状,作势就要砸东西,谁料杨薇迅速地将柜台上的药瓶砸碎,所有人被这尖锐的声音给吓到了,一时呆在原地。她吐字清楚,厉声道:“反正这不是我家的药铺,我只是个打杂的,你们尽管砸。”

  话音刚落,她又将一块碎玻璃抵在白皙的脖子上,一双盈盈大眼里全是锐气:“你们想挑事尽管来,估计不到一刻钟,老板就要回来了。”

  阳光透过窗户漏过来,落在杨薇的脸庞上,反射出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她打扮素净,偏偏又有一种自得的美。

  接着,南方在韩述如墨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像黄昏前的最后一片光亮。她的心突然变得慌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述走过去用力地拽下杨薇的手,然后挡在她面前,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平静地说:“我只有这些。”

  那些人拿到钱后,朝地上吐口水,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韩述把手抄在裤兜里,朝杨薇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弯腰帮她收拾好被踢倒的椅子。

  “你刚才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做,”杨薇冷不防地出声,稍微放缓了语气,“钱我会早点还你的。”

  南方站在他们不远处瑟瑟发抖,她觉得筋疲力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韩述,我不看病了,我想回家!”

  两个人的视线瞬间全转向了南方,杨薇的脸上涌上一层淡淡的笑意。她欲开口时,南方打断了她:“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杨薇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冲她扬了扬嘴角,算是回应。

  “好。”韩述有点茫然,但还是应了声。

  回去的路上,落山风穿过,南方一直紧紧地攥着韩述被风扬起弧度的衣服。

  4

  大合唱比赛时,南方站在队伍中间,又长又厚的头发整齐地披在肩上,露出光洁的额头。

  暗红色的幕布拉开时,南方踮起脚往乌泱泱的台下看,却没有看到韩述。他之前答应过要来看她的合唱比赛的。

  班里一个女生正在打手势,大家张开嘴歌唱,南方却无心跟节奏。须臾,她看到韩述悄悄地走进大礼堂,尾随而来的是杨薇。她穿着白色长裙,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就像黑暗宇宙中最亮的两颗星辰。

  轮到南方独唱时,本来按照计划,她是唱男声的,谁知她还没回过神来,一时忘了词,只能磕磕巴巴地唱着。

  荒腔走板又沙哑的声音让底下的观众哄然大笑,南方涨红了脸,也不敢去看台下教导员的脸色。

  比赛结束后,南方在后台换衣服时听到几句碎嘴:“都怪南方,要不然我们就能拿奖了……”“你说长得挺好看的姑娘,怎么声音就那么难听呢?”

  南方躲在换衣间里没出声,她的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对指甲陷进掌心传来的痛感浑然不觉。

  “看别人的笑话,在背后碎嘴,你们也就这个本事。”外面传来杨薇冷冷的声音。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急忙落荒而逃。

  南方刻意等了五分钟后再出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来了啊,刚刚在台上表演的时候,我都没注意。”

  韩述照例摸摸她的头,从背后拿出一束沾着露水的散尾葵,诚恳地说:“南方,下一次,舞台上的你一定会更好。”

  南方的心一酸,故意偏过头去,不让眼泪掉下来。

  杨薇像大人一样拍拍她的肩膀,说:“小南方,加油。”

  “我又不是小孩。”南方有点气恼。

  在很久的以后,南方才知道一见钟情是怎么回事。就像韩述和杨薇,他去药铺帮南方拿药,顺道邀请杨薇一起来观看演出,而她这么冷漠的一个人,也会答应这个要求,并且精心打扮一番。

  5

  从此,两人行变成三人行。每次,韩述想去找杨薇时,都是找南方打掩护。“伯母,我带南方出去玩了。”韩述边说边催促南方拿书包,或者说他去乐器学习班了。

  韩述一直在学陶笛,从他伯父去台湾给他捎回一只陶笛后,他便爱上了吹曲。南方有时候会想,他喜欢陶笛的原因,或许是能驱赶孤独吧。

  韩述和杨薇待在一起的时候,杨薇大部分时间都不说话,他也不说,可南方就是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有时韩述心血来潮,会抢走杨薇头上的鸭舌帽戴在自己的头上,自顾自地朝前走。杨薇会冷着脸喊他,然后韩述会还给她,他们乐此不疲地做着这种游戏。

  放学后,三人有时会去西街涂鸦,画自己想要的画。杨薇画的是一个小女孩撑着伞走遍山河,韩述一只手撑在墙上,饶有兴致地问:“这幅画的主题是什么?”

  “因为没有归属感,所以想走遍山河。”杨薇面无表情地说。

  韩述的表情有一丝松动,深邃的眼睛里全是她。在这种炙热的注视下,再冷情的人也会脸红,比如杨薇。

  南方瞥了他们一眼,扔下画笔径直走了。头一次,她没有理会韩述的呼喊,也是第一次在大街上哭得稀里哗啦。如果杨薇是个恶毒又小气的女孩就好了,南方边哭边想。只可惜杨薇不是,而且南方无法讨厌她。

  她和杨薇是认识的,在她来到香港之后,认识韩述之前。

  有一次,南方乘坐公交车时遇到了小偷。当时的南方背着背包,站在车上浑然不觉,只见一位怀捧着杜鹃花的女孩向南方靠近,拧住了她身旁一位男子的手腕,对方发出一声惨叫。

  “看你还敢不敢再偷东西!”那女孩发出一声冷哼,她就是杨薇。

  南方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险些被偷了东西,是杨薇帮了她。

  后来杨薇让南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又把怀里的杜鹃花送给她,一句话也没说。南方把脸靠在车窗上,不断平复自己的心情。下车的时候,她十分感激地对杨薇鞠了一躬。

  只是南方没想到,她能再遇到杨薇。不管在哪里,杨薇都是发着光的,像个孤敢的江湖女侠。

  第二天,南方趴在阳台上吹风,韩述照例在吹陶笛,只是他吹的曲子多了一些欢快的元素。南方忍不住跑过去问他:“韩述,你是不是喜欢杨薇?”

  韩述停下手里的动作,许久不出声,像是默认。南方的心渐渐往下沉,她突然变得难过起来。

  6

  圣诞节到了,韩述计划和杨薇去看电影,南方知道后说:“我也要去。”

  “下次再带你去。”韩述按住她的肩膀。

  “我就是这次想去,”南方固执地说,眼睛里闪现出失望,“你不是说过会许我三个愿望吗?”

  韩述沉默半晌,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她围上,修长的手指在她颈前灵活地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天青色的围巾厚实得盖住了南方的下巴,她开心起来,她知道韩述默认她同去了。

  烟花在天边炸开时,见到南方的杨薇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开心,还冲她笑了笑。

  他们在油麻地的百老汇影院买了三张电影票,韩述还端来三杯热奶茶和三桶爆米花。经典怀旧版的《神雕侠侣》重新上映,恰巧被他们赶上了。白衣翩翩的杨过大侠最终和小龙女走到了一起,永久地在绝情谷居住。

  南方对一个场景印象特别深刻——郭襄在终南山挥手与杨过、小龙女告别,杨过待她走远,笑问:“倘若你是她,会嫁给哪一个?”小龙女侧头想了一阵,说道:“嫁你。”杨过笑道:“我不算,郭姑娘半点也不喜欢我……”

  看到这里,南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小东邪郭襄心中的杨过大侠终是后知后觉,也是绝情的。

  电影落幕后,南方走在他们后头,看着韩述有意无意地替杨薇避开人群的推搡,心里终是有些发酸。她那迷迷糊糊的暗恋,像一朵六月飘下来的雪花,还没结果就已经枯萎。

  之后,三人跑到中心广场看烟花,喝啤酒。拉环扯开后“嘭”的一声,三人碰杯大笑,和广场上拥挤的人群一起倒数,迎接圣诞节的到来。

  “五、四、三、二、一……”所有人一起捂着耳朵大喊,南方看着韩述坚毅的侧脸,暗暗许了一个心愿。

  韩述兴许是喝多了,说话都不利索:“你们……有什么梦想?”

  “成为无国界医生,走遍全世界。”杨薇喝掉最后一口酒,把啤酒罐捏成一团。

  韩述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杨薇一字一句地说:“成为作曲家,走遍全世界。”

  “南方,你呢?”他扭过头来问。

  此时,中心广场的大屏幕上出现了李嘉欣的身影,她穿着掐腰的削肩纱裙正在为某品牌代言。

  “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让全世界都看到我。”南方看着大屏幕说。

  韩述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说:“我们南方长大了。”

  冷风呼呼地灌进南方的衣领,她瑟缩了一下,韩述俯身贴近,将她敞开的拉链夹袄拉得紧实。杨薇有些好笑地看着韩述,那眼神的含义是:韩述是一个称职的大哥,南方是需要处处被照顾的妹妹。

  南方低头不语,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想要成为演员。在旁人看来是突发奇想,可是对她来说,如果韩述和杨薇行走天涯时,他会在某个街头不经意地看到她,想起她,那样就够了。

  7

  春天夹着有些咸湿的海风来临,南方在认真准备大学的升学考试,而且平日里也有选择性地上一些表演课,杨薇则进入了一所卫生学校就读。至于韩述,在大学里需要参加各种比赛,也开始忙碌起来,三人相聚的时间也变得少了。

  后来,南方顺利地进入香港演艺学院,并凭借不断的努力,拿到了一些小戏份。

  只是演戏往往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香港的隆冬特别湿冷,导演让她演一具死尸,需要一个一边主演在打斗,一边是她躺在冰天雪地里的镜头。那天主演的状态没到位,反复地重演,冰水浸湿了南方的衣衫,她冻得嘴唇发紫。

  中场休息时,助理马上给主演们披上大衣,而她则紧紧握着一杯热水来取暖。

  那个镜头反复NG了很多次,直到深夜才收工。导演淡淡地对她说了一句“辛苦了”,南方点点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学校。

  头顶的月亮旁边有一圈红色的光晕,墨蓝的天空将它裹住,沉入无尽的夜。

  今天恰恰是她18岁生日,她格外怀念上海,怀念弄堂里各家的晾衣竿上滴着水的衣服,想吃麦芽糖,想念爸爸。

  自从把她放在姑姑家后,爸爸的信来得越来越少,南方有时候会想,爸爸在国外是不是成了家。想到这,南方的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泪眼迷蒙中,南方看见韩述俊逸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韩述皱起眉头,急忙脱下身上的大衣给南方披上,接着又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麦芽糖和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他用指腹温柔地给她擦眼泪,说:“南方,生日快乐。”

  忽地,天空炸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争相翻涌在浅浅的月亮边上,红色的焰火在天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天际。

  南方的心里涌起了温暖的潮汐,她一时没忍住,冲进了韩述的怀抱,下巴抵住他的肩膀时,却看到了在江边等待的杨薇。南方的心里似有一把钝刀来回地割着,她故作轻松地离开韩述的怀抱,坐在长椅上开始吃栗子。

  杨薇走过来给她剥了一颗栗子,说:“南方,生日快乐。”

  南方故意不作声,任由杨薇一个人僵在那里。韩述看不过去,便开了口:“为了给你找麦芽糖,大晚上的,薇薇跑了好几条街。”

  南方默默地接过杨薇手里剥好的栗子吃起来。后来他们两个说去买饮料,她等了很久也没见到他们回来,急忙跑去寻找,却在江边找到了他们。

  绚丽的烟花炸开时,白衣胜雪的杨薇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亲吻韩述的嘴角,而韩述的眼中溢出了比月光还温柔的笑意。

  8

  某个深夏的傍晚,南方的爸爸来信说他终于回国了,需要见南方一面,有重要的事告知。

  姑父放下手中的文件,笑着说:“南方,回去见一见你爸爸吧。”

  姑姑拍拍南方的手,体贴地打算帮她收拾行李。南方犹豫着,她偏过头,看见韩述正在电话机前一遍又一遍地拨电话。

  “韩述哥哥,你陪我回去吧。”南方看着他,眼神带着祈求。因为她害怕回到上海后,爸爸跟她说他已成家,可能还另外有了孩子。

  这是南方第一次喊他哥哥,韩述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好。”

  隔天,他们收拾行李去了码头,渡轮的鸣笛声响起,催促着人们上船。

  韩述提着行李箱正准备上船时,他班里的一位男生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声说:“有一个叫杨薇的女生托我给你捎信,她说有急事找你!”

  南方看到韩述放下行李箱,一脸紧张的神色。她的心突然烦躁起来,又是杨薇。

  “陪我去上海,这是我要你答应我的第二件事。”南方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倒是南方的这副嗓子提醒了韩述,他的眼神黯了又黯,声音低沉地说:“你跟她说,我不去了。”

  上船后,南方昏昏沉沉地靠在韩述的肩膀上,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海浪从窗户边漏进来,韩述细心地给她倒了一杯水。

  香港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天际线边上。一天一夜后,他们终于到达了上海。

  记忆中的上海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叠,霓虹广告牌密密麻麻地挨在梧桐树边,建筑也越来越高耸。

  爸爸一见到她便泪花闪动,拉着她的手絮絮地说着这些年没回来的原因,无非是生意没做起来,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回来。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吞吞吐吐地说:“方方……我后来成家了。”

  果然如她所料,南方只感觉浑身的血液在倒流,她的身形晃了晃,幸好一旁的韩述扶住了她。

  在爸爸的介绍下,南方见到了那个外国女人,长相温婉,眼睛带着笑。南方强忍着泪意叫了一声阿姨。

  在上海待了几天后,南方借故说要回香港,爸爸一再挽留也没有用。

  在码头送行时,南方的爸爸拍着韩述的肩膀,说:“我们家方方就拜托你了。”

  韩述点点头,揽着南方的肩膀上了轮船。在船上,南方检查行李时发现,一如多年前,里面偷偷放着冒着热气的生煎和油炸糍饭糕。

  “想哭就哭出来吧。”韩述始终用兄长的语气安慰她。

  南方伏在他肩上泪如雨下,为自己,也为那份热乎乎的生煎。

  9

  返回香港几天后,韩述就开始狂灌啤酒,南方看不下去,走上前抢走他的啤酒瓶。

  “她走了。”韩述的声音喑哑。他呆坐在长椅上,眼神黯淡无光,明显是找了杨薇很久。

  韩述把手指插进黑发里,声音有些痛苦:“我们去上海的那天,她爸爸因为酗酒出了车祸,她不知道怎么处理,托人来找我,我却……后来她爸爸去世了。”

  南方的手里握着他刚才喝过的啤酒瓶,由于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扔不进垃圾桶里。

  当晚,南方躲在房间里,蒙着被子流泪。

  去上海之前,她找过杨薇,笑吟吟地说:“韩述迟早会离开你,因为这是他欠我的。”

  她14岁的时候,韩述带她去竹林里玩,说要做乐器。谁料初秋草木干燥,大风一吹,不远处的火堆顺势烧了过来,树林里也跟着起了火。

  烟雾笼罩着竹林,南方吓得大哭,最终韩述跑进去,拉着她的手跑了出来。两人没什么大碍,可南方哭坏了嗓子,加上被浓烟呛得厉害,声带因此受损。

  韩述因为愧疚,郑重地说:“我答应你三件事,无论什么要求。”

  听到这里的杨薇露出讥讽的笑容,云淡风轻地说:“那又如何?他是不会喜欢你的。”

  “可是你们又有什么结果?我姑姑是不会同意你这种人和他在一起的。”南方涨红了脸,脱口而出。

  杨薇露出一个悲悯的笑后转身走了。后来,南方知道她的话奏了效,因为韩述再也没打通过杨薇的电话。可是出发去上海的那天,南方怎么也没想到杨薇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是她的任性害了他们。

  再后来,南方接的戏越来越多,也开始小有名气起来。其中有一部剧,导演提议现场收音,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再加上南方扎实的演技,这部剧大火,而她酷似于男性的低沉嗓音征服了观众,他们纷纷直呼要嫁给眼神清澈的南公子。

  庆祝那天,南方请韩述吃饭。韩述与她碰杯,眼睛氤氲着笑意,说:“南方,祝贺你。”

  “听说杨薇在非洲,我打算去找她。”韩述轻轻地说。

  “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喜欢她?”

  韩述神色变得柔和,说:“如果非要说什么理由,就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身上散发的孤勇,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南方灌了一口加冰的龙舌兰,注视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韩述,我喜欢你。”

  韩述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漆黑的眸子里闪现泪花。南方与他碰杯,说:“我喜欢你,和你没关系。”

  “我的第三个愿望就是祝你从此幸福。”南方不停地伸手抹眼泪,深情地看了他一眼。

  吃完饭后,两人刻意装作平静地告别,可他们都知道,可能从此再也见不了面。可是南方不后悔,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前路迢迢,她祝福就够了。

  没有月亮的夜晚,南方看着韩述远去,空剩他背后那盏高高的路灯散发着朦胧的光芒,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更显得孤单。

  10

  三年后,南方的演艺事业风生水起。她为了接一部武侠剧,推掉了自己一年的片约,投资方点名让她做女主角,她却淡然地说:“我演配角就好。”

  南方在家里背剧本的时候,收到了韩述的一封信,他说自己找到了杨薇。两人在充满炮火的国家救人,闲时韩述会吹陶笛给那里的人听,希望能减缓灾难带给他们的痛苦。杨薇也托他向她问好。

  韩述还给她捎了一份礼物,是他亲自给她录的纯音乐编曲,名字叫《南方,南方》,上面冷峻的字迹写着:“南方,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泪水化开了黑色的字迹,南方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电视剧杀青的时候,南方征得导演同意,把这首曲子放进了剧中。

  电视剧播出后,反响很好,南方也因为这部剧获了奖。

  香港TVB大赏的时候,南方没去参加。她在家里一边听着韩述给她录的曲子,一边看书。书里,作者这样说郭襄:“我走过山时,山不说话;我路过海时,海不说话。小毛驴嘀嘀嗒嗒,倚天剑伴我走天涯。大家都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才在峨眉山上出了家,其实我只是爱上了峨眉山上的云和霞,像极了16岁那年的烟花。”

  南方想起了她18岁时,杨薇蹲在她面前认真地给她剥栗子,并祝她生日快乐。还有韩述,始终像杨过大侠一样在她身边保护她,许她愿望。只可惜,她是郭襄。

  13岁时,杨薇送给她一束杜鹃花,其实那一抹红早就是她们友谊的亮色。三个人一起跑去百老汇看过的电影、画过的墙、捏成一团的啤酒罐,都成了南方记忆中的碎片。

  南方轻轻闭上眼,脑海里是13岁时初遇韩述的场景。晴天的风一吹,像一群白鸽钻进他的白衬衫里,轻飘飘地拍打着翅膀,然后慢慢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再也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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